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1)
[他憑正義去審判,去作戰;他的眼睛有如火焰,他頭上戴着許多冠冕;他身披一件染過血的衣服,他的名字叫做“天主的聖言”。]
拉米雷斯面前是一片黑暗。
——在這樣的情況下,黑暗就顯得過于逼仄了,令人的心跳加速、呼吸急促。不幸的是,拉米雷斯的理智告訴他空氣其實是真的在變得更加稀薄,棺材雖然年代久遠逐漸腐朽,但是密封得還真是很嚴實。而在這個時候,他最不需要計算的就是自己什麽時候會被悶死在這裏。
他手裏握着一把刀,指縫之間充盈着黏黏糊糊的血跡,沿着皮膚和他移動手腕的動作滴滴答答地往下落,滴在他耳邊的木板上和面頰上面,血滴落地的啪的聲響簡直像是鐘表秒針跳動的滴答聲。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哆嗦着,只能感覺到一種怪異的、麻木的、遲鈍的疼痛,這持久和綿長的疼痛之中偶爾因為他握刀的姿勢導致磕碰到了哪裏,更尖銳的疼痛就會間或刺破這麻木的屏障。
他在一片寂靜中聽見自己絮亂的呼吸,刀尖刺在木板上的時候發出沉悶刺耳的聲響,而刀柄痛苦地在他的手指之間打滑。某種層面上他知道,這确實是終結:他的努力是不會有用的,他也不能突破這由優良的木料制作成的牢籠。這狹窄的盒子裏面盛着“死”,而……目前而言,他還不能向死屈服。
尚且時候未到。
他沒有計算時間,那些血淋漓地淌到他的臉上,他的嘴唇之間是一種鐵鏽般的味道。然後他忽然聽到了沉悶的一聲響,是什麽東西重重地拍在木板上的砰的一聲,一聲模糊的喊叫——
拉米雷斯的動作頓住了。
有人在棺材的外面。
那會是誰呢?朋友或者敵人,又或者他掙脫出這牢籠也只能看見伊萊賈·霍夫曼不變的笑臉。但是現在已經不是考慮這個的時候了,他不能把加蘭獨自留在那個地方,更不可能抛棄他座堂聖職團的同事。拉米雷斯費力地把刀拔出來,棺材已經腐朽的一角上留下了一道狹長的刀口,那麽小、那麽微不足道,卻足以落入一絲光明。
“嘿!”他聽見外面有一個男性的聲音模糊地喊道,“我是國家安全局的歐陽探員!您能聽見我說話嗎——?”
懷特海德·蘭斯頓注視着那個被加布裏埃爾稱之為“頭號殺手”的男人,對方看上去似乎也很年輕,說話的聲音近乎和藹,除了那一身穿着打扮根本不像是能打架的樣子。
摩根斯特恩小姐深谙在真相裏摻雜适量的謊言和誤導的技巧,換而言之,她根本不屑于去說那種空中樓閣的謊話。蘭斯頓猜測對方也不至于在這種小事上騙人,那麽雖然動機難以理解,但她确實沒有用自己手下的人,而是真的雇傭了一個殺手。
泰茲卡特裏波卡,為什麽有人會用這樣戲劇性的神話名字做殺手的代號?不過好像真的有什麽人能幹出這檔事來——這讓蘭斯頓确實想到了一個傳言,一個模棱兩可的故事(當然,是那種特工小孩和殺手小孩入睡前會聽的睡前故事,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特工小孩和殺手小孩的話)。
“金枝”——古羅馬詩人維吉爾的詩歌《埃涅伊德》中描述的來自聖樹的樹枝,手持這根樹枝就能夠敲開地獄的大門。
