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約旦之獅
[誠然,誰是我的對手?誰敢向我提出質問?是誰能對抗我的牧人?]
伊萊賈·霍夫曼的聲音在高聳的穹隆頂之下嗡嗡回響,他從未試圖掩蓋他那志得意滿的篤定語氣或眼裏愉快而惡毒的閃光。阿德裏安神父完全愣住了,他在原地微微挪動了一下,就好像要穩定自己的重心,不被什麽其實并不真實存在的東西壓垮,而就算是在這樣危急的時刻,擠在主祭壇四周的那些信衆和神職人員中間也有些疑惑的嘤嘤嗡嗡的聲音響起來。
然後保羅開口了,他的聲音還在抖,不知道是因為加布裏埃爾·摩根斯特恩把手溫和地搭在他肩膀上的緣故還是因為他理解了對方話語裏那種深刻的含義:“伊萊賈,你在說什麽——莫德……?”
摩根斯特恩小姐全程用一種非常愉快的目光看着他們,露出了一副完全不想在這樣的時刻出聲打斷的表情。這讓人難免懷疑她忽然出現在這裏只是為了引導最重要的演員進場,占據了一個最好的看戲位置,然後就心滿意足了——要是不知道這座教堂恐怕馬上就要爆炸,這樣的想法還真是很合情合理。
而這位“莫德”現在确實不能給他們什麽具體的回複了,她躺在弗羅拉大主教的膝上,維持的姿勢只能勉強保證自己不會被血嗆死。拉米雷斯現在還是不能确定她到底是胃部受傷了還是肺部受傷了:前者意味着胃酸順着傷口緩慢地倒灌進腹腔裏,侵蝕它們能碰到的一切血肉;後者則更糟糕,意味着胸腔積血和氣胸,以及最終的失血而亡。
所以她只是低低地咳出血沫,臉色蒼白的和屍體不相上下,保羅·阿德裏安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顯然是在心裏回想她之前在他面前說的那些話——上帝,希望他不要把拉米雷斯想成一個會家暴自己的女朋友的家夥就好,鑒于加蘭當初就是編了一個這樣的故事。
拉米雷斯低聲說:“你——”
“我對您說過,您愛人愛得太多了……而我們都不可否認,那些祂的造物您确實特別偏愛其中一個。”霍夫曼俯視着他,聲音幾乎是溫和的,最為諷刺的是,這甚至是一句實話。
“諸位,”然後霍夫曼又一次轉向了衆人,聲音簡直體面得像是站在戲劇舞臺上;在那層肅穆的假面之下,拉米雷斯可以窺見一個微笑。“我會在你們面前揭開這位主教大人虛僞的假面——你們認識他大多是因為聽說過祂曾在他面前顯聖,這我不知真假;我确定是真的的事情是:十四年前,這位尊貴的主教認識了一個可憐的小女孩,他撫養她、喜歡她——恐怕有點過于喜歡了——然後終于有一天,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獸欲……”
“你不要胡扯——!”威廉忽然開口,語氣十分激烈。
“不要妄下結論,就算是您真的很尊敬拉米雷斯樞機也是如此,親愛的梅斯菲爾德神父。”霍夫曼溫和地回答,真奇怪,他說話的語氣聽上去甚至是憐憫的。“我不會站在這樣的聖殿裏随意诋毀一個人的,換而言之:我确實是有證據的。”
“……加布裏埃爾,”也就是這一刻,莫爾利斯塔啞着嗓子開口。他掙脫了他弟弟的手臂,稍微撐起一點身子,皺着眉頭,也無意掩飾聲音裏的那種不耐煩,“你來這裏真的就是為了聽故事的嗎?”
那個女人閑适自如地靠在欄杆上向一側歪頭,看上去是如此的柔美:“萬一是呢,公爵大人?或者,我不光是為了聽故事,還打算給故事加點料呢?”
