37 默示錄

[人受誘惑,不可說:“我為天主所誘惑,”因為天主不會為惡事所誘惑,他也不誘惑人。每個人受誘惑,都是為自己的私欲所勾引、所餌誘;私欲既懷了胎,就生出罪來;罪既長成,就生出死來。]

聖伯多祿及聖保祿宗徒節當日,淩晨四點。

希利亞德·拉米雷斯僵硬地坐在沙發上。

由路程計算,拉米雷斯很肯定他們現在已經不在菲爾格蘭特市了,但是卻無法判斷他們現在究竟在什麽地方——這是當然的,當你被人在頭上套了塊黑布之後,你也不會知道你到底身在何處——由此可見,伊萊賈·霍夫曼的手下的品味确實是比霍夫曼本人差了很多。

他現在坐在裝潢風格古典的室內,這次的房子肯定是法律意義上屬于霍夫曼的了,因為這間屋子的裝飾風格怎麽看都和阿登納的那個視頻上的風格差不多,要不是加蘭提到安全局的人抄了那個島,這個時候他簡直以為自己身在島上。

現在,他坐在沙發上面,霍夫曼半跪在沙發前,手裏拿了一塊浸透了溫水的毛巾,握着他的腳腕,溫柔地把他赤裸着的腳上的塵土擦掉。

拉米雷斯覺得,要是科爾森确切地知道自己招惹了一個什麽類型的恐怖分子,他可能真的會瘋。

但是他現在只能盡力冷靜地坐在這裏,就算是頭發散亂了也努力保持衣着的整潔——雖然光着腳的情況下很難真正保持整潔——霍夫曼注意到他的右手食指上有血跡,是指甲裂開之後造成的,很有可能是掙紮的時候造成的。

“說真的,拉米雷斯樞機,”這個時候對方語氣愉悅地說道,“一般情況下我并不是那種連鞋也不願意給我的人質一雙的人,但是不得不說,您赤着腳站在地上的樣子很美。”

“而你的趣味讓我感覺到惡心。”拉米雷斯硬邦邦地回答。

“您在生我的氣?難道我所犯的錯誤不僅僅是對您過于坦誠而已嗎?您知道那句老話,‘擺脫誘惑的唯一方法就是臣服于它’。”霍夫曼把他的腳擦幹淨、把毛巾放到一邊,然後繼續平緩地說道,“而您,看着您就不得不承認文藝複興時期的藝術家的箴言在現代依然适用——人是一件多麽了不起的傑作!多麽高貴的理性、多麽偉大的力量、多麽優秀的儀表、多麽文雅的舉動;在行動上多麽像一個天使,在智慧上多麽像一個天神……”

他兀自笑了一下,繼續說完最後一句:“……宇宙的精華,萬物的靈長。”

然後,霍夫曼低下頭去親了親這位紅衣主教赤裸的腳背。

拉米雷斯顫了一下,有點想往後縮,但是被對方緊緊地卡着腳腕。他手上用的力可能是有點大了,因為他聽見這位紅衣主教輕輕地嘶了一聲。“這種行為于您而言是得宜的。‘她卻用眼淚滴濕了我的腳,并用頭發擦幹’——赦免我的罪過吧,主教大人,因為我愛的更多。”

法利賽人請耶稣到家裏吃飯,瑪達肋納的瑪利亞——在一些現代學者的研究之中,認為這個人并不是布道中所說的妓女,而是耶稣的妻子——帶着一瓶昂貴的香液來到法利賽人的家裏,用淚水為耶稣洗腳,并且把香液塗在他的腳上、親吻了他的腳。

耶稣對西滿說道:“她的那許多罪得了赦免,因為她愛的多;但那得赦免少的,是愛的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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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現在拉米雷斯猛然掙紮了一下,就好像被捅了一刀一樣向後縮去,霍夫曼按着他的膝蓋,爽朗的笑了起來。

“別對我這樣無情,主教大人,我可一直沒有指出您的那些小動作。”霍夫曼愉快地低聲說道,不出所料看見拉米雷斯僵了一下。

他享受于這樣窒澀的氣氛,所以愉快地說:“比如說您戴在手腕上的一串東西——玫瑰念珠,是嗎?您的小女朋友之前帶着的那串?”

