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神殿中的青橄榄

[倘若他對你說:“我不願離開你”,是因為他愛你和你的家,又喜歡同你在一起。]

那把手槍就指着拉米雷斯的胸膛。

他的衣襟上有血——實際上,他身上到處都是潑濺的血滴,已經逐漸凝固成更深的顏色,在鮮紅色的祭披布料之上顯得格外顯眼。他的頭發淩亂,之前滴在臉上的血已經被盡力擦過一次了,但是顯然在這樣兵荒馬亂的情況下擦得也不是很幹淨,嘴角附近依然有一道暈開的血痕。

拉米雷斯能看見一種內斂的驚愕的表情從霍夫曼臉上一閃而過——以他這些天的經歷來說,這簡直是十分值得紀念的一刻。但平心而論這也就僅僅是天平上多了一枚不太重的棋子,還尚未到整個棋局都要失衡的地步。因此,幾秒鐘之內笑容就重新回到了這個瘋子的臉上。

“……啊,拉米雷斯樞機,沒想到還能再一次見到您。”霍夫曼溫柔地說,“您看上去還是這麽美,現在的您是魂靈還是天使?我賭是天使。”

這個時候加蘭還在那裏低聲地咳,血淌得到處都是,她狼狽地抹了一把,整個嘴唇都是鮮紅色的。當加蘭說話的時候,語句被她被鮮血嗆住的聲音分割得斷斷續續。

她小聲說:“……這句話我很贊同。”

“莫德,”拉米雷斯頭也不回地說道,聲音緊繃,“你別說話了。”

他站在原地,自己感知到自己的肌膚在微微地顫抖,雙腳踩在地上,能感受到腳踩在冰冷的石頭地面上面,鮮血黏膩地覆在肌膚之上,正在逐漸地變冷;濕滑,粘稠,就好像是蛇或者死。

他們站在氣勢恢宏的祭壇之前,清晨乳白色的日光從那白色大理石的羔羊雕塑之上的圓窗外漫溢而過,映照在他們周遭,在地面上劃出一道黑白分明的界限,伊萊賈·霍夫曼站在光影的交界處,陽光在他的眉弓之下打上一層濃重的影子。

霍夫曼沒有看莫德·加蘭,從拉米雷斯進來的那一刻開始,他就沒有再看加蘭了,就仿佛他的敵人對他而言都是不存在的。他直直地盯着對方的眼睛,那雙美麗的綠色眼睛并未規避他的視線。霍夫曼持槍的手仍然平穩地舉着,越過這确實由血肉構築的胸膛——希利亞德·拉米雷斯的胸膛——應當是正對着加蘭的額頭。

拉米雷斯能看見不遠處的莫爾利斯塔在看着他,這個時候的梅斯菲爾德中校看上去像極了兩年前溫斯洛那個初春的夜晚,當時對方的手臂是被吊着的,衣服上有血,眼裏盛滿了某種嘲諷的笑意。這個時候的莫爾利斯塔沒有再笑了,他臉上沒有什麽特別洩露心緒的表情,看上去甚至也并不像是在憂慮,只好像在等待着什麽。

“請您讓開吧,主教大人。至少讓我把事情做完。”霍夫曼的聲音還是很溫柔,聽上去就好像是個誘勸,大概當年伊甸園裏的古蛇誘惑若襪的時候用的也是這樣的語氣。

天主真說了,你們不可吃樂園中任何樹上的果子嗎?