而霍克斯頓本土的都市傳說則往往是這樣的:某人的生活遭遇劇變、悲痛欲絕,然後他通過什麽途徑得到了一張神秘的卡片,卡片上繪着一顆被銜尾蛇環繞的金色蘋果樹。他按照卡片上的電話號碼撥打過去,就會有人接電話、并且約他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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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部分故事裏,故事的主人公會在一個用之即棄的臨時場所見到一位穿西裝的黑發男性,而小部分故事則還會加一句,這個人長得真他媽的帥,這給精神高度緊張的主人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然後,主人公對這位先生訴說自己的痛苦——在付了一大筆錢之後——和願望,一個星期之內,他的仇人就會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得幹幹淨淨,而且絕對不會令別人懷疑到他身上。
之前就說了,這是特工小孩或者殺手小孩的睡前故事。
總而言之,安全、高效、幹脆利落、不留後患,聽上去就好像是西地那非或者便攜式火箭助推榴彈發射器的廣告詞。而,這個故事又說了:那張卡片上除了電話號碼之外什麽都沒有寫,只有數字和圖案,那金色的銜尾蛇和蘋果樹。
最後,這個故事以這樣的話作為結語:霍克斯頓的殺手體系與黑幫不同,霍克斯頓的殺手只屬于一個王國,那就是“金枝”。
但,歸根結底這只是個“故事”而已。雇傭殺手的行動隐秘,而且很少參與幫派鬥争,沒有什麽證據能證明這是真的,甚至比兩年前聖殿聖徒會是個邪教組織的傳言更加不可信,所以安全局行動部成立之後從來沒有調查過這個故事。
但是……
“怎麽樣,”摩根斯特恩小姐聲音愉快地說道,“現在你想起什麽了嗎?”
蘭斯頓知道,這個女人實際上對他的底細一清二楚。要知道她第一次和科爾森搭上線的時候,懷特海德正在施威格家族內部卧底,要不然加布裏埃爾也不會在第一通電話打過去之後就首先用懷特海德的性命威脅蘭斯頓。
換而言之,這個家夥肯定也很清楚他知道那些見鬼的“特工小孩和殺手小孩的睡前故事”。
“我不明白你幹什麽要怎麽做。”蘭斯頓幹巴巴地說,假使那個都市傳說似的故事是真的,也只能說明加布裏埃爾為了雇那個殺手花了好多錢。以她的立場來說,她不應該一邊看着安全局和伊萊賈·霍夫曼兩敗俱傷一邊在背景裏愉快地開香槟嗎?
“因為我家那些煩人的老頭子要是知道我把我的人消耗在了這種事情上,肯定又要對我唠唠叨叨了。生意很難做啊,親愛的,尤其是你的公司還有一群沒死的大股東的時候。”加布裏埃爾露出了一個模糊的笑容,“當然啦還是因為……你前男友真的很有說服力。”
蘭斯頓:“……”
講道理,他跟莫爾利斯塔·梅斯菲爾德分手快十年了,不知道為什麽還總是有人在他面前樂此不疲地一遍一遍地提那家夥。實際上就是因為加蘭實在是太過于樂此不疲了,要不然他也不會知道莫爾利斯塔會和加布裏埃爾上床這種事:而且說真的,他分手十年的前男友跟誰上床到底和他有什麽關系?
