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三日複活

[人子必須被交付于罪人之手,被釘在十字架上,并在第三日複活。]

清晨時分聖若翰洗者大教堂裏已經十分明亮,那些雕刻着裝飾繁複的天使雕像,繪制着美麗而精致的壁畫的牆壁全都交錯映照在乳白色的晨光和格外溫暖的大吊燈的燈光之下。

在這座教堂剛剛建成的時候尚且不至于繁華至此,但是在宗教戰争結束之後的很多年裏,這座教堂在最開始原址的基礎上不斷翻修,最終形成了現在的模樣。

整座教堂呈拉丁十字形,在十字的交叉點上是一座高大的穹窿頂,挑高的圓頂下方正是教堂的主祭壇。雖然教堂本身經歷過許多次重修,但是主祭壇本身依然保留了最開始老費舍爾·馮·埃拉赫建造教堂時的原樣:高聳的祭壇直達天頂,遮蔽了人們的視線,把教堂主體的中廳和後方的小禮拜堂分割成兩個獨立的空間;教堂二層沿着建築物的邊緣修建了一圈走廊,用于溝通塔樓、安置管風琴等;穹窿頂下,有一道用于勾連兩側走廊的橫廊緊貼着祭壇跨越天頂下方。

祭壇最中央、十字聖架後方靠上的位置是一副鑲嵌在壁板上的三聯祭壇畫,畫面中間繪制着聖若翰為耶稣施洗的故事,祭壇畫兩側則是受胎告知和三博士來朝的畫面。

《聖經》中說聖若翰為耶稣施洗的時候有聖靈以鴿子的形象從天上降臨,人們聽見天空中有一個聲音說“這是我的兒子,我所喜愛的”。但是那只用來代表聖靈的鴿子卻不在祭壇畫中,而位于祭壇畫上方:祭壇畫周遭環繞着典型的巴洛克風格的、富麗到令人眼花缭亂的雕塑,如一片高大的屏風般擋住了供教士們祈禱的小禮拜堂,雕塑整體為淡金色,其中間或鑲嵌着白色的大理石,雕刻成天使和飛翔在祭壇畫上方的那只白色鴿子、以及屹立在整個雕塑主體最高處的羔羊。

這些雕刻的複雜紋飾沿着祭壇畫周遭盤旋上升,雕塑頂端曲折攀過二層天井回廊的欄杆,直達穹窿頂的下緣。那只白色的石雕羔羊的正上方、穹窿頂上開着一扇向東的圓窗,窗框周圍裝飾以放射狀的光線圖案,當日光照射而來的時候,圓窗投射出的光線足以照亮聖壇前的十字架和被釘在上面的耶稣。

祭壇兩側留出了通往小禮拜堂和其他小型祈禱室的狹窄通道,祭壇兩側豎立着兩個高大的圓形立柱,立柱的平臺上各放置着一尊大理石天使雕塑,兩尊雕塑各手持一柄金色的十字架,用來寓意聖經的兩個部分。左側的天使雕像手中的十字架上纏着一條蛇,以之象征舊約,右側天使手中的十字架則象征着新約。

——莫德·加蘭就被丢在了那尊舊約天使雕像之下。

實話實說,她暈頭轉向,眼前一陣一陣地發黑,有某些液體沿着身上的每一個舊傷口向下淌——血應當是熱的,誠然如此,但是她只感覺到一些駭人的麻木爬過皮膚。

莫爾利斯塔應該就在她的近旁,她能聽見那個名叫威廉的年輕人說話的聲音,模模糊糊聽不真切。之前,他們在中東的随便哪個鬼地方執行任務的時候會聽到莫爾利斯塔多次提到他的弟弟,就如同提起什麽寶物——那個時候她可不能想象日後他們會在這種場景之下見面。