拉米雷斯搖搖頭,他的嘴唇是這樣的慘白,幹裂,但是吐出的聲音還是堅定的:“我不能這樣做。”

“您這麽回答的話,是真的确定我不會向您開槍嗎?”霍夫曼悠閑地問道,他的眼睛眯起來,那還是一個笑,自此之後拉米雷斯再也不想看見那樣的笑容了。

Advertisement

“我不會讓開的。”拉米雷斯重複了一遍。加蘭身下有血跡在地板上逐漸蔓延,那些溫熱的——對他而言幾乎是滾燙的,讓他感覺到他的皮膚被灼傷了——鮮血觸到了他赤裸的腳趾,而他确實有不可退卻的底線。

(我是善牧,善牧為羊舍掉自己的性命)

霍夫曼裝模作樣地嘆了一口氣,他低聲說道:“您——”

也就是在這一刻,他們上方的某處響起了另一個聲音,那低沉、柔和的聲音在空蕩蕩的穹頂之下不斷地回蕩,激起了某種奇怪的、震顫的回音。

“我猜他不會那樣做的。”那個聲音輕松地說道。

于是地面上激起了一片雨點般的其他聲響:是調轉槍口、槍栓被拉開和保險栓被推到擊發一檔的時候會發出的聲音,往往和火藥、硝煙與死亡聯系在一起;霍夫曼的手下們紛紛如臨大敵地用槍口對準了主祭壇上方的某處——就是勾連教堂兩側走廊的那道越過主祭壇頂端、緊貼在圓窗之下的那道橫廊。

與此同時,一聲悶響突兀地響起,足以驚得人一跳:一具屍體從那條橫廊上被人重重地扔下來,砰的一聲落在了那個立着新約雕塑的十字架下。人群發出了一陣模糊的驚呼,那具屍體下正有鮮血緩慢地流出來。

霍夫曼猛然轉身,猝然往那個方向走了兩步,然後他站住了,順着那具屍體落下來的抛物線向上望去——然後他看見加布裏埃爾·摩根斯特恩站在橫廊的正中央,潔白的手肘随意地壓在石質欄杆上面,色彩濃重的紅色長發垂在她的肩頭,看上去簡直就好像是飽滿的果實。

“霍夫曼先生,你好呀。”那個女人笑眯眯地說開口。就算是那個平臺上有其他人也離欄杆不是那麽近,所以站在霍夫曼那個位置的任何人都看不清楚上面的狀況;可是她微微地向一側歪頭,向後面的某處看去,那看上去就好像是一個暗示,“……快來跟你的老朋友打個招呼吧,阿德裏安神父。”

在摩根斯特恩小姐出場的那幾秒鐘之內,還發生了一點別的事情。

就比如說,亞瑟松開了克萊曼婷,利落地一個翻滾——加蘭會評價說那是一個十分出色的戰術動作,可惜她有大概率現在注意不到這邊——以低姿态翻滾進了離他們兩個不足一米處的忏悔室裏。

感謝聖若翰洗者大教堂的忏悔室是那種信徒進出的入口挂着簾子的設計形式,要不然亞瑟絕對會撞在門上;也感謝加布裏埃爾出現的一瞬間吸引走了所有守衛的注意,人人都在那一瞬間幾近不受控制地轉身,用槍對準了那個美豔的紅發女人。雖然亞瑟确實沒有持槍證,但是對于國家安全局行動部的探員們來說,這樣的一瞬間就足夠了。

他們之前所在的地方聚集了不少人,大部分在霍夫曼的人和探員們交手之後都自發地抱頭蹲在了地上,現在少了一個人也不甚顯眼。亞瑟一頭紮進忏悔室裏,心髒狂跳,感覺到自己的耳膜出都在突突作響。他屏住呼吸等待了十幾秒,外面沒有傳來什麽特殊的動靜,應該是還沒有人發現他消失了。

他知道二層的那些人是看得見他的行動的,但是守衛大概已經被加布裏埃爾的人幹掉了。而,雖然科爾森非常非常讨厭加布裏埃爾,但是亞瑟莫名地知道這個時刻那個女人不會賣了他。

無論如何,不知道守衛們什麽時候才會發現克萊曼婷身邊沒人了,他不該對此抱什麽希望才對——往好裏想,炸彈可能不到十分鐘就要爆炸了,等到那時候,不會有人在乎他是不是還躲在忏悔室裏。亞瑟幾乎抱着這種黑色幽默的心情放下了背包,迅速把裏面的工具一樣樣拿出來。