莫爾利斯塔微微一挑眉:那确實是加布裏埃爾會幹出的事情,反正她幹的很多事都很像是瘋得差不多的人會幹的:比如說躺在昂貴的私人醫院裏靠插管維持生命的老施威格先生,有人說那就是她的傑作。
而另一方面事實如此:按理說霍夫曼手上不可能有加蘭和拉米雷斯有私情的證據,除非加蘭和阿德裏安神父當初在聖殿聖徒會交談的時候他已經先知先覺地錄了音,不過話又說回來,那次對話的內容其實講的是創傷後應激障礙的老兵和她的渣男男朋友的故事,整個故事裏除了加蘭用了真名之外全都是編的。
而加蘭實際上是安全局的特工,所以只要他們能活到最後,這個故事的邏輯根本就不堪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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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如果加布裏埃爾真的瘋到想在這種事裏摻一腳,事情就不一定了。雖然不知道她到底能做到什麽地步,但是莫爾利斯塔莫名其妙地相信,她确實能搞到世界上任意兩個人上床的照片。
問題就在于,她真的會這樣做嗎?假設霍夫曼真的當着所有人的面爆出了弗羅拉大主教的醜聞、最後還成功地炸毀了教堂,那麽為了挽回面子,軍方最後肯定會力排衆議對錨幫動手……這也是那些老混蛋常用的手段了,正面打人打不過之後會背地裏捅刀,捅完刀還會把這把刀當自己的功績宣揚,莫爾利斯塔對此一清二楚。到了那個時候,他們才不會顧及霍克斯頓黑幫勢力之間的平衡一類的斟酌。
那樣,最大的受益者可能還是加布裏埃爾·摩根斯特恩和施威格家族。她之前說“還沒到動錨幫的時候”是因為沒有把握在錨幫倒掉之下一口吞掉那塊大蛋糕,這是出于理智考慮的;但是以她的邪惡本性來說,她可能确實願意看這樣鹬蚌相争的好戲。
莫爾利斯塔先前是委托她做事,但是她做與不做還是未知數。在莫爾利斯塔第一次跟她上床之前就明白了這個道理:雖然他們能幹些赤裸的、肌膚相貼的事情,雖然他知道他們的相處方式在很多人眼裏已經極為親密,但是摩根斯特恩小姐依然随時會出賣他。
莫爾利斯塔暫且想不出什麽頭緒來,而霍夫曼看向了人群的某處,他開口的時候聲音平和,顯然對目前的一切早有預料:“在我開始說之前,當然……施海勃先生,您在拍,是嗎?”
所以人群順着他的目光自動讓開一條通路,就好像被他眼神裏的什麽東西灼傷了。而人群的盡頭、他的目光鎖定之處,那位曾經短暫地出現在安全局的審訊室裏的記者,裏奧哈德·施海勃正緊張地看着這個方向,手裏拿着一部手機,鏡頭正對着他們。
此時此刻,距離霍夫曼預告的爆炸時間還有四分鐘。
“愛德華,壞消息。”
這真是一句今天經常能聽見的話啊,科爾森筋疲力盡地轉過身,一隊全副武裝的外勤特工從他身邊跑過去。感謝亞瑟身在虎穴還盡力跟他們傳遞來的消息,也感謝局長為了讓他心安理得地跳進去死掉給他挖的那個坑,現在他們勉強有了個不知道是不是管用的營救計劃。無論如何,他不能在最後幾分鐘看着他的探員葬身廢墟,如果不管怎樣都是死的話,在最後一搏裏能救一兩個人值得葬送他的職業生涯。
這實際上不是一種善良,他也沒感覺到自己在做什麽好事,但是他要做的是“對的事”,就比如說,不管怎樣他都要用行動對自己的上司和軍方那些畏首畏尾的老頑固豎個中指。
他的行動馬上就要開始了,但是現在瑪蒂娜向他一路小跑過來。
瑪蒂娜,就算是在這種情況下也維持着自己完美的儀表,看着她閃亮的金發簡直能感受到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但是此時此刻科爾森沒法從其中得到更多的慰藉了,因為她精致的妝容也沒法掩蓋臉色的慘白,她快速走過來,高跟鞋敲擊在地上的聲音簡直令人心慌。
“愛德華,你知道現在教堂的人質裏有記者嗎?”這是瑪蒂娜的第一句話。
“當然。”——這天是聖伯多祿及聖保祿宗徒節,天主教紀念聖徒的最重要的儀式,教堂裏當然也不少記者,雖然他們在事情發生之前已經試圖帶出一些來了,但是肯定還有漏網之魚在裏面。
“裏面有個記者,就是之前你們帶到局裏訊問的那個,”瑪蒂娜皺着眉頭說,“他把裏面發生的事情拍下來了,現在顯然正不斷上傳到他的推特上面。”
……操,對方說的就是裏奧哈德·施海勃那家夥,那個最後被他老板領走了的趾高氣揚的混蛋,那個把拉米雷斯樞機被綁架的照片私自發表結果引起了軒然大波的自大鬼。在科爾森反應過來之前,他就已經忍不住伸出手去捏自己的鼻梁了,他壓着火氣問道:“他發了什麽?”