過了好幾分鐘她眼前才清楚一點,于是能看見那冰冷的、面無表情的天使雕像,巨大的白色石質翅膀張開着,看上去既像是拱衛又像是庇護。那巨大的淡金色十字架上纏着蛇,沿着雕刻出來的模仿木質的粗糙表面盤旋而上。梅瑟的杖上也是盤着一條蛇的,治愈以色列人的傷痛,帶領他們走出沙漠……

然後她聽見了腳步聲,是皮鞋邪帝敲打地面的清脆聲響。

伊萊賈·霍夫曼很快出現在她的面前,當然面帶微笑、站得筆直,瞧上去志得意滿如同就要屈尊統治這個世界。無數人從寂靜的角落裏注視着他們——被別無選擇地繳械了的安全局探員們(沒人能在炸彈威脅之下鎮定自若),六神無主的神職人員、信衆和游客,最糟糕的,如果有幾個記者……

霍夫曼聲音輕緩地問道:“你知道我是怎麽發現你藏在那裏的嗎?”

加蘭當然沒有回答,不過他看上去也并不在意,加蘭懷疑霍夫曼從不介意上演無人應答的獨角戲,反正對這個人而言,他只要有觀衆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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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繼續說:“因為血腥味。”

血腥味,當然,忏悔室的隔間裏面躺着兩個死人,空氣中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那麽隐蔽,可以輕易隐藏在小禮拜堂陳年的灰塵氣息之後。對于伊萊賈·霍夫曼來說,那簡直就是黑暗中一個五顏六色閃爍不已的霓虹燈牌,畢竟他是那樣的讨厭血的味道。

現在他俯視着對方,那是希利亞德·拉米雷斯會愛上的女人,這種感覺真是奇異。他說:“你應該知道,你來也有很大的可能性救不了他,反而會使事情變得更糟。”

漫長的沉默,然後他聽見加蘭輕輕地啧了一聲,那氣音在冷冰冰的空氣裏虛弱的飄散了,她開口的時候聲音是啞的。

“或許如此,”她說,“但是我還能怎麽辦呢?”

霍夫曼聽着她的答案,仿佛并沒有顯現出驚異。他只是微微地、有禮貌地笑了笑,然後擡起手,把手裏的一樣東西扔在了她的面前:那東西同冷冰冰的石頭地面撞擊出清脆的一響,在地面上滑行了一段距離。

那是一串木質的玫瑰念珠,看上去很有些年頭了,但是顯然是一直被什麽人好好地保存着的。

那串念珠之上,正有鮮血一滴一滴地淌下來。

拉米雷斯眼前是無盡的黑暗。

他感覺到自己要窒息了——這可能只不過是一種恐懼的幻覺,又或者這個棺材裏的空氣真的在逐漸減少,而口塞更令人呼吸困難。他掙紮着曲起膝蓋了,膝蓋很快重重地撞上了棺材的頂部,帶來一陣無情的鈍痛。不行,雖然外面看上去這個棺材體積很龐大,但是躺在裏面的人才會知道它實際上到底有多逼仄。

這黑暗吞吃着他,令人心髒無序地跳動,指尖由于恐懼而發麻。

那些碎骨硌着他的後背,骷髅頭就躺在他的左肩上方——在藝術家的筆下,那往往象征着“死”。

他想要試着撞開棺蓋,但是那完全是無用功。盡管這個棺材是木質的,而且已經在逐漸腐朽,但是還是非常沉重,更不要說躺在裏面根本就沒辦法發力。

一個人處于這樣的狀況下,可能難免會想:這就是終結了嗎?或許有的人會在這種情況下祈禱,祈禱有一雙無形的手可以拯救他出這困局,就好像有一只手推開了耶稣的墓前的那塊巨石,那天使又白又潔,像是雷光和閃電。