這個教堂裏為了保護文物的安全安裝了不少攝像頭,顯然由網絡統一調度——亞瑟花一塊錢打賭是局域網,在不連接外網的情況下确實減少了病毒入侵的風險,但是如果置身于教堂之內的話,還是會感覺這樣的防護十分薄弱——至少對于一個黑客來說,有點太薄弱了。

筆記本電腦,便攜式的路由器,交換機,要是克萊曼婷有幸曾窺探過他背包裏的內容,一定會驚訝亞瑟是怎麽把這麽多東西裝進同一個背包裏的。亞瑟把那些東西擺了一地,然後小心翼翼地挪向忏悔室靠牆的那一面——簾子厚重地落下來之後他眼前就沒有太多光線了,現在只能靠着從布料縫隙之間投入的一絲微光分辨眼前的事物——這個忏悔室的結構十分簡單樸素,靠牆的那一面也是沒有木質的壁板的,這樣無論擺在教堂的哪一側牆壁邊上都可以在入口處挂簾子。他沿着牆角的縫隙摸上去,手指碰到了冰涼的塑料觸感。

他知道那是什麽:那是保護着線路的絕緣外殼。這個教堂出于保護古建築的考慮并沒有在牆壁之間埋暗線,用以給教堂的水晶吊燈提供電力的電線和連接攝像頭的網線埋藏在這樣的絕緣外殼之下。

之前亞瑟觀察到忏悔室上方牆角處有一個攝像頭,看線路的走向應該就經過了忏悔室後面。

他摸到那條落滿灰塵的東西的時候簡直松了一口氣,咬着嘴唇從靴子裏抽出了一把刀,開始用刀尖撬那層絕緣的外殼。

克萊曼婷希望他可以起到一些作用。他必須要起到一些作用。現在,他們沒有別的人可以指望了。

無數躁動的黑點正逐漸吞沒加蘭的視野。

事情并不樂觀,她估計科爾森大概率是不會派外援來了,而現在加布裏埃爾那瘋女人又除了攪局……但是奇異地,她并沒有感到擔心。

拉米雷斯正站在她的前方,在視野交錯的黑影之間只能看見身軀模糊的顏色,可身影有和多年以前又何其相似。

她費力地挪動着自己,感覺到鮮血沿着嘴角滴滴答答流淌下來,但是她現在幾乎已經感覺不到疼痛了,倒是有麻木泛上來,像是睡眠和夢境。而人人皆知,夢是死亡的兄弟。

她慘白的手指掠過冰冷的地面和正逐漸變涼幹涸的血泊,鮮血随着她的每個動作從傷口裏湧了出來,她的手幾乎使不上力,但終于用指尖勾住了一樣東西。

亞瑟能感覺到自己的手在抖。

他已經盡量動作快了——把網線割斷、從絕緣層裏剝出來,和他的電腦還有路由器接在一起,由充電寶給路由器供電。他跪在地上,滿地都是亂七八糟的線和工具,現實生活中很多時候黑客入侵服務器的畫面看上去不會像電影中那種那麽體面,有的時候那并不是只有插拔幾根線或者敲幾下鍵盤就能做到的事情。

那厚實的幕簾垂下,但是外面的聲音還是清晰可聞,看上去事情并沒有往更好的地方發展,他的手腕上手表的指針每次跳動都好像敲擊在他的心髒上,讓他的耳邊嗡嗡作響。

亞瑟很快确定了網關和服務器地址,給路由器設定IP後開始掃描IP段、通過存活主機确認了閉路攝像頭的監控界面,最終确認了在用的服務器——這個教堂的閉路攝像頭不算是現在先進的樣式,操作平臺登錄有密碼次數限制,沒法直接進行毫無技術含量的無限爆破攻擊,亞瑟倒沒有太失望,一般按理來說事情都不可能被這麽輕易地解決。