瑪蒂娜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就這個眼神就足以讓他更頭大了:“很糟糕的東西。顯然在伊萊賈·霍夫曼的眼裏,阿德裏安神父和拉米雷斯樞機之間有一種奇怪的……聯系;我猜他恐怕是認為,想要讓阿德裏安神父成為大衆眼裏那種光輝的聖徒,首先要诋毀的是拉米雷斯樞機的聲譽。“
不奇怪,雖然科爾森從來沒跟上過霍夫曼的思路,但是加蘭說霍夫曼要通過拉米雷斯樞機成就保羅,而在這種事上,加蘭往往是對的。
“教堂裏面太暗了,那個記者的視頻清晰度不高,聲音也不太清楚,但是能聽出來霍夫曼正在指責拉米雷斯和某位女性維持着不正當的關系,我猜他指的是加蘭探員。他為什麽要這樣說?她不可能……?”瑪蒂娜緊盯着他,然後好像從他變得灰敗的表情裏頓悟了,“愛德華,難道——天哪。”
她搖了搖頭,倒退了兩步。
“我們不能讓他說出來,我們絕對不能讓他說出來。”她的聲音輕而顫抖,但是卻很堅定。
“我明白,我們能聯系什麽人删掉那些視頻嗎?”科爾森問道,他當然不能讓他把那話說出來,他們真的不需要局勢變得更複雜了。
而且不知道怎麽,他心中産生了一種可怕的幻想:或者對他的上司和軍方的那些老古板來說,拉米雷斯身敗名裂反而是好的。一個正直的樞機主教被恐怖分子殺死和一個深陷醜聞的樞機主教被恐怖分子殺死的分量并不相同;如果因為一個樞機主教的醜聞而導致一個瘋子讓幾百人給他陪葬,那麽最後受到最重的指責的反而不是他們……憤怒的教衆會把壓力轉嫁給梵蒂岡,因為正是教會內部的堕落腐敗導致了最後悲劇般的局面。
那樣的話,他的上司和軍方絕對樂見其成。
可是科爾森不希望那樣的事情發生,雖然這能減輕他自身的壓力……但這就實際上不是一場戰役,而是一場無聊的政治博弈,而他恨透了這種政治博弈。
“在現在這種情況下删掉就等于是默認,我建議最好不要那麽做。”瑪蒂娜搖了搖她美麗的頭顱,這簡直讓人的心沉到了谷底。
科爾森沉默了一兩秒。
“我明白了,”他最後簡單地說道,“我會帶人進去,無論如何,我不會讓他把最後的話說出來的。”
這是他自己的鬥争。
行動部是安全局內部一個很小的部門,于先王遭遇的那次震驚國內外的暗殺事件之後建立,愛德華·科爾森是它的第一任主管。這個部門的很多職能與陸軍的反恐部隊有沖突,一直受到軍方的打壓,現任局長為了保住自己的官位又一向态度暧昧。說實在的,他和他的部門一向不受待見。
現在時間正一秒一秒地往後跳,他別無選擇了。
他不能把他最優秀的外勤特工們留在裏面,他不能把他的顧問和朋友留在裏面,這就是他的底線所在。
史蒂芬·歐陽在地下墓穴裏找到了十顆被安置好的炸彈,按照他的估算,那大概可以造成一場一百千克TNT當量的爆炸——這個數字比他們之前用從那個走私彈藥的家夥那裏得到的消息估計得還要大,霍夫曼有這種東西都可以去攻占白宮了,他只願意炸一個教堂還真是謝天謝地,就算是這是霍克斯頓境內體量最大的教堂也是如此。
于是歐陽知道,現在他們已經輸了。
至少他不可能在剩下的這點短暫的時間裏拆除這些炸彈:它們并不是定時的,而是由某種遙控器遠程觸發,顯然霍夫曼也擔心在爆炸威力如此之大的炸彈威脅下無法及時撤離到安全地帶,因此選擇了比較穩妥的方式。但距離爆炸沒幾分鐘了,在這時候內把炸藥本身和起爆器分開才算安全,可就算是其中一半的炸藥爆炸了都足以穿透大教堂的地板,讓失去支撐結構的教堂在自重的作用下整個下地獄。