拉米雷斯感覺到自己的呼吸有些太過迅速,但是他還是強迫自己的盡量冷靜下來。

因為恐懼毫無用處,事情更不會變好,唯一真實的是……在這黑暗之中,他閉上眼睛就能看見莫德·加蘭的面孔,蒼白,憔悴,但是依然活着。

還有當年在溫斯洛的醫院裏看見的那卷畫質糟糕的錄像帶,他的小女孩被綁在椅子上,鮮血沿着嘴角和頭發淌下來,那麽紅,那麽紮眼,她卷曲的黑發被汗水貼在額頭就好像基督的荊棘王冠。那個時候他明明發誓要讓那樣的事情不再發生的,可是終究事與願違了。

拉米雷斯依然記得加蘭倒在地上的樣子,伊萊賈·霍夫曼俯視着她,目光冷漠、輕蔑,就好像看着将死之人。

他或者還有尚未說出口的話,或者還有未竟的心願,這其中有什麽東西支撐着他,令他用力地擡起自己的右手——細窄的刀刃釘在棺材底部,他的手努力往上擡起的時候傷口在利刃上滑動,盡管小心翼翼還是疼得鑽心,他感覺到有更多血流了出來,滴滴答答落在身下腐爛的絲綢上。

然後,他的掌心終于挪動到碰到了刀柄。

拉米雷斯的手指顫抖着合攏了,五指包着刀柄,努力把那把刀往上拔。他想要保持手指徑直向上使力,但是其實這很難做到,手腕的每一次晃動都讓鋒利的刀刃往皮膚裏割得更深幾分。他的手已經疼到快要麻木了,但是還遠遠沒到停下來的時候,他必須要回到——回到——

他的嘴裏默念着一個名字。

铮的一聲,利刃從木板之中脫了出來。

可能得感謝霍夫曼的那把刀釘得并不是特別的深,感謝刀刃上寬下窄的構造。拉米雷斯能感覺到自己滿臉都是水痕,不知道是淚水還是汗水,也不知道狼狽成了什麽樣子,但是那都不重要了。他的嘴唇和手指都在抖,可還是支撐着自己把被釘穿的手掌挪到嘴邊,笨拙地把嘴裏的口塞抽出來。

折騰那皮帶就花了他好幾分鐘,他能感覺到溫熱的鮮血沿着自己的皮膚和指縫到處流淌,肯定被蹭得滿臉都是,手指濕滑地在臉側的皮革上滑動,但是他最終還是想辦法把口塞弄出來了。然後他努力轉動手臂,把刀柄湊到了嘴邊,用牙齒咬住了刀柄。

他在那些皮革和金屬上嘗到了一股濃濃的血腥味。

拉米雷斯就這樣咬着刀柄,把自己被釘穿了的手掌從刀刃上拔了下來。

他的眼前一陣一陣的發黑,而且應該并不是他的幻覺,空氣确實在逐漸的稀薄。他要沒有時間了,而實際上他還沒做好上天堂的準備(然後他意識到,他其實可能也根本就上不了天堂),他的手指抖着握住了刀柄,掌心裏全是黏膩的鮮血,血肉模糊的傷口火燒火燎地疼。

他簡直覺得自己握住刀就已經耗盡了這輩子所有的力氣,但是某種怪異的執念支撐着他,讓他用力把刀刃刺向了頭頂上方這片無盡的黑暗。

莫蒂。

他在這個漫長得好像是一生的過程中反複默念着那個名字,虔誠得好像是一句祈禱。

亞瑟感覺到自己的指縫之間滿是黏膩的鮮血。

克萊曼婷的血或多或少地止住了——或多或少的——而霍夫曼的那些手下正挨個收繳他們身上所有的武器和通訊設備。克萊曼婷的槍被收走了,還有他們的無線電,外面的人肯定已經意識到出事了,但是還有什麽用呢?教堂目前只有一個出口,真是個易守難攻的好地方。

就在這個時候,克萊曼婷抓了他的手臂一把——輕輕的,跟貓爪一樣,真是讓人心裏難過。

克萊曼婷沒有血色的嘴唇翕動了兩下,小聲說道:“……想想辦法呀!”