不過幸運的是,他很快發現了這臺服務器的SMB漏洞。

就在這一刻,他終于深深地吐出一口氣。說真的,這對他來說确實是太容易了,與他加入安全局之前幹的很多事情都無法相提并論(比如說某些和坦克相關的事件,或者跟自動吐鈔票的自動取款機有關的新聞什麽的);對以前的他來說,他理應對這種疏于維護的局域網服務器一點興趣也沒有。但是現在……事情是不同的,或許因為時間更加緊迫,或許因為許多人因此命懸一線,在他進行完這些簡單的操作以後,就已經發現手心被汗水濕透了。

但是現在一切都簡單了,一個他自己寫的好用的小程序可以很輕易地攻擊那個漏洞,并且迅速幫他奪得對那臺服務器的控制權——科爾森不知道那個小程序的存在,這個時候歐洲國家也尚未受到“永恒之藍”病毒的困擾,要不然他們的部門主管可能會瘋掉,或者因為他沒有走上犯罪道路而感到後怕。

他咬着嘴唇跪在原地,大腦急速地轉動:他必須讓現在在教堂外面的那些人知道裏面的狀況,據他所知随科爾森一起來的還有網絡部的同事們,而他實在是很熟悉他的那些同事的那套裝備……

有了。

“長官!有情況!”

這簡直是噩夢般的幾個字,科爾森聽見這種話就要頭大。他們一群人束手無策地站在外面,封鎖線外擠滿了他媽的記者,而談判專家試圖和裏面那個神經病建立聯系已經有相當長一段時間了,很顯然那家夥根本就不想跟他們建立什麽聯系。

所以此時此刻科爾森真心希望“有情況”這種詞不是指霍夫曼殺了他的幾個探員,現在正耀武揚威地把屍體扔出門外。以他對霍夫曼的了解,對方可能還真的會幹出這種事情來。

于是他疾步走向那個正在他們的設備車上操作電腦的年輕人,寬敞的箱型車廂裏滿地都是亂七八糟的線路,服務器散發出的熱度令人汗流浃背,網絡部的那幾位探員已經在這裏工作了一會了——雖然說真的也沒有起到什麽作用,他們只不過是盯着附近的監控攝像頭和衛星定位的畫面,試圖從中找到霍夫曼想走的撤退路線而已。

現在那幾個探員全都圍在一臺電腦面前,對其他顯示器的畫面視若無物,科爾森進去的時候,那臺電腦正在不受控制地自己關掉畫面上層層疊疊的一個個頁面、衛星反饋的圖像、畫滿線路的弗羅拉舊城區地圖、還有正在運作着的人臉識別系統。

“長官,”坐在電腦前面的那個年輕人聲音緊張地說道,“這臺電腦好像受到了攻擊——”

“那就阻止它!”科爾森感覺到一陣頭疼,難道霍夫曼還安排了一個黑客伏擊他們嗎?

“他的行為模式很奇怪,”這些網絡部的探員中較為年長的那個說道,“這臺設備車裏的電腦共用一臺服務器,如果他能奪取這臺電腦的控制權,理論上就能控制這裏的所有電腦。但是他卻沒有這麽做,我們猜測他是想傳達某種消息……”

然後他猛地住嘴了。

因為那電腦屏幕短暫地黑了一秒,等到屏幕再次亮起的時候,新的畫面出現在了電腦上:那是一系列監控攝像頭的畫面。

而且如果科爾森沒看錯的話,攝像頭拍攝的是聖若翰洗者大教堂的內部,他看見了高聳的祭壇和伊萊賈·霍夫曼,還有大主教、奧勒留公爵……

以及他的探員,莫德·加蘭。

保羅·阿德裏安從加布裏埃爾身後的某處走了出來。

他看上去好像憂郁又憔悴,臉色幾乎跟他身上的長白衣一樣白。他适合穿白色,向來如此,眼裏的那種憂郁神色也絕不會折損他的美麗。霍夫曼的注意力終于徹底從拉米雷斯身上轉開了——甚至可以說是這幾天以來的第一次。