加布裏埃爾根本沒有理會他那充滿了腹诽的沉默,或者說她很可能根本享受這種過程,她就是那種混蛋。她依然笑吟吟的,那個笑容叫所有熟悉她的人都感到難以抑制的頭痛:“所以你的選擇是什麽?你知道,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這個過程中最叫人氣憤的就是,蘭斯頓知道她實際上是對的。
他沉默了好幾秒,然後迎上了對方令人生厭的笑臉:“走吧。”
史蒂夫·歐陽從來沒有像這一刻一樣慶幸自己的設備齊全,在這種只有你一個人在行動而霍克斯頓的紅衣主教被關在一個該死的棺材中的時候,你就會發現随身帶撬棍的可貴之處。
莫德·加蘭真是(意外地)太靠譜了。
他把撬棍的一端插進了逐漸糟朽的木板之間,如果時間往前倒退三百年,這個棺材精致堅固的程度可能會令人懷疑根本沒有可以把撬棍插進去的縫隙。他抓着撬棍的另外一端,肌肉緊繃,把全身的重量壓上去——于是那棺材蓋吱呀作響着往邊上挪開幾寸,全部木板和雕刻在棺材上方的華美國王雕塑的重量全都壓在那條金屬上,撬棍插進去的部分已經肉眼可見地開始逐漸碎裂了。
事後回想起來,歐陽真的幾乎也想不通自己是怎麽憑一己之力把那沉重的棺蓋挪開的,也許就只能說,在危急情況下人的潛力确實是無窮的。他用撬棍勉強把棺蓋支撐起來一點,把身體一下一下撞着棺材的側面,把那沉重的蓋子從棺材上方努力地挪開。木料互相摩擦的聲音極為刺耳,在空蕩蕩的墓穴裏不斷回響到了令人擔心會引起教堂中廳裏的守衛的注意的程度。等到幾個小時之後歐陽精疲力盡地回到家,就會發現自己的肩膀有一大片都是淤青的。
當棺材蓋往邊上平移了頭幾寸、露出一條縫隙的時候,有一只血跡斑斑的手猛地扒住了木板的邊緣。
毫不誇張地說,那個場景看上去也太想是歐陽的小女兒喜歡看的那種恐怖片裏的場景了,要不是他做足了心理準備,當時準得哆嗦一下。但是這确實意味着事情不妙:看霍夫曼放出的那個視頻,他們都知道主教的身上有一枚炸彈,但是現在看上去對方好像還受傷了。
他基本上花了漫長得好像是一輩子的時間去把棺材蓋挪到可以讓人脫身而出的程度,然後他接下來看見的場景讓他的呼吸都屏住了,他喃喃地說道:“……天哪。”
他看見希利亞德·拉米雷斯躺在一地淩亂的、腐朽的綢緞和碎骨之上,穿着一身血一般紅的祭披,一只手握着一把血跡斑斑的刀子,而另一只手則被另外一柄利刃釘在了棺材底部的木板上面。
而他的脖子上面則結結實實地固定着一條皮革帶子,歐陽如臨大敵地盯着那個帶着浮雕的象牙色小盒子:如果他沒搞錯的話,那裏面就是那顆炸彈。
而按照他的計算,他們可能最多只剩下十幾分鐘的時間。
一聲槍響。
教堂的中廳裏掀起一陣驚呼,莫爾利斯塔半跪在地上,用一只手捂着不斷出血的傷口,他身後有一個打手站在原地,用手裏的槍平穩地指着莫爾利斯塔的後腦,他的手很穩,完全沒有任何抖動。而即便是如此,威廉也還是一直留在莫爾利斯塔身邊。實際上威廉一直把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倘若他們都能活着回去,威廉一定不會承認他做過這樣親密的舉動,這就是梅斯菲爾德家族難以言喻的兄弟關系——随着槍聲響起,莫爾利斯塔感覺到他的手指一緊。
霍夫曼的那一槍擊中了加蘭的肩膀:她手指沒有骨折的那一邊的手臂,濺起了一片小小的、觸目驚心的血霧。莫爾利斯塔聽見加蘭低低地哼了一聲,聲音被她壓低到趨近于無。但是鮮血正迅速地浸透她的衣袖,在光潔的石頭地板上擴散開來。
霍夫曼俯視着她,嘴角還是嘬着那個笑容:“你就是這點最令人讨厭。”
“……讓人沒有成就感?”加蘭用氣音似的聲音說,她似乎想要擠出一個笑容,不幸的是完全失敗了,“還有差不多十五分鐘……就是你計劃中炸彈爆炸的時間了,你幹嘛不對我速戰速決一下?”
霍夫曼看着她的目光幾乎是憐憫的,他問道:“你還不明白放慢速度的美妙之處嗎,莫德?”