亞瑟忽然意識到,她确實在這句話裏傾注了信任。

裏奧哈德·施海勃感覺到自己的牙齒正在咯咯作響:那是上下牙不受控制地撞在一起的聲音,一半是因為恐懼,另一半則是因為激動。

幸運女神是憐憫他的,這點當然毋庸置疑——因為他現在站在聖若翰洗者大教堂裏!被人群環繞着的是那個發起了喪心病狂的襲擊的恐怖分子!他剛才甚至還看見了拉米雷斯樞機!

自從那個恐怖分子把照片寄給了《菲爾格蘭特先聲報》報社,他們報紙的銷量網上翻了幾倍不止,要不是這樣,裏奧哈德也不會來弗羅拉采訪聖伯多祿及聖保祿宗徒節的彌撒,要知道,他們的老板之前當然不會為這種事情批差旅費的。

他現在已經是報社老板面前的紅人了——雖然他不願意承認,但是已經有幾家別的報社給他伸來了橄榄枝,他們無一例外都覺得那篇關于綁架的報道很是絕妙——如果對方付的薪水足夠多,他是會考慮跳槽的。

這次他來弗羅拉本來是想采訪一下在教堂參加彌撒的信徒,問問他們關于綁架案的感想,說不定還能拍到幾張痛哭流涕的好照片。結果他剛趕到現場就得知了那個恐怖分子發表了一個瘋狂的直播聲明,正當他因為錯過了這次新聞的報道而捶胸頓足的時候,襲擊竟然就在這個教堂裏發生了!

那個恐怖分子竟然選了這個教堂!

沒法形容此時此刻他心情的雀躍,對自身生命安危的擔心都被暫時抛卻到腦後了。他縮在人群的後方,看見那些國家安全部門的探員被擇出來,個個雙手抱頭,沿着牆角蹲了一排。那個帶着酒瓶底眼鏡的紅頭發年輕人捂着自己同事流血的傷口,面色慘白。

那個在網絡上直播聲明的瘋子正站在祭壇側面的立柱下,跟一個虛弱地倒在地上的女人對話,他們離這邊太遠了,根本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麽,真是太遺憾了。但是那個黑發女人身上的某些氣質令人感覺到她可能也是個政府探員,在他們的上方,立柱的拱券上是一副羅馬士兵用矛刺釘在十字架上的耶稣的肋下的宗教畫,真是一副富于諷刺意味的畫面。

這個時候,裏奧哈德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那個女人身邊的那個同樣也受傷了的金發男人,看上去有些眼熟。他盯着對方看了半天,然後差點在這生死攸關的節骨眼上爆發出一聲粗口。

——要是他沒認錯,那位就是霍克斯頓王室負面新聞最多的奧勒留公爵,話說那個人是怎麽會出現在這裏的?好吧,這都不重要,這位大記者已經開始琢磨怎麽在這種危機四伏的情況下神不知鬼不覺地給對方拍張照片了……

但是他的思路很快被打斷了,因為人群發出一陣小小的驚呼:他們看見那個高挑的、穿着西裝的男人嘴角依然帶着那樣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這個瘋子又一次拔出了槍,對準了倒在地上的那個黑發女人。

“好了,”他的聲音略微提高了一些,現在裏奧哈德可以勉強聽清楚了,“你不會再見到拉米雷斯樞機了,既然如此,讓咱們盡量快地結束這一切吧。”

然後是一聲冷酷無情的槍響。

“砰!”