于是拉米雷斯幾乎是立刻幹脆利落地轉身跪下,小心地扶住加蘭,讓她側過身:他對髒器有可能的損傷無能為力,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讓她被氣管裏的血嗆死。

那些溫熱的液體濺在他的祭披上,迅速浸透了柔軟的布料,那不知道怎麽讓他想起了兩年前在溫斯洛的那些寒冷的夜晚,他站在加護病房的玻璃窗之前看着對方慘白的面孔,但是因為剛剛成為樞機主教而接踵而來的繁忙事務不得不在對方徹底醒來之前離開了那座北方的城市。

後來那些血就時常出現在他的幻夢之中,讓他在驚醒後漫長的、無眠的夜裏時時刻刻都在後悔。超脫出他的理智之外的某種東西告訴他,他本該留下來陪加蘭的。

現在對方伸出手去抓住他的衣袖,加蘭的手指還是那麽涼,涼得令他聯想到屍體,他無措地伸出手去,然後下一秒掌心裏就被加蘭塞進了一件東西。

——一串玫瑰念珠,木質的、因為用舊了而顯得溫潤的珠子;一尊苦像,默西亞被釘在十字架上;逐漸幹涸的他的血和加蘭剛剛沾上去的新鮮的、溫潤的血。

他看見對方的嘴唇翕動了一下,那是一個氣音、一句話。

“別再弄丢了。”她艱難地說道,好像在笑。

“但是,”科爾森激烈地說道,“長官——”

“我說了不行,”局長的語氣和他的臉色一樣糟糕,而不敬地說,科爾森真的想往這張臉上揍一拳。他們的局長對軍方那些自大的混蛋妥協得太快了,一向如此,而馬上就要到六點整了——霍夫曼預告的時間——他們竟然還寄希望與畏首畏尾地與恐怖分子談判。“愛德華,你幹這一行很久了……”

老天啊,又是這一套老套的說辭。他幹這一行是很久了,久到知道恐怖分子把人炸死和他們沖進去救人的時候惹惱了那些家夥導致他們撕票在國際輿論上根本是兩回事;雖然兩種結局都糟糕透頂,但是人還是會本能地選擇不那麽糟糕的那種結局。最讓他惱怒的是,在場的這些人雖然嘴上不會承認,但是心裏其實都或多或少地承認他們并不能把那些人活着救出來,在所有人都知道霍夫曼實際上不會和他們談判之後,他們仿佛就直接接受了那種現實。

科爾森激烈地反駁:“但是您明明知道他不可能妥協的!如果您想要更加詳盡的意見,不如去問瑪蒂娜,她會告訴您霍夫曼根本沒有談判的意願,我們不能就這麽放任這個瘋子——”

“愛德華,”局長皺着眉頭打斷了他,聲音十分緊繃,“你告訴我,你對這場的任務這麽上心,到底是因為拉米雷斯樞機和兩位皇室繼承人在教堂裏,還是因為你有三個屬下在教堂裏?”

科爾森對這個問題報以沉默,雖然他懷疑對方是知道答案的。

而且他還有沒說出來的部分:教堂二層的攝像頭拍到了一個疑似蘭斯頓的身影一閃而過,然後就再也沒有出現在鏡頭裏。但是科爾森知道那就是他,因為他也清楚的知道懷特海德和莫爾利斯塔的那檔破事,還是說,關于自己屬下的事情,行動部部長是無所不知的。可他并沒有把這件事告訴局長,要不然假設他們能活着回來——真是一種美好的假設——他們就也還得追究懷特海德的違紀了。

假設他們能活着回來,科爾森有很大可能性是保不住加蘭,除非奧勒留公爵願意親自出手,在這種情況下還是不要節外生枝比較好。

太陽已經升的越來越高了,清晨寒涼的霧氣在逐漸褪去,這讓他越來越不安了。

“現在我們接管了教堂內部的閉路攝像頭權限,”最後,他只是這樣說道,“假設教堂裏面的情況會有大的變動,我們的人還是可以突襲進入的。”