他知道加蘭确實了解,因為他們都知道肉體的疼痛沒辦法摧毀像是希利亞德·拉米雷斯那種人——疼痛會殺死他,但并不能摧毀他。有趣的是,世界上很多人對拉米雷斯都有這樣那樣的誤解,他成為紅衣主教的時候實在太過年輕,況且确确實實是因為梵蒂岡出于某種宣傳考慮才推上現在的位置的,再加上網絡的一輪發酵,許多人就會以為他只不過是個徒有其表的漂亮吉祥物。
霍夫曼簡直可憐這些人,就好像只注意到貝殼表面絢麗的顏色,忽略了蚌肉深處磨砺出的潔白珍珠。可他自己知道,疼痛無法摧毀拉米雷斯,但是感情會;那場晚宴上他的發言确實真情實感,對方愛人愛得太多了。
所以莫德·加蘭最好慢慢地、慢慢地、痛苦地死掉,以摧毀無瑕的神像,完美的理念世界精妙的摹本,令他們更接近美——如之前所論,情節只要有條不紊,則越長越美。
“你的品味真是讓我不敢恭維。”然後他聽見莫爾利斯塔輕飄飄地笑了一聲,聲音之中滿是輕蔑。
“我知道您現在這樣說是為了什麽,公爵大人。”霍夫曼優雅地轉過身,聲音聽上去非常平緩,“您希望我從她身上轉移注意力,如果我現在把矛頭對準您,那您的朋友可能不會馬上死掉——您确實擔心這個,不是嗎?畢竟,我手上還拿着一把槍呢。”
他瞧見威廉·梅斯菲爾德神情複雜地看了他的哥哥一眼。
“當然了,如果您不認同我之前說的話的話,我可以向演示。”霍夫曼說道,他慢悠悠地踱過去,能看見到那年輕的神父極力克制着自己往後縮的姿态。莫爾利斯塔确實把他保護的很好,這也就是霍夫曼的那個相冊裏最後只有一張威廉的照片的原因,他不知道這年輕的神父最後有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他在這對性格迥異的兄弟面前站定,然後伸出手去,指尖平穩地掠過了威廉柔軟溫暖的發梢。
威廉顫了一下,與此同時,莫爾利斯塔猛然躍起,他身後的那個打手完全反應不及,而一切已經晚了:莫爾利斯塔一把卡住了他握槍的那只手的手腕,把那只手拽到了自己的臂彎之間,用力一錯。随着骨頭碎裂的一聲脆響,那把槍從打手痙攣的手指之間落了下去。
那個打手發出一聲哀嚎,在尾音還痛苦地卡在他的喉嚨裏的時候,莫爾利斯塔就已經用沒受傷的那只手撈住了即将墜在地上的那把槍,一槍擊中了那個人的胸口。
那人往後踉跄了兩步,似乎是不可置信地摸了一把自己的胸口,摸到了一手鮮血。
在他慢慢地委頓在地的時候,教堂裏的尖叫聲已經快把教堂的屋頂掀翻了。莫爾利斯塔面無表情地調轉槍口,那危險的武器穩定地指向了伊萊賈·霍夫曼的額頭。
說實話,莫爾利斯塔真的是因為臉好看成為現存的貴族中極受歡迎的一員的,他那種帶着點浪蕩的笑容不知道被多少女孩子設定成了手機屏保。很少有人看見他不笑的時候的樣子,而那其實也确實帶着一種怪異的俊美。