聖若翰洗者大教堂每年都會接待大量的游客,但是其中沒有幾個人有幸去參觀教堂的地下墓穴。這個教堂的墓穴至今仍然作為埋葬皇室成員的地點,平時是從不開放參觀的。只有少數人有幸拿到霍克斯頓教會或者皇家事務辦公室的批準,才可以參觀這個神秘的地下墓穴。

一方面是出于文物保護的需要,再者墓穴現在還在使用,上個世紀在弗羅拉市議會的主持下聖若翰洗者大教堂的地下墓穴重修了排水和排風系統,所以就算是在地下,這個墓穴也是相對比較幹燥的。

墓穴角落不引人注目的地方修建着幾個排水口,排水口的入口處封着栅欄門,由于年代久遠,它們都鏽跡斑斑了。現在,随着一陣重重的、金屬碰撞的聲音,其中一個栅欄門從裏面被費力地推開了。

——史蒂芬·歐陽從排水口裏爬了出來。

他渾身上下都濕透了,一看就從弗羅拉的下水系統裏好好地游了一通。他會出現在這裏全是因為莫德·加蘭的一通電話:他本來在上次驚心動魄的教堂地下墓穴逃生之後就回家休假了來着,才剛剛跟女兒度過了幾天無憂無慮的親子時光,就在今天清晨那個恐怖分子的宣言視頻播出之後的幾分鐘之內接到了安全局的傳奇特工的電話。

“霍夫曼留給主教的那個房間上有一個‘伯多祿’的銘牌,”當時加蘭這樣在電話裏說道,“你知道的,‘在這磐石上,我将建立我的教會’,所以我覺得他把拉米雷斯樞機關在聖若翰洗者大教堂的地下墓穴裏的可能性比較大……我了解霍夫曼,他是幹得出這種事的人。”

當時歐陽真誠地回答她說:“我真的不明白,這是按照字面意思來的嗎?”

加蘭沒有回答這個在她看來很愚蠢的問題,而歐陽也搞不懂精神病反派的內心;但是不管怎麽說,無論如何他最後還是半信半疑地來了,一路上千辛萬苦,暢游了一通排水系統,甚至沿着一條垂直的管道往上爬了四五米。

此時此刻他濕漉漉地站在地下墓穴的中央,腰間挂着全套的拆彈工具,頭頂上方教堂的中廳裏站着一群恐怖分子和至少一百個人質。這個時候,他會覺得自己就好像是個傻子:目力所及之處黑漆漆的什麽都沒有,一片寂靜。

如果加蘭的判斷是對的,霍夫曼又能把大主教關在那裏呢?歐陽用手電筒在漆黑的墓穴裏漫無目的地照着,墓穴高聳的拱券和僵硬的天使石雕都被白亮的燈光拖上一層不祥的陰影——

然後他聽見了沉重的“咚”的一聲。

歐陽微微一顫,手腕一晃,手電筒的燈光聚焦于墓穴盡頭的一尊木棺:棺材腐朽的一角有個什麽金屬物冒頭而出,在手電筒的反光之下尖銳的一閃。

他小心翼翼地往前跨了一步,然後看清楚了那到底是什麽東西:那是從木板下面鑽出來的一寸刀鋒。

“我們就只能做這麽多嗎?”科爾森煩躁地問道。

他們現在正在聖若翰洗者大教堂的外圍,這地方可謂是人山人海:安全局沉着穩重的黑色越野車、軍方挂着特殊牌照的車子、閃爍着明亮燈光的警車和救護車、頗占面積的救火車、各個電視臺的直播車……把大教堂前面的寬闊步道堵了個水洩不通。封鎖線外面堵着一排排的人,活像可能存在的爆炸危險根本不存在似的。

現在,國家安全局的局長站在他們對方,如同一座冰冷嚴肅的雕像。

“你還指望怎麽樣呢,愛德華?”局長皺着眉頭問道,“決定權不在我們手裏。”

決定權當然不在他們手裏,他們是高層手裏的提線木偶,據科爾森所知現在首相也在關注這件事,搞不好現在下議院正成立了一個針對這種事情的緊急應對小組……事到如今,重要的是希利亞德·拉米雷斯和社會輿論,只要能把這兩部分做漂亮,科爾森相信那些真正能決定一切的大人物并不在乎要付出的其他犧牲。