因為加布裏埃爾·摩根斯特恩也在裏面,他早就學到的道理是:永遠不要用常理揣測那個女人。

局長沒說話。

“否則他們一定會死,長官。但是如果主動出擊的話或許還有一線希望——”科爾森盡力争取着,雖然自己也心知不太可能。見鬼的輿論,要是霍夫曼綁架的人沒有梵蒂岡公民身份的話,事情可能會順利好多,他們最不需要的就是政府特工或者軍方和恐怖分子交手的時候一個基督教世界的領路人被誤殺,到時候可不會有人在意他到底是被哪邊殺的……

“是的,所以我們不能冒這種風險,或者退一步說,國家安全局不能趕在軍方之前冒這種風險。”他的長官說,操,可惡的老油條。但是随後這位頭發已經斑白了的老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繼續說下去:“還是說,你可以冒這種險?”

科爾森因為他聲音裏明顯的暗示意味而愣住了:“您是說……”

“勳章或者電椅,就那麽簡單。”對方用勉為其難似的語氣說道。

那就是他對着加蘭用的那一套,現在終于反噬到他的身上來了:他可以帶他的人行動,但是不能動別的部門的人。如果他成功了,這精妙的戰略全歸他們的局長和他們全局探員的共同努力;如果他失敗了,肯定是因為他救下屬心切而違規行動——勳章或者電椅,說得沒錯。

科爾森在心裏暗暗地罵了一聲,他對加蘭玩這手的時候曾經指望她能清醒過來,別真的一頭攪進這檔事裏,但是當然失敗了;現在也是如此,那個老狐貍對他會選什麽也一清二楚。

在莫爾利斯塔·梅斯菲爾德第一次把加蘭推薦給他的時候,他就多少預料到自己會給這個前科累累肆意妄為的小姑娘擦一輩子的屁股,現在看上去還真是如此。

可是他就只能繃緊下巴,直直地看着對方,說道:“我明白了,長官。”

霍夫曼仰着頭看上面的情況,他臉上還是有個笑容,就是莫爾利斯塔願意花錢從他臉上抹掉的那種笑。而加布裏埃爾看見莫爾利斯塔正狼狽地倒在地上,臉色因為疼痛而慘白,他的寶貝弟弟手足無措地幫他捂住肩上的傷口。鑒于本來這個教堂裏正要舉行聖伯多祿、聖保祿瞻禮,威廉黑色的神父常服外面套着一件潔白的長白衣,鮮血流淌在上面的樣子可紮眼極了。

要是足夠悠閑,加布裏埃爾現在就會嘲笑莫爾利斯塔的狼狽樣子——她懷疑加蘭很可能已經嘲笑過一遍了——然後還要把這值得紀念的一刻拍照留念,每年聖誕節都寄給莫爾利斯塔一張。但是無奈現在氛圍有些緊張,她身邊站着的年輕神父好像在微微地發抖。

真是個小可憐,在床上的時候也手足無措的這樣厲害,她簡直就要從這種難以抑制的顫抖裏品嘗出趣味來了。

霍夫曼聲音柔和地說道:“保羅。”

“伊萊賈,這是怎麽回事?”年輕的神父這樣說道,他的聲音聽上去困惑、痛苦,但是奇怪地并不氣憤,“我聽說事情的前因後果了……你真的打算那麽幹嗎?”