他當然知道那東西之前在加蘭身上,他們去上一個據點的時候可是他把加蘭撂倒了帶過去的,霍夫曼指使手下搜了加蘭的身,對她身上到底帶着什麽東西一清二楚。

他就這樣笑着把拉米雷斯的手腕拉過來——大主教試着掙紮了一下,無果——那串玫瑰念珠就纏繞在他的手腕上,霍夫曼抓着那尊苦像把珠串粗暴地拽了下來,看着大主教似乎終于失去了冷靜,眼裏有近似于憤怒的東西熊熊燃起。

多有趣啊,他們賦予了物品這樣深重的意義,戒指意味着“愛”,而情人之間意義深重的小物件則更是寶貴。

大主教低聲說道:“你——!”

“我當然可以把它還給您,”霍夫曼繼續笑眯眯地說道,坦然地迎接着他目光的洗禮,“但是,跟比您更強大的人打交道總要付出一些代價,您明白的吧?”

霍夫曼稍微壓低了聲音。

“親吻我吧,然後我就把它給您。”他柔和地勸誡道,“要是您不願意,就當是就基督親吻猶達斯。”

莫德·加蘭眨了眨眼睛。

她眼前是潔白的天花板,空氣中浮動着一股令人不愉快的消毒水的味道,顯然她是在醫院裏——鑒于她還能記得的最後一幕是被一個混蛋從車上踹下去,那麽她很确定自己其實是在醫院。

手臂血管之間有發涼的觸感,床頭吊着輸液瓶,八成輸的是葡萄糖。加蘭往窗外掃了一眼(就轉動眼球這一個動作就讓她頭暈眼花一陣惡心,最好不要是因為腦震蕩之類的問題),窗外的天色是全黑的,只能看見一點朦胧的橘色街燈——能看見的那部分房頂太熟悉了,能看見南菲爾格蘭特大教堂修道院的一小部分,顯然不論教堂被炸成了是麽樣子,修道院還是被保留下來了。

她現在就在大教堂對面,對,街道和廣場的對面是有一家醫院……她之前和拉米雷斯也被關在教堂附近的什麽地方,至少近到能聽見爆炸的巨響。

拉米雷斯。

她閉了一下眼睛,眼前卻很容易浮現出弗羅拉大主教的臉,她瞧着對方把所有的崩潰和絕望都藏在堅不可摧的外殼之下……但是時間不多了。

她皺着眉頭撕掉了站在手背上的膠布,拔掉了針頭。然後她搖搖晃晃地試圖把自己撐起來,這完全是錯誤的嘗試,因為下一秒她就咣當一聲從床沿邊上臉朝下栽了下去。

鑒于她渾身上下都疼——腰腹疼得尤其厲害,這熟悉的感覺,她的肋骨果然是徹底斷了,估計現在在裏面打了鋼釘——當她的皮膚貼上冷冰冰的地面的時候,一時半會竟然感覺不到那裏疼得更重了一些,反正那感覺歸根結底像是灼熱的刀子捅進脊柱,令人渾身打顫。她咬着牙往房間盡頭看了一眼,發現那裏有一輛護士放藥的推車。

拉米雷斯緊盯着伊萊賈·霍夫曼。

對方笑眯眯地拎着那串玫瑰念珠,看上去頗像是一個拿着逗貓棒的人。他看上去是志得意滿的,顯然确認拉米雷斯最後會做出什麽選擇。

拉米雷斯的手指按在膝蓋上,襯得指尖上的那點血色格外地刺目。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湊上前去,基本上就是輕飄飄地用嘴唇碰了一下對方的嘴角。