所以不能把教堂裏的人質的安全置于不顧,不能主動出擊,更絕對不能讓拉米雷斯樞機死掉。他們的局長當然不可能在乎科爾森有探員還在那個教堂裏,因為他們的部門成立的那天開始就注定是要被用來犧牲的。如果他們死了,會得到一枚秘密的勳章,然後這枚勳章因為保密協議的緣故這輩子都發不到他們的家屬的手上,這就是全部了。

所以他們當然按兵不動。這個時候各部門的談判專家們正試圖往教堂裏面喊話,瑪蒂娜也在其中;但是科爾森的直覺告訴他,伊萊賈·霍夫曼根本不在意對方開出的那些條件,也當然不會為此妥協。

之所以這個愚蠢的談判計劃還在進行,完全是因為現在指揮這場營救任務的那些大人物他媽的這輩子就沒進過犯罪現場,他們當然以為他們面對的只是個普通的、有自己需要被滿足的訴求的恐怖分子,就算是把探員們從那個小島上找到的那些錄像帶扔在那些不動腦子的大人物面前也是一樣。

他在心裏默默地嘆氣。

但是,就如同他上次和局長交談的時候所說……他已經幹這一行很多年了,當然早就學會了這些游戲規則。

那是一種莫德·加蘭還不曾擁有的美好品質,被稱之為向現實妥協。

懷特海德·蘭斯頓蟄伏在陰影裏面。

這個時間,科爾森以為他正帶着之前去排查錨幫據點的隊伍在撤回的路上,顯然他的頂頭上司沒指望他現在就能去參加什麽特別危險的任務,畢竟他手上還打着繃帶。

希望科爾森知道真相以後不要心髒病發作,看着他有時候被加蘭氣得捂心口的樣子就覺得他的心髒有點問題。

蘭斯頓進入封鎖線沒有費什麽力氣,那張真的安全局證件就足以讓那些不認識他的探員為他讓路。他進入封鎖線以後很快甩掉了無頭蒼蠅似的跑來跑去的警車和特工們,繞到了大教堂的後方:這個方向沒有可以進入的出入口,是一片靜谧的墓地,根本就沒有什麽人看守。

——他就是從這裏攀上教堂的房頂的。

整個過程用到了一根帶着勾爪的繩子,但是即便如此,單手爬教堂屋頂的過程也太過痛苦了。這個教堂本來就有二層,又并非像哥特式教堂那樣有外露的飛扶壁,他根本是連固定勾爪都十分困難。

等到他爬到教堂房頂上的時候被繃帶包裹起來的手臂已經開始微微滲血了,接下來就是比剛才輕松不了的旅程:因為聖若翰洗者大教堂開始興建的時候是十七世紀早期,那個時候巴洛克風格剛剛在歐洲興起,與教堂內部翻修過的經典巴洛克中晚期的裝飾風格不同,教堂建築主體的風格是一種哥特式和巴洛克式的雜糅。

這句話的意思是,這座教堂雖然修建了富于巴洛克風格的穹窿頂,但是也保留了哥特式的尖塔和山形屋頂。如果這是個純粹的巴洛克式教堂,蘭斯頓爬上屋頂之後就可以直接面對修建在天臺上的平整走道,但是他現在就的爬過整個高山似的屋脊,再想辦法越過高大的穹窿頂,并且要在這個過程中不把自己摔死,這簡直如同童話裏什麽勇敢的小裁縫爬過陡峭的玻璃山。

(而那些小裁縫爬過玻璃山往往都是為了救美貌的公主之類,這個想法令人更憋屈了)

唯一勉強稱得上幸運的是,出于不要随便刺激恐怖分子的考慮,軍方沒有安排直升機在教堂上空偵察,蘭斯頓躲過了一架顯然是由安全局的技術人員操控的、搭載攝像頭的無人機,這就是全部了,要不然他肯定不可能順利爬到屋頂上來。