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加蘭真的能阻止霍夫曼,但是她真的能做到嗎?
歐陽沒瘋,他很清楚現在最穩妥的方式就是離開這個地方,從他進來的地方沿着下水道離開教堂,免得留下陪葬……但是他不能這麽做,上面可能還有一二百號人被當做人質,他不能在這時候假裝什麽都不曾發生。
但是話又說回來,霍夫曼打算怎麽撤離呢?正門是走不通了,警察、特種部隊和安全局的人把外面堵得嚴嚴實實。假設他能讓他的人鎖住教堂的大門吧,這樣就算是他逃脫升天以後人質也不可能馬上離開,這點時間足以讓教堂爆炸以後人質都死在這裏了,可是霍夫曼自己是計劃怎麽走的呢?
他腦海裏有點東西一閃而過……他進來之前為了查排水系統的走勢查看了教堂最原始的設計圖和後來幾次修繕的圖紙,教堂修建于三十年戰争之後,是古奧斯特二世國王在霍克斯頓被丹麥打敗、舊都菲爾格蘭特被占領之後下令修建的,作為用來代替南菲爾格蘭特大教堂的新主教座堂,這個教堂的內部形制和南菲爾格蘭特大教堂一模一樣。
所以才會有這個連進入的暗門的一模一樣的地下墓穴,所以……按理說地下墓穴也會有另外一個出口?
——那會是霍夫曼撤離的地點嗎?
前幾天在南菲爾格蘭特大教堂的廢墟下面掙紮求生留給他的印象實在是太過深刻了,他确認了一下大概的方位,很快走向了印象中菲爾格蘭特大教堂的地下墓穴的第二個出口所在的位置:那看上去就是毫不起眼的一面牆,沒有門,牆面上潮濕滴水。歐陽伸出手敲了敲,卻感覺牆面很薄,後面好像是空的。
所以說後面很有可能真的是一個暗道,說不定就是霍夫曼計劃離開的地點!那樣謹慎的人不可能連這種暗道的存在都忽略的——以牆壁的薄厚程度,歐陽估計拿一把突擊步槍掃射一下就可以很快使其倒塌,那樣的話霍夫曼可以很容易從暗道離開。
歐陽的手按在冷冰冰的牆上,沉默了幾秒,最後下定了決心。
他并沒有離開,而是轉身靠在了那面中空的牆上,掏出了腿上槍套裏的手槍,就此站住了。
霍夫曼會來的,以炸藥爆炸的威力,他應該得進入暗道一段距離之後才引爆炸藥,要不然肯定也會被爆炸波及。只剩下他一個人了,這裏沒有信號,無法通知外面安全局的同事,從下水道出去通風報信也肯定來不及了。等到霍夫曼來的時候,他會在這裏襲擊對方,如果能把對方撂倒,也許炸彈就不會被引爆。
這是一種幾乎必然會失敗的決定,因為對方肯定是帶着手下來的,而他并不是一個長于打鬥的外勤特工。可還有別的人被困在這裏,和他一樣有家人和朋友,可能也有一個可愛的女兒,他不能看着這些人就這麽毫無希望地死在這裏。
又或者他真的能拖住霍夫曼,但是對方會瘋到寧可同歸于盡也要引爆炸彈——他有可能會幹出這種事情——但是就算是這樣,至少有人會為這場襲擊付出代價。必須有人為此付出代價。
所以史蒂芬·歐陽選擇站在黑暗裏面,一只手伸進衣服的暗袋裏——他來的時候沒帶多少東西,但是女兒的照片還在那裏——照片磨毛的邊角減緩了他心髒的隐痛。
他就這樣站在黑暗裏,一只手磨蹭着看不見的可愛的小女孩的面孔,一只手握着冰冷的槍械,等待着那一刻的到來。
距離六點整還有三分鐘。
人群鴉雀無聲地緊盯着霍夫曼和拉米雷斯,而前者和藹地看着那位記者,說:“沒事,您大可以放松一些——走到前面來一點吧,也為我見證這一刻。”