“我現在挺想對您說‘用上點舌頭’之類的話,但是我們恐怕沒有時間了。”霍夫曼頗為遺憾地說道,他依然抓着拉米雷斯的手腕,自己倒是信守承諾地慢慢把那串玫瑰念珠纏繞回去,低垂着眼睛,只能看見嘴角是上挑的。

然後他說:“來吧,讓我們把事情做完。”

那間牢房看上去和前幾天他們還被關在那裏的時候沒什麽兩樣,空氣中還是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地牢依然陰暗、潮濕。唯一不同的是,科爾森和莫爾利斯塔站在牢房裏,後者那張堪比平面模特的俊臉給這混黑的空間增添了不少光彩。

科爾森聽到腳步聲以後甚至都沒回頭,他硬邦邦地問:“你怎麽出來了?我特意交代了駐守在醫院的探員不要告訴你我在哪的。”

“要是有一把刀抵着您您也會說的。”加蘭輕松地回答,雖然她出門的時候身上什麽尖銳物品都沒有,那把裁紙刀還是她從值班醫生的辦公室裏面偷的——這還不是全部,她威脅了那個探員之後,還順走了那個探員的槍。

科爾森深深地、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好像要平息自己的頭痛或者心髒病,他慢慢地說道:“你……我以為你根本站不起來。”

“一針腎上腺素,好多好多止疼藥,不管是斷哪根骨頭都是能站起來的。”加蘭輕飄飄地說道。

科爾森:“……”

加蘭好像不太在乎她的上司這個難以言喻的沉默是在抗議什麽,她繼續輕松地問道:“懷特海德呢?”

“好着呢,吊着胳膊帶着其他人在攻破錨幫的其他據點,雖然我懷疑在那裏找到大主教的可能性很小。”回答的是莫爾利斯塔,他依然笑眯眯的,看上去并不擔心,“其實科爾森先生建議他留下輔助我們的,但是你知道,懷特海德不太願意和我在一起。”

“不願意和前男友待在一起也是人之常情吧?”加蘭吐槽。她的肢體語言十分放松,放松到不太能看出她男朋友被一個肯定有毛病的反社會者綁架了。

“你就不想問問為什麽我們兩個在這裏嗎?”科爾森忍無可忍地問道——加蘭可以顯得優哉游哉,但是他不能:現在是六月二十九日淩晨四點半,聖伯多祿及聖保祿宗徒節當日,伊萊賈·霍夫曼預告的時間。上次爆炸案發生在早晨六點半,所以随着天亮越來越近,科爾森也越來越緊張了。

“因為希利亞德在這個牢房裏留下了線索吧,要不然您在這裏還能做什麽?等着發黴嗎?”加蘭反問,她眼裏凝固着一道利刃一般亮而寒涼的光。“反正我很肯定我沒有留下線索,而且平心而論……後來我醒着的時間也不算多,所以我不奇怪他留下了什麽線索而沒有告訴我。”

科爾森嘆了一口氣,向邊上讓了兩步,把他一直用身軀擋着的那面牆漏了出來:那就是拉米雷斯牢房最盡頭的那面牆,加蘭一直走到很近了,才看見粗糙的石頭上有似乎一層淺淺的劃痕,勾連出一連串的字母樣的痕跡。這個角度太暗了,完全看不出拉米雷斯到底寫了什麽來,只有用手才能摸出那些劃痕。

“用指甲,那一定很疼。”莫爾利斯塔笑吟吟地、毫無助益地說道,“寫到最後上面還有血跡,他肯定弄傷自己了。”

科爾森說:“那一定是最後一天,要不然霍夫曼會注意到的。如果是他在轉移了大主教之後才注意到,可能就會以為那是他的掙紮造成的。”

“如果我流得血夠多的話,他可能不一定要用指甲寫字。”加蘭摸索着那些淩亂的劃痕,喃喃地說。

“我求你別那樣想,那太吓人了。”莫爾利斯塔啧了一聲。

與此同時,加蘭已經明白拉米雷斯寫的句子是什麽了——

[Er muss wachsen, ich aber muss abnehmen.