唯一在教堂上方盤旋的過的直升飛機上面印着某家電視臺的标志,在懷特海德來到塔樓下方的時候,那架直升機已經隆隆地飛遠了,顯然是收到了安全局讓他們遠離現場的指示。那些被螺旋槳卷起的、流動的氣流撩起了懷特海德沙金色的頭發,他利落地從塔樓的第一扇長窗翻進了塔樓裏面,落在了年代久遠、吱呀作響的樓梯上。

“你到得比我想得更晚一些。”

——然後,他聽見了一個這樣低沉、柔和的女聲說道。

下一秒他就已經拔槍對準了那個方向,子彈已然上膛,保險栓拉開的時候發出一聲脆響。果不其然,他看見該死的加布裏埃爾·摩根斯特恩款款站在塔樓的另一扇窗前,半開的窗戶之間有明媚的陽光傾瀉在她的身上,就如同剪不斷的命運的絲線。她穿着一條黑色的裙子,不知道怎麽就把她的紅發襯托得愈加的驚心動魄,在她身後站着一個穿着長白衣的年輕人,面色蒼白憔悴,正是失蹤了幾天的保羅·阿德裏安。

他們之前就知道阿德裏安神父在這個女人那裏,但是科爾森其實并沒有放棄找到他的希望……但是一切全是徒勞的,他們或許本來就不應該嘗試去找摩根斯特恩小姐想要藏起來的人。現在對方看着他,顯然能意識到他在想什麽,美麗的眼睛裏就流露出這樣顯而易見的譏诮神情。

“別這樣劍拔弩張地對着我,咱們現在是站在同一陣營的……至少暫時是的。”加布裏埃爾對着他微微地笑了笑,這顯然并沒有讓那精準的殺人機器放松警惕,“或者,讓我确定一下……你是為了親愛的莫爾利斯塔來這裏的吧?”

這個世界上只有少數人知道尊貴的奧勒留公爵跟懷特海德·蘭斯頓談過戀愛——雖然“戀愛”這個詞放在莫爾利斯塔身上就好像是一種反諷——比如說莫德·加蘭和科爾森,還有加布裏埃爾。

不過這也并不奇怪,畢竟加布裏埃爾什麽都知道。

蘭斯頓用考量的目光打量着對方,他的表情好像更加僵硬了。他頓了一兩秒,轉而問道:“你是怎麽上來的?”

這是個轉移話題的拙劣方式,但是對方顯然并不在意。加布裏埃爾微笑着往外指了一下,他們能聽見直升機螺旋槳轉動的嗡嗡聲。

原來如此。

但是那其實應該确實是一家電視臺用于直播的直升機,要不然不可能瞞過安全局那些人精的眼睛。但是加布裏埃爾·摩根斯特恩也往往能做到很多他們意想不到的事情,登上一個電視臺的直升機、讓對方老老實實地把她送到這裏對她而言應該也并不是什麽難事。

“你為什麽覺得我會和你合作呢?”蘭斯頓硬邦邦地問道,他對對方的感覺也和科爾森差不多,既然他們都對危險有一種基本的直覺,就很難真的喜歡對方。

(而莫爾利斯塔腦子有病才會和這種女人做床伴,他想)

“你沒有多少選擇,因為科爾森現在決定按兵不動,你只能一個人來。”加布裏埃爾慢悠悠地說道,她沒有費心壓抑自己的微笑,“現在你……恕我直言吧,基本上等于廢了一只手,而你知道加蘭和莫爾利斯塔去對抗霍夫曼實際上等于是在送死,但是你還是來了。”

蘭斯頓輕輕地啧了一聲,某種輕蔑在他臉上一閃而過,他依然不清楚對方帶着阿德裏安忽然出現在這裏的目的是什麽,但是他可以暫時假定對方和他确實在一個陣營,因為就如同加布裏埃爾所說,反正他也沒有別的選擇。

所以他問道:“你不也是一樣嗎?”