“我不想再重複一遍了,”他冷冰冰地說道,眉頭慢慢地皺了起來,“別碰我弟弟。”
聖若翰洗者大教堂的旋轉樓梯長得幾近無窮無盡,能讓人産生一種只要順着這玩意往上一直走就能找到雲中的巨人之國的幻覺。不過此時此刻懷特海德是往下走的,由他和那位“泰茲卡特裏波卡”——這個阿茲特克文明的神明名字未免有些太拗口了,所以我們暫且先叫他“泰茲卡特”——打頭陣,加布裏埃爾·摩根斯特恩小姐牽着那位倒黴的阿德裏安神父走在後面。
“牽着”,意思就是那種小情侶十指相扣黏黏糊糊的牽手方式。阿德裏安這輩子可能都沒有遇到過這種神經病——如果霍夫曼沒有在他面前展現過真實的一面的話,應該确實如此——于是現下整個人都僵硬了,僵硬到那只手瞧上去就跟不是他的一樣。
比較奇怪的是,按理說加布裏埃爾是把阿德裏安從安全局的審訊室裏綁架走的,但是現在這個年輕人依然一聲不吭地跟在加布裏埃爾身邊,讓人很難不懷疑這個女人是不是對對方做了什麽。蘭斯頓的直覺是最好不要去問,那肯定不是什麽他會喜歡的答案。
他們沿着旋轉的塔樓樓梯往下走了許久,終于在到達了下面的平臺:平臺上有一扇門,從門走出去就直接到達了大教堂二層處的走廊,那走廊上陳列着大教堂年代久遠裝飾華麗的管風琴。
而他們現在能聽見門外的走廊上回蕩着腳步聲,還有教堂中廳裏傳來的槍聲和陣陣尖叫,那些聲音如同海浪般侵襲着他們。
霍夫曼當然會在二樓的走廊上安排守衛,舉着狙擊槍或者突擊步槍俯視着下面的中廳,看有人要輕舉妄動就一槍給他們爆頭,或者直接用突擊步槍掃射人群。這真是個聰明的做法,怪不得霍夫曼在下面還有閑心跟那幫安全局的特工談笑風生。
加布裏埃爾好整以暇地在樓梯口處停下了,顯然是等着他們動手,這個人在這方面倒是挺有自知之明。
蘭斯頓一只按在槍柄上,靠在了門一側的牆壁之後。泰茲卡特站在他的對面,他看見對方不知道從那裏摸出一枚硬幣,用指尖彈了出去,硬幣在光潔的石頭地面上撞擊出一陣清脆的聲響。
然後就有腳步聲漸漸地逼近。
蘭斯頓猜測對方正在心裏數着那步數,聲音在一片寂靜中格外的明顯。那聲音越來越近,就在那個敵人經過門口的那一刻,泰茲卡特如閃電一般蹿了出去,一把捂住了那個人的嘴,把他拖進了門扉的陰影裏面。
他的手裏刀光一閃,泰茲卡特動作利落地用匕首割開了對方的喉嚨,用力捂着對方的嘴把所有痛苦的呻吟和掙紮都消弭在了手指之間。然後他在那個人的衣襟上擦幹淨了匕首上的血,把那具了無生氣的身體放平在地面上。
他用刀割開那個人的喉嚨的時候阿德裏安神父難以抑制地往後縮了一下,可惜加布裏埃爾緊緊地鉗着他的手限制了他的行動。
加布裏埃爾轉身,看着那個面色慘白的年輕人,聲音溫和地問道:“吓到了?”