他必興旺,我必衰微。]

“……《若望福音》第三章。”加蘭低聲說道,手指溫柔地撫過那些痕跡,“是個暗示,當然……因為如果太直白無論是被守衛還是被霍夫曼發現了都很麻煩,但是他的意思,顯而易見地——”

“抱歉,但是你能不能說我聽得懂的話?”科爾森沒好氣地問道。

“希利亞德知道霍夫曼的最後一個目标是什麽了,”加蘭果斷地說道,“他确實計劃着第三起爆炸案,對吧?”

“我猜是的。”于是科爾森別無選擇地說道,并且把那張照片——那張該死的照片,這天他一直帶在身上——遞給加蘭。雖然某種意義上加蘭最好別看那東西,但是他們沒有時間了。

加蘭的目光從照片正面糾纏的人影上一掠而過,然後果斷地把照片翻了過去。“還有一天,”她讀到,“那就是今天了,不奇怪,今天是聖伯多祿、聖保祿瞻禮,他就是這麽喜歡在有重要宗教節日的當天發動襲擊。”

科爾森皺着眉頭:“那麽襲擊的地點——?”

“霍夫曼試圖招募我的時候,對我說他可以‘成就阿德裏安神父’,最開始我以為那是因為他以為我是個聖殿聖徒會信徒才這樣說的,但是顯然不是,他對阿德裏安肯定有特殊的感情。”加蘭語速極快地說道,“他後來說阿德裏安神父是以希利亞德為藍本創造的,他希望阿德裏安可以成為默西亞。當然他只提過一次,不過霍夫曼和希利亞德相處比較多,很可能是對方又說了是麽,讓希利亞德很确定這就是對方的目的——想想聖若望的故事——”

“‘他必興旺,我必衰微。’”莫爾利斯塔皺着眉頭回憶自己小時候和父母去教堂的時候聽到的那些布道,“‘他’指的是基督?”

“對。伊萊賈的島上有兩個空房間,有一個寫着‘伯多祿’,那是留給希利亞德的,‘教會的磐石’。”加蘭冷冰冰地笑了一下,“我猜另外一個空房間就是留給阿德裏安的,沒有聖徒的銘牌,因為他是默西亞,是基督。”

科爾森盯着那面牆看了半天:“……所以拉米雷斯樞機想表達的意思是霍夫曼要通過毀滅他來讓阿德裏安神父成為救世主?就算是這是他的計劃,我們依然不知道最後一個教堂的地點——”

“結合他的目的,教堂的地點很好猜。如果霍夫曼的目的歸根結底是‘毀滅弗羅拉大主教’的話,一切确實說的通。摧毀一塊磐石,用其他偶像代替他,在這殘骸上建立阿德裏安的教會……”加蘭搖搖頭,“他炸的第一個教堂是南菲爾格蘭特的聖若瑟教堂,希利亞德考入神學院之前曾經在那裏實習,就是舍夫爾神父把他推薦給教區主教的;第二個教堂是南菲爾格蘭特大教堂,希利亞德在那裏從普通神父升任到教區主教,那麽第三個教堂,顯而易見……”

“聖若翰洗者大教堂?”科爾森的聲音微微地提高了,“老天。”

如果對方從一開始針對的就是拉米雷斯的話——

“我很遺憾,恐怕是的。”加蘭點點頭。

聖若翰洗者大教堂,弗羅拉市的總主教座堂,全國最大的巴洛克式教堂,現在霍克斯頓王室墓地的所在地,最要命的是和王宮就只有那麽一點點距離——這一堆詞排列在一起,科爾森就覺得自己已經直接開始頭疼了。

“如果那裏真的是他的目标的話——?”科爾森猛地把目光投向莫爾利斯塔·梅斯菲爾德,眼神的兇狠程度可以把安全局大部分的探員吓到腿軟。

“這個季節亞倫王儲殿下和安德裏亞斯親王殿下正居住在弗羅拉城郊的綠宮。”奧勒留公爵皮笑肉不笑地回答,“如果這能讓您安心一點的話。”

科爾森肉眼可見地松了一口氣,這口氣只松到一半,然後他忽然頓住了,問:“等一下,我記得您的弟弟是……?”