裏奧哈德·施海勃顯然稍微猶豫了一下,但是卻真的向前走了兩步,用顫抖的手把鏡頭湊得更近了一些。
霍夫曼好像滿意了,他微微側過身,輕緩地說:“我将要出示的證據……看上去不太體面,所以在出示證據之前,我們不如直接聽聽當事人的意見吧。”
他直視着拉米雷斯——那美麗的、冰冷的綠色眼睛,上帝創造的植物和湖泊的顏色,真可惜。他開口的時候聲音裏注入了輕快的遺憾,這語氣令對方皺起眉頭來。
“您是個神父,您發誓不會向上主說謊,是嗎?”霍夫曼這樣問道,伸出手指向他正前方高聳的十字架和釘在上面的耶稣,那僵硬的白色石頭塑像冷冰冰地俯視着他們,“您能向着十字架和祂起誓,您确實沒有和莫德·加蘭發生過肉體關系嗎?”
亞瑟緊盯着屏幕上彈出的文字。
他的長官聯系他說外面正要對這個教堂發起突襲,這很出乎他的預料,他以為科爾森他們已經因為畏首畏尾而停止行動了。對方簡單地介紹了他們的計劃,說明了他們需要亞瑟做到的事情。
那并不是很難……亞瑟咬着嘴唇,看着漆黑的底色上刷出一行行代碼。他完全接管了這個教堂的系統,而教堂裏實際上有很的東西都是由內部網絡控制的:消防系統、燈光、監控……
科爾森希望他做到的事情并不是很難,他是可以做到的。
他必須要做到,克萊曼婷和加蘭他們需要他的幫助。他們沒有時間了,他是唯一能做到那件事的人。
亞瑟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手指開始飛速敲擊鍵盤。
莫爾利斯塔沒在聽伊萊賈·霍夫曼說話。
如果他能活着出去,這簡直可以成為一件在姑娘們(或者小夥子們)面前炫耀的資本:一個恐怖分子在我面前威脅要把教堂炸上天,而當時我其實沒在聽這個恐怖分子說話。
他的目光看向更上方:教堂高聳的水晶吊燈在壁畫上投上了巨大的黑色影子,那些燈就算是開着的也沒有把清晨時的教堂照得多麽明亮;太陽的角度還是太低了,城市裏又有高樓阻擋,只有朦胧的天光從穹隆頂下的那扇圓窗裏透進來。
一片昏暗裏,他仍然知道懷特海德·蘭斯頓站在高處。
懷特海德永遠在高處,向來如此,就好像伺機捕獵的鳥。雖然看不清楚對方的臉,但是他看見對方向着他打出一連串的手勢。
就算是下面有這麽多人,但是莫爾利斯塔還是知道懷特海德在跟他對話。只跟他一個人對話,如此的熟悉,就如同多年之前。
與此同時,他聽見他弟弟小聲地、擔憂地說道:“哥哥……”
“沒事,威爾。”莫爾利斯塔低聲回答,努力撐起疼痛的身體,他的手指因為疼痛而發抖,但是心裏卻非常輕松;他聲音裏的那種笑意終究是又回來了。“就要結束了。”
拉米雷斯緊盯着霍夫曼,臉色慘白,嘴唇微微地翕動了一下。
而霍夫曼甚至是心平氣和的,因為他真的很了解拉米雷斯——由于他太了解對方了,所以知道在這種情況下對方要是會給出答案,也就只會給出那一種答案。
——實際上,霍克斯頓的大主教會承認的。
因為有的人就是這樣,無論如何也不能突破自身的窠臼,不能背叛自己的良心;霍夫曼估計加蘭跟他談戀愛也一定談得很痛苦,原因就在于此;就算是有人真的逼着拉米雷斯承認這一段私情,他會擔心的也只是加蘭以後會遭受非議,而不是他自己會身敗名裂。這是一個只要輕輕一戳就會鮮血淋漓的弱點,況且話說回來,既然他們馬上就要死了,應該也不會在意那麽多事情了吧?