阿德裏安神父當然不可能回答她。
而泰茲卡特直起身,看向蘭斯頓——在織物的遮蓋之間是一雙溫和的琥珀色眼睛,那透徹的顏色瞧上去簡直毫無惡意。對方指了指外面,然後輕巧地比了個手勢。
外面還有三個人。
而他們就要沒有時間了。
“……這根皮革的帶子裏還埋着一條金屬絲,看來無論是試圖解開這個扣還是想割斷皮革都會引爆炸彈,所以說我只能這樣把它拆掉。”歐陽低聲說道,拉米雷斯靠在棺木上坐着,渾身上下血跡斑斑,歐陽跪在他的面前,小心地打開了那個象牙色的盒子。“沒關系,這算是意料之中的——深呼吸,主教大人。”
這位年輕的大主教輕輕地挑了下嘴角,沒出聲。
他的嘴唇也吓人地慘白,下唇上有一個滲血的咬痕,是剛才歐陽幫他拔出另一種手上的刀的時候弄出來的,他似乎在一聲不吭地遭逢苦難的方面有着奇怪的固執——至少在別人面前是如此。
而歐陽自己的經驗則告訴自己,在有人身上被一把刀穿了個洞的時候貿然拔刀其實并不是個好主意,這種事情應該交給醫生處理才最為安全,但是他們也沒有別的時間了,畢竟他還得在那枚炸彈把他們炸得屍骨無存之前把它停下。
然後歐陽生氣地意識到自己把那個盒蓋挪開的時候手指也在抖:主要是這血淋淋的現場實在是有些出乎意料了,要知道他是安全局拆彈小組的組長,他也見過不少血淋淋的場面,更親眼目睹自己的同事被炸彈炸到屍骨無存……但是這和那些場景也截然不同。
人類真是在折磨自己的同類的方面有着驚人的想象力。
他輕輕地把象牙色的蓋子放在地面上——那上面有個精致的浮雕圖案,被釘在倒十字架上殉道的伯多祿;加蘭當然是對的——讓那些線路裸露出來,就好像從皮膚裏剝出人赤裸的肌體。萬幸,這個炸彈的結構并不複雜,威力将将能撕裂大主教的咽喉,大概是因為霍夫曼自己也沒想到他還能從這個棺材裏出來。
歐陽幹澀地吞咽了一下,舉起了手中的剪刀,金屬在黑暗中閃過一束冷光。
血腥味阻礙了亞瑟的思考。
一方面他在想,天啊她在流血——他的腦海裏主要是這個念頭,克萊曼婷還在流血。這個認知讓他的心底發慌,手指都顫抖起來。另一方面,她的聲音依然在他的耳邊回蕩,她讓他想想辦法,她相信他是有辦法的,但是……!
然後亞瑟忍不住看向了加蘭。
亞瑟·克萊普是最晚加入這個特別行動小組的成員,沒有參加過多少次外勤任務,而在他的記憶裏,這個小組的行動方式從來都是那樣的:由加蘭制定計劃,克萊曼婷負責查漏補缺,懷特海德本身很少對任務提出意見,除非他意識到了大家都忽略的某一點。亞瑟的資歷還太淺了,永遠都是跟在其他人的後面完成他們安排的事情。
現在克萊曼婷的手指緊緊地抓着他的肩膀,手指正因為劇痛而顫抖。
而加蘭——加蘭倒在地上,霍夫曼開第一槍的時候他差點叫出聲來,而實際上子彈穿過她的手臂、讓鮮血飛濺在地上的場景也并沒能讓人稍微松一口氣。加蘭的面色慘白,出血量看上去也很多,而克萊曼婷是對的,他們已經沒有再拖下去的時間了。
他總是不自覺地想要依靠克萊曼婷和加蘭……但是他可能再沒有這種機會了。
亞瑟知道科爾森是不會帶人來的,外面的人要把人質的安全放在第一位考慮,就算是莫德·加蘭死在這裏,科爾森也不可能貿然帶人沖進來。在霍夫曼忽然現身之前,安全局的特工們已經帶教堂中的一些人離開了現場,但是現在看上去也并不夠多。
現在教堂內部的探員們全被繳了械,無論如何也不應該再指望他們了。不管下一步的計劃為何,首先是應該想辦法讓外面的人知道他們這裏的狀況。如果科爾森他們能知道這裏的狀況——