——他弟弟叫威廉·梅斯菲爾德,霍克斯頓王室的第八順位繼承人。

“是聖若翰洗者大教堂的神父,當然。”莫爾利斯塔繼續挑着嘴角,“以防您想問:是的,我當然給他安排了保镖,私下裏,畢竟他不喜歡我這麽幹;但是如果一開始霍夫曼的目标就是這個教堂,他沒理由不把這種顯而易見地可能性考慮進去。”

科爾森絕望地停頓了一下,然後問:“那您打不打算通知他……”

“這個時間嗎?很難,他們應該已經到開始準備彌撒的時間了,而您觀看歌劇的時候也會關閉手機,對吧?”莫爾利斯塔裝模作樣地嘆了一口氣,“而且威爾已經兩年沒接過我的電話了,大概。”

“你這表現真不像個好哥哥,莫爾利斯塔。”加蘭掃了他一眼,吐槽道。

莫爾利斯塔嗤笑了一聲:“這不是還有你呢嗎?”

科爾森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然後他說:“不行。”

“抱歉?”加蘭轉向他,挑了一下眉。

“我知道你想去救他,局裏會派人去聖若翰洗者大教堂——但是不行,你不能像你想的那樣提槍殺進去殺死每一個擋在你面前的人。”科爾森皺着眉頭說道,“我猜我們會包圍他們然後派人跟他談判,滿足他的一切條件以求他可以把拉米雷斯樞機活着放回來,但是我們不能和他直接交鋒。”

加蘭慢慢地把重心壓在了其中一條腿上,這個動作看上去簡直令人心驚,像是貓科動物攻擊的前兆:“這是政治,是嗎?”

“這是外交,而拉米雷斯樞機是梵蒂岡公民。”莫爾利斯塔用一種譏诮的語氣說道,“如果行動部與霍夫曼的人交鋒使他殺了人質,安全局和議會肯定會把責任都推在科爾森先生的頭上,是吧?”

他太熟悉“指揮失誤”這套甩鍋姿勢了,要知道他在溫斯洛市的時候就被自己的上級這樣推卸過一次責任,要不然他現在恐怕還在特種部隊裏搞反恐,而不是整天呆在上議院裏聽那些老爺子念叨被下院駁回的提案。沒有軍功,他進入國防部高層就更難了;現在又不是戰争時期,想要個人榮譽只能靠在特種部隊那種危險地方出頭。

“事到如今,這已經不單單是行動部的案子了,安全局全體、警察和軍方都在為這事奔波。”科爾森頭疼地說道,“你知道在這種情況下能不出頭就不出頭,我也沒權限去違抗議會和國防部的意思派探員去搞閃電戰。”

加蘭知道他想表達是意思其實是:這樣他們只聽從上級的調遣行動,最後就算是拉米雷斯真的死了責任也怪不到他們的頭上。并不是說科爾森不願意去救拉米雷斯,只是在這一行幹的久了……沒有這樣的決心的人絕對是在高層混不下去的。

既然科爾森既不正義也不天真,那麽結局必然如此。

加蘭看上去也并不吃驚,她忽然微微地挑了一下嘴角,低聲說:“那麽我假設一下——就是假設啊,如果我違背了命令去和霍夫曼接觸……?”