加布裏埃爾哈了一聲,這讓他心頭一跳。

“我不是。”她笑眯眯地說。

就在這一刻,塔樓厚重的陰影忽然動了。

懷特海德差點像發現自己身後被放了長條形物體的貓一樣驚得跳起來:他一向認為自己是個謹慎的人,但是站在塔樓裏的這幾分鐘之內竟然完全沒有發現周圍還藏着一個人。

有黑色從那團陰影中脫胎而出,那是個穿着黑衣的男人,戴着壓低的毛線帽和滑雪面罩,正是黑道上活躍的那些傭兵和自由殺手常見的打扮。

——蘭斯頓對那樣的職業有所耳聞,畢竟弗羅拉一個黑幫活躍的城市,而傭兵和自由殺手是整個産業裏最沒有底線的組成部分,只要付錢他們什麽都可以幹、也誰都可以背叛,大部分幫派之間令人不齒的暗殺都有這些人的影子。

但是據蘭斯頓所知除非不得已,那些黑幫本身很少會雇傭殺手,不用自己的人而用一些給錢就能幹活的家夥似乎是一種懦夫的表現,所以說加布裏埃爾會帶一個不露臉的傭兵來還是挺出乎意料的。要是蘭斯頓沒記錯,她手下有不少得力的人手來着(就是那種可以二話不說就跟着她這等神經病搞事情的人手),畢竟施威格家族可不是什麽随随便便的小幫派。

“介紹一下,”加布裏埃爾輕柔地說到,“這位是‘金枝’的頭牌——”

那個黑衣的男人沉聲說:“……摩根斯特恩小姐。”

這個人說話的語調是溫和而無奈的,但是不知道怎麽,從他的聲音裏蘭斯頓都能聽出那股子皺眉的味道。

“——頭號殺手。對不起,如果你願意,我可以重新說一遍。”加布裏埃爾微微一笑,顯然不甚在意,但是她知道蘭斯頓肯定已經聽明白她那句話裏的關鍵詞了,“總之,蘭斯頓……你可以選擇叫他‘泰茲卡特裏波卡’。”

注:

①穹窿頂:球形或多邊形的屋頂形式。

②教堂立柱上手持十字架的兩座天使雕像不是原創的,而是直接用了老費舍爾·馮·埃拉赫設計的維也納卡爾大教堂門口的兩座天使雕像,因為我實在是很喜歡纏着蛇的十字架象征着舊約這種表現形式。只不過卡爾大教堂的那兩座天使雕像手中的十字架應該是青銅材質的。

整個教堂的主祭壇實際上都或多或少地參考了卡爾大教堂的設計,除了我硬是鑲嵌了一副三聯祭壇畫上去……

③梅瑟(和合本譯作摩西)帶領以色列人出埃及,上帝給了他一柄纏着蛇的手杖,誰看那個手杖一眼,自己的傷痛就會痊愈。現在有些醫院或者救護車上能看見盤着手杖的蛇的标志,就是從這個故事裏來的。

④金枝(Golden Bough):英國著名宗教史學家弗雷澤的一部研究原始信仰和巫術活動的科學著作。

⑤泰茲卡特裏波卡:阿茲特克神話裏的黑夜之神,第一太陽紀的太陽,好像還可以用來代表人類不可捉摸的命運什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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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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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魂導科技的進步,鬥羅大陸上的人類征服了海洋,又發現了兩片大陸。魂獸也随着人類魂師的獵殺無度走向滅亡,沉睡無數年的魂獸之王在星鬥大森林最後的淨土蘇醒,它要帶領僅存的族人,向人類複仇!唐舞麟立志要成為一名強大的魂師,可當武魂覺醒時,蘇醒的,卻是……曠世之才,龍王之争,我們的龍王傳說,将由此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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