亞瑟的腦子轉得飛快,他們是便衣進來的,他的背包裏還有筆記本電腦。霍夫曼的人只收走了他們的武器并檢查了一下有沒有竊聽器什麽的,并沒有動那部電腦;而聖若翰洗者大教堂裏陳列着許多珍貴的藝術品,為了管理方便,教堂裏裝滿了閉路攝像頭。
以他的水平,黑進攝像頭根本不是什麽難事,但是問題就在于他有不可能明目張膽地拿出電腦……亞瑟自己也不清楚他看向加蘭的時候目光裏帶了多少求助的成分,這個時候那邊的情形以及進展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奧勒留公爵手裏的槍對着伊萊賈·霍夫曼,而霍夫曼則用槍指着梅斯菲爾德神父。
就在這個節骨眼上,加蘭竟然還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向着他盡力笑了笑。
亞瑟·克萊普看見那個往日裏小瘋子似的姑娘的灰眼睛還是亮晶晶的,她向着亞瑟做了個口型。
那個口型是:“沒事。”
歐陽剪斷最後一根線,長舒了一口氣。
這樣的場景對他來說好像挺常見的:精神緊繃地進行完了随時随地可以要自己命的工作,直起身來的時候感覺到汗水已經把衣服浸透了。但他不得不承認,事情卻又是這樣的不同,今天他拆彈的時候沒有防護服,沒有後援,沒有同事的幫助,甚至成功拆除炸彈之後也不能馬上回到自己女兒的身邊。
他小心翼翼地把爆炸物從炸彈外殼中移除出去,然後才把拉米雷斯脖子上的皮帶剪斷、把整個炸彈拿下來。大主教的身軀是緊繃着的,他在整個過程中一聲沒吭,以一種可怕的意志力控制着自己呼吸的頻率,但是歐陽還是覺得自己正在觸碰一尊危險的玻璃雕像,稍微一不小心就會在他面前碎成粉末。
因為歐陽這輩子見過太多被無辜地綁在炸彈上的受害者了,他知道一個人的承受能力是有極限的,而對于大部分人來說,和炸彈綁在一起并不在他們的承受範圍之內。大主教雖然現在看上去确實很冷靜,但是歐陽明白他依然在靜待導致對方最後崩潰的那個點。
“好了……沒事了。”所以他這樣柔聲說道,希望自己的聲音能起到聊勝于無的安慰。他看見拉米雷斯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慢慢地擡起手去,開始用袖口擦之前濺到臉上的那些血跡。他的面色十分蒼白,就更顯得他面頰上的那些血紅得驚人。
那象牙色的盒蓋也躺在地上,聖伯多祿的倒十字架上也沾滿了鮮血。
“主教大人,我會幫您包紮一下傷口。”歐陽繼續低聲說道,“然後您恐怕只能暫時待在這裏,我進來的那條下水道有一道垂直的管道,以您現在的狀況恐怕是爬不不過去的。當然,我會留下陪您……”
他沒說的部分是:以霍夫曼之前犯的案子來看,他肯定還在這個教堂裏裝了其他炸彈。南菲爾格蘭特大教堂爆炸的時候,除了用來設計安全局探員的陷阱裏的那些炸彈,剩下最主要的炸彈都是被裝在教堂的地下墓穴裏的。而聖若翰洗者大教堂的主體結構又和南菲爾格蘭特大教堂一模一樣,所以他其實是要留下來繼續排查炸彈。
但是他覺得這就不是已經受了很多刺激的受害者們要聽的部分了。
可他沒想到,拉米雷斯搖了搖頭,語氣急促地說道:“不,我——”
“主教大人,我會保證您的安全的。”歐陽把聲音放得更柔和了一些,他對安慰受驚的人群早就輕車熟路了,“我一定會……”
“不,歐陽先生。”大主教微微地提高了聲音,他的聲音裏某種冷硬的東西讓歐陽閉嘴了。
他這才注意到大主教有一雙犀利的刀鋒一般的綠色眼睛,他聽見對方說出了匪夷所思的詞句。霍克斯頓的紅衣主教說:“我必須得回到教堂的中廳去——有人還在等我。”