“如果能成功地救回人質,功勞就是安全局的,這樣軍方和警察都欠了局裏大人情,全靠咱們力挽狂瀾才不至于讓他們在全國民衆面前顏面掃地。”科爾森板着臉說,“如果你的失敗導致了不可挽回的後果,我們則不會承認你是安全局的探員——畢竟行動部的人事資料本來就是絕密的——這是好的走向;如果事情更糟,恐怕局裏會宣布你和霍夫曼是一丘之貉,或者諸如此類的,你知道我們一貫的作風。”

加蘭依然保持着那個笑容,輕輕地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她說道。

房間裏有些過于暖了,空氣中彌漫着一種甜膩的香味,布料厚重的窗簾垂墜着,外面一絲光都透不進來。唯一的光源來自于屋角的落地臺燈,燈光溫暖、柔和,一豆火苗一般。

加布裏埃爾正在打電話,她在這種時刻依然是笑着的,聽對面的不知道什麽人在說話,時不時嗯一聲,嗓音依然很低,聽上去輕松又愉快。她最後把電話挂了,整個人深深地陷在柔軟的床鋪上,只有一節白得令人頭暈目眩的手臂露在外面。

她保持着那種愉快翻了個身,紅色的頭發如飽滿的果實一般堆積在肩頭,她輕飄飄地說道:“我打聽到一些關于你的伊萊賈的消息了,嗯?”

——因為保羅·阿德裏安被赤裸地綁在床的另一側,看他的手腕被扭在背後的姿勢和皮膚上被勒出來的紅痕,可能他的整只手的麻掉了。他的嘴裏塞着一個口球,眼底是濕潤的,眨眼的時候睫毛顫抖。

于是加布裏埃爾伸出手去觸摸他光潔的額頭,如果不去看那雙毫無感情的棕綠色眼睛,人們就會說她的動作看上去幾近是喜愛的。她輕快地說道:“你想他了嗎?”

對方在喉嚨裏低低地嗚了一聲,并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麽。

于是加布裏埃爾自顧自地繼續說下去,她的聲音聽上去如同是一種安慰:“不要擔心,你們很快就要見面了。”

她注視着對方的眼睛:美麗的淺藍色眼睛,這種顏色被驚恐打碎,但是無損于那種絕望的美麗。她有點能猜到伊萊賈·霍夫曼為什麽會喜歡這個年輕人了,而把自己的敵人尚未采撷的果實吃到嘴裏總是這樣令人愉快,倒是跟她自己到底喜不喜歡這果子沒有多大關系。

她的手指繼續向下,擦過對方的鼻梁和泛紅的嘴唇,越過喉結和鎖骨,向下——這些濕熱的皮膚驚恐地在她的手指之間發抖,而在最後一切發生之前他們還有些時間。因為所謂的戲劇性,無非是最令人難以置信的劇情發生在最巧妙的時間。

加蘭和莫爾利斯塔并肩走回了街道上,前一天晚上似乎下過雨,現在路面還是潮濕的。現在馬上就要五點了,太陽在二十分鐘之前已經在地平線以下升起,城市的盡頭籠罩着一片模糊的白色,顏色就如同死屍的皮膚。

莫爾利斯塔掃了加蘭一眼,對方臉色依然蒼白,黑發随意地束在腦後。他沉吟了兩秒鐘,然後問:“你要——?”

“你很清楚我要幹什麽,是吧?”加蘭笑了笑,沒有分神去看他。他們穿越依然沉浸在黑暗裏的街角,十字路口懸挂着廣告大屏幕,現在上面正播放着一個不知道是什麽的電影預告,槍戰的場景在昏暗的天幕下面一閃一閃,空氣中是濕潤發苦的氣息。就在他們将将轉過街角的時候,大屏幕上的畫面忽然改變了。

事後想起來那場景堪稱驚悚,因為然後——希利亞德·拉米雷斯的臉忽然出現在大屏幕上面。

加蘭的腳步忽然一頓。

這種時候可能得重申一遍:如果科爾森知道伊萊賈·霍夫曼那種神經病願意黑了網絡向全世界播放他綁架主教的視頻,他可能真的會被氣瘋。

視頻中的弗羅拉大主教看上去似乎沒有怎麽受傷,只剩下在沒有發膠的情況下打着卷垂在額前的頭發和眼底的青黑色昭示了他的疲憊。他身上穿着一身血一般的紅色祭披——正是神職人員們會在聖伯多祿、聖保祿瞻禮上穿着的祭披顏色,紅色象征着犧牲,聖徒為信仰所流的血。