如果他們不需要費盡心機潛入這座教堂、如果時間足夠,加布裏埃爾會選擇給阿德裏安神父放那個令人印象深刻的襲擊宣言視頻,但是可惜的是他們的時間一向不夠。因此對于保羅來說,霍夫曼大概率還沒有被釘死,但那也無所謂了,加布裏埃爾知道在剩下的、有限的寶貴時間裏她會看見霍夫曼精妙的狡辯,可卻并不擔心。

因為無論狡辯不狡辯,結局都是一定的,這就是“戲劇性”的意義所在。

——畢竟這依然屬于美學的一般範疇,她相信霍夫曼也是深有體會的。

現在保羅就站在二層不算高的圍欄前面,手撐在圍欄上,身體危險地前傾着,看上去好像西斯廷教堂天頂上那副米開朗琪羅的《創造亞當》,亞當把自己無力的手伸向上帝,他将從對方的觸碰裏獲得自己作為人的力量、智慧和靈魂。

“你認為我會怎麽幹,保羅?”霍夫曼溫柔地問道。

“……殺了拉米雷斯樞機?炸毀這個教堂?”保羅尖銳地說,他的聲音不受控制地拔高了,因而人群裏有些人因為可以想見的悲慘未來而低聲哭泣起來,“你不正打算這麽幹嗎?!”

“請聽我把話說完,親愛的朋友,”霍夫曼的聲音甚至更柔和了一些,聲音裏湧動着怪異的笑意,這令人感覺道他是勝券在握的,“我願意向你忏悔……我心裏卻是有些有罪的念頭,我深知那種暴虐的想法是不對的,但是你要知道我會産生那些想法确實情有可原。”

保羅怔怔地看着他,問:“你在說什麽——?”

“因為你是對的!保羅,你是對的!”霍夫曼高聲說道,他洪亮的聲音在教堂高聳的圓頂下不斷地回蕩。他忽然不在看保羅了,而是猛然轉身,背對祭壇與十字架,背對淺金色雕塑主體上無數潔白的天使肅穆的目光,他直視着教堂裏鴉雀無聲的神職人員與教衆,那些人驚惶的目光正落在他身上。

他肅穆地張開雙臂,像是要擁抱這個冷酷無情的世界,這個人必然也在演講上極有天賦,因此深知什麽樣的肢體語言看上去更有沖擊力。

“諸位!”他極為清晰地說道,“想必因為最近的事件你們也都看過阿德裏安神父的那些演講視頻,你們中間有些人肯定會對他的言論嗤之以鼻——但是他确實是對的!羅馬教廷的腐敗、神父的堕落,我們眼前就有活生生的例子。”

他優雅地向一側側身,一只手放下了,另一只手直直地指向希利亞德·拉米雷斯,大主教正跪在地上,環抱着加蘭的姿勢不知為何确實可以令人想象到《哀悼基督》中悲痛欲絕的聖母瑪利亞的姿态。

拉米雷斯聞言終于擡起頭來:這個人有着天生的金棕色的卷發和綠色眼睛,他小時候穿着白衣、捧着蠟燭站在教堂的童聲合唱團裏的時候必然也像是個被祂精心雕琢的天使。情節只要有條不紊,則越長越美;然而悲劇的最終目的依然是引起憐憫與恐懼,所以眼前的這一切都終有毀滅的一天。

“你們眼裏這位聖潔的、甚至虔誠到被神垂聽的拉米雷斯樞機,就是這樣的例子。”霍夫曼說道,他在這一刻感覺到了一絲怪異的快感,就是小孩扯掉蝴蝶的翅膀的時候會産生的那種感受,這是如此的回味無窮但又如此的短暫,還真是可惜。“你們以為他是梵蒂岡教會最虔誠的代表之一,你們以為他确實是一心一意侍奉神的,但是卻從未看穿他道貌岸然的假面。我來到你們的面前就是為了揭示這一點——”

厄裏亞帶着祂的誡命和預言來到以色列,因為人們忽視天主、信封異教的神。他懇切祈求不要下雨,雨就三年零六個月沒有下在地上。

現在伊萊賈滿意地看見人群一臉詫異竊竊私語,拉米雷斯的面色也是蒼白的,嘴唇上染着鮮血,但是他的手依然沒有離開莫德·加蘭的身軀,就好像能從那還活着的軀體之間汲取力量一樣。

他聽見他的保羅聲音因為震驚而震顫,他喃喃地說道:“伊萊賈,你到底在說什麽……?”