霍夫曼沒有說話,他還是閑适地笑着的,而他的這種閑适是有原因的:因為他手裏的槍指向了威廉。
因為這些人正是如此的好拿捏,那還真是可悲。
他注視着莫爾利斯塔·梅斯菲爾德,後者在有些人的眼裏是堕落這個詞的代表,但是就算是這種人也有不可觸碰的底線。對方的藍色眼睛裏還是盈滿了刻薄和譏诮,但是緊接着他就松開了手,那把手槍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聲音清脆的如同敲在什麽人的心底。
然後霍夫曼笑着對着莫爾利斯塔的腹部開了三槍。
他看着子彈巨大的力量把對方掀倒在地上——之前在小禮拜堂裏的時候他就注意到這兩個人是穿着防彈衣的,但是雖然防彈衣可以阻止子彈擊穿肉體,卻不能完全化解巨大的沖擊力。莫爾利斯塔倒地的時候威廉跪在了他的身邊,那雙遺傳自先女王的聞名遐迩的藍眼睛裏有種抹不去的苦痛神色,那就是霍夫曼最喜歡的東西之一。
而他看見莫爾利斯塔的臉都白了,估計是子彈在對方的身軀上留下了相當可怕的創傷:肋骨骨折或者是幾個星期也無法消下去的淤血。
但是現在其實不用考慮“幾個星期”的問題了,這裏的大部分人都活不到幾個星期以後。
霍夫曼直視着莫爾利斯塔,然後志得意滿地微笑起來。他緩慢地、富于暗示性地把拂過威廉的黑發的手指湊到嘴邊,然後以一種品味的姿态伸出舌尖舔舐過指尖。
這位尊貴的公爵眼裏的某種神情讓他笑得更開心了。
但是——
“我現在越來越确定了,你在等什麽人吧?”加蘭在霍夫曼身後低聲說,她的嘴唇像死一樣的慘白,但是有某種愉快的惡意從她的聲音裏不可抑止地流淌出來,“讓我猜猜你的計劃,你想在那磐石上建立怎樣的教會呢?……你在等阿德裏安神父嗎?”
霍夫曼轉頭看着她。他的耳廓被之前那一槍撕裂了,鮮血沿着脖頸蜿蜒而下,現在已經幹涸成了更深的顏色,他西裝潔白的領口被染上了一大片血跡,但是他看上去仿佛并不在乎。那層笑的面具仿佛終于暫時退卻了,莫德·加蘭在他的眼裏看見了一種冰冷的厭惡神色。
然後他毫無感情地舉起槍,轉身,平靜地對着加蘭又開了一槍。
那一聲炸響撕裂死寂。
在教堂中廳裏的大部分人沉浸在恐懼中的時候,蘭斯頓和泰茲卡特正躲在教堂二層走廊的欄杆後面。
他們剛才幹掉了那個人,這得以讓他們神不知鬼不覺地匍匐前進到走廊上,這個教堂的高度非常可觀,二層相當之高,高到一層教堂中廳裏的人幾乎不會想到要擡頭看看他們上方有沒有人。可是對側的走廊上還有兩個人,教堂門口正上方放置管風琴的平臺上有另一個人:偷偷地摸過去殺掉他們被發現的風險實在太大了,但教堂兩側走廊之間的距離十分遙遠,用手槍瞄準有些困難,更不要說消音器實際上并不能把槍聲降到無聲無息的程度,如果現在貿然開槍的話一定會被發現。
與此同時蘭斯頓能透過走廊的縫隙觀察到下面中廳裏的情況:莫德·加蘭倒在地上,身下是一片觸目驚心的血跡。而莫爾利斯塔正用槍對準了霍夫曼,以對方手裏人質的數量來說,莫爾利斯塔當然毫無勝算。
該死的,他十年前就知道莫爾利斯塔那家夥是個笨蛋,沒想到這麽多年以後對方犯傻的程度還是有增無減。
蘭斯頓咬咬牙稍微直起身來,在欄杆和圍牆的掩護下把槍口稍微擡起,瞄準了在管風琴附近巡視的那個人。
他們下方的中廳裏,莫爾利斯塔扔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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