他的脖子上綁着一樣東西:看上去有點像是個皮革制成的項圈,前面固定着一個方形的小盒子(加蘭當時的第一個直覺是它長得有些像一個聖物盒),盒子正前方是敞開的,裸露的電線猙獰地盤結着。要是史蒂芬·歐陽在場,他就會說這玩意明顯是個小型的定時炸彈。

實際上就算是讓普通人看,他們也會認為,這東西肯定是個定時炸彈。

然後有一只手落在了主教的肩膀上,那是伊萊賈·霍夫曼的手。視頻的景別很近,畫面邊緣就剛剛能卡在拉米雷斯的肩膀下面,霍夫曼站在拉米雷斯的身後,在畫面中就只能看見他的一片穿着西裝的胸膛,西裝領口襯着一片和拉米雷斯的祭披顏色相近的手帕。這個謹慎的人的面孔未曾出現在畫面裏,他的聲音響起來的時候也是經過處理的冷酷無情的電子音。

加蘭看見拉米雷斯微微地往一側偏了一下頭,然後馬上控制住了自己,那是他想要躲避然後又硬生生的忍住的時候會露出的動作。可那雙綠色的眼睛裏面沒有恐懼,他看上去總是那樣的坦然,這種坦然可能是梵蒂岡會欣賞他的品質,但是往往在這種時刻只會激怒他們的敵人。

尤其是他們知道,伊萊賈·霍夫曼此人總是偏愛面具破碎的時刻。

“偉大的巴比倫陷落了。她變成了邪魔的住所,一切不潔之神的牢獄,一切不潔和可憎飛禽的巢穴,以及一切不潔和可憎走獸的圈檻。”霍夫曼平穩地開口,被處理成無機質的聲音不知怎麽聽上去令人心底發冷,“如阿德裏安神父所說,現在的教會已經從內部腐朽,如末日時的巴比倫城——連你們尊敬的大主教也不能幸免,很快,他所犯的罪就要被揭發出來……”

霍夫曼頓了頓,可能是醞釀了足夠充足的懸疑情緒。

“你們要從那城出來,免得你們分沾她的罪惡,也免得遭受她的災禍。所以在一天之內,她的災殃要一齊來到,就是死亡、悲哀、饑荒。 她将被火燒盡——”不知道怎麽,加蘭在霍夫曼冷冰冰的聲音裏聽見了一絲笑意,“而你們,将見證這些向自己的私欲屈服的罪人最後的下場。”

大屏幕啪的一聲黑了,一行白色的數字出現在屏幕正中央,毫無疑問,那是一串倒計時:最後那場爆炸的倒計時,莫德·加蘭依然擁有拉米雷斯的最後一點時間。

00:59:59。

注:

①擺脫誘惑的唯一方法就是臣服于它:

——奧斯卡·王爾德《道林·格雷的畫像》。

②人類是一件多麽了不得的傑作!多麽高貴的理性!多麽偉大的力量!多麽優美的儀表!多麽文雅的舉動!在行為上多麽像一個天使!在智慧上多麽像一個天神!宇宙的精華!萬物的靈長!

——威廉·莎士比亞《哈姆雷特》,顯然我改了标點符號,因為伊萊賈的語氣沒這麽激烈(……)

我寫這句注釋的時候感覺我對不起我初中語文老師x

③就當是基督親吻猶達斯:

在耶稣和信徒們在客西馬尼園的時候,猶達斯(和合本譯作“猶大”)以親吻為記號向羅馬士兵出賣了耶稣。

④“他必興旺,我必衰微”是和合本翻譯。

⑤伊萊賈最後視頻裏引用的那段聖經出自《默示錄》第十八章。

天主教所用聖經版本和基督新教聖經版本有一些內容上的出入,基督新教聖經沒有“以及一切不潔和可憎走獸的圈檻”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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