伊萊賈·霍夫曼終于慢吞吞地轉過身去,保羅正怔怔地看着拉米雷斯,所以他肯定也看見半靠在拉米雷斯懷裏的加蘭了。日後有機會的話,他會向伊萊賈問為什麽加蘭這個聖殿聖徒會的“信徒”會出現在聖若翰洗者大教堂裏,但是現在卻因為太過震驚了沒有開口。等到将來他再想起這一點的時候,伊萊賈總會想到一個好借口的。

“保羅,”霍夫曼的聲音又一次放低了,聽上去還是那麽輕柔;他向着加蘭和拉米雷斯的方向揚了揚下巴,足以暗示親愛的保羅回想起之前的事情,“很不幸,我想你也看錯拉米雷斯樞機了。你并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對嗎?——這位就是‘吉爾伯特’。”

在這磐石上,我要建立我的教會。

①亞瑟黑教堂的閉路攝像頭那段全是瞎寫的,別當真,文手對電腦一竅不通。

②永恒之藍:一種利用Windows系統的SMB漏洞獲取系統最高權限的病毒,于2017年4月爆發。

設定上亞瑟自己設計的攻擊程序和永恒之藍的原理差不多,不過現在是2015年6月。

③以防大家忘了:加蘭去聖殿聖徒會卧底的時候,跟保羅編瞎話說她男朋友叫吉爾伯特。

同類推薦

天王殿夏天周婉秋

天王殿夏天周婉秋

六年浴血,王者歸來,憑我七尺之軀,可拳打地痞惡霸,可護嬌妻萌娃...

凡人修仙傳

凡人修仙傳

一個普通山村小子,偶然下進入到當地江湖小門派,成了一名記名弟子。他以這樣身份,如何在門派中立足,如何以平庸的資質進入到修仙者的行列,從而笑傲三界之中!
諸位道友,忘語新書《大夢主》,經在起點中文網上傳了,歡迎大家繼續支持哦!
小說關鍵詞:凡人修仙傳無彈窗,凡人修仙傳,凡人修仙傳最新章節閱讀

魔帝纏寵:廢材神醫大小姐

魔帝纏寵:廢材神醫大小姐

月千歡難以想象月雲柔居然是這麽的惡毒殘忍!
絕望,心痛,恥辱,憤怒糾纏在心底。
這讓月千歡……[

帝少強寵:國民校霸是女生

帝少強寵:國民校霸是女生

“美人兒?你為什麽突然脫衣服!”
“為了睡覺。”
“為什麽摟着我!?”
“為了睡覺。”
等等,米亞一高校霸兼校草的堂堂簡少終于覺得哪裏不對。
“美美美、美人兒……我我我、我其實是女的!”
“沒關系。”美人兒邪魅一笑:“我是男的~!”
楚楚可憐的美人兒搖身一變,竟是比她級別更高的扮豬吃虎的堂堂帝少!
女扮男裝,男女通吃,撩妹級別滿分的簡少爺終于一日栽了跟頭,而且這個跟頭……可栽大了!

校園修仙狂少

校園修仙狂少

姓名:丁毅。
外號:丁搶搶。
愛好:專治各種不服。
“我是東寧丁毅,我喜歡以德服人,你千萬不要逼我,因為我狂起來,連我自己都害怕。”

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

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

伴随着魂導科技的進步,鬥羅大陸上的人類征服了海洋,又發現了兩片大陸。魂獸也随着人類魂師的獵殺無度走向滅亡,沉睡無數年的魂獸之王在星鬥大森林最後的淨土蘇醒,它要帶領僅存的族人,向人類複仇!唐舞麟立志要成為一名強大的魂師,可當武魂覺醒時,蘇醒的,卻是……曠世之才,龍王之争,我們的龍王傳說,将由此開始。
小說關鍵詞: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無彈窗,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最新章節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