霍夫曼微笑着,向他比了個口型。
他無聲地、愉快地說着:“您要輸了。”
拉米雷斯緊盯着他,手指依然擦過他愛的女人的皮膚。他的眼睛是那樣、那樣的亮;簡直很難理解,為什麽他開口的時候聲音會這樣的平穩。
“如果我承認的話,”他一個字一個字清晰地說道,“你會願意放人質走嗎?”
“您為什麽會産生這種想法呢?”霍夫曼模棱兩可地反問。
拉米雷斯的脊梁好像挺得更直了一些,他本來就跪在地上,那姿勢看上去簡直猶如祈禱。他伸出手去把落在額前的一些頭發順到腦後,發抖的指尖在額頭的皮膚上蹭上了一道尚未幹涸的暗色血跡,霍夫曼可以從他汗濕的頭發之間看見那雙綠得驚心動魄的眼睛。
然後他說:“如果你願意答應的話,我會讓你做你想要做的事情的——或許你有朝一日願意看見我站在大衆面前承認,‘是,我是個人盡可夫的婊子’,那也——”
“現在确實還是可以談交易的時候是吧?如果您早點有這樣的覺悟就好了,主教大人。”霍夫曼笑眯眯地打算他,顯然這個過程讓他感覺相當愉快,“可惜您已經沒什麽籌碼了,所以現在就回答我的問題,我可能會考慮您剛才的提議的。”
他耐心地等待了好幾秒,然後聽見拉米雷斯慢慢地、堅定地說:“我……”
——然後他們忽然被打斷了。
“我對這個劇情安排有點意見,”霍夫曼聽見加布裏埃爾愉快地說,她的一只手從保羅的肩膀上滑下來了,暧昧地壓在他的腰上,霍夫曼看見保羅肉眼可見地縮了一下。“您知道,先從小高潮開始,然後過度到大高潮——有起有伏,劇情不至于後續無力……對吧?”
“我不明白您在說什麽。”霍夫曼彬彬有禮地回答,他有點焦躁也是在所難免的,離他之前預告的時間只剩下兩分多鐘了,只有這個女人會在這種時刻忽然打斷他的計劃。
“意思是,從小高潮開始。”加布裏埃爾向着霍夫曼眨了眨右眼,這樣的輕快甜蜜,“保羅,你不如先說吧?”
然後她輕輕地往邊上湊了湊,色彩鮮紅的嘴唇貼近阿德裏安神父的耳邊;霍夫曼懷疑她正輕輕地說出口一句威脅,反正她對各種威脅都信手拈來。然後保羅微微地僵了一下,不管她剛才說了什麽,他都很快強迫自己開口了。
“伊萊賈……你不能這樣做。”保羅對着下面說道,聲音介于真誠和某種沉甸甸的苦痛之間,不過早在霍夫曼計劃這件事之前,他就意識到保羅或多或少地會陷入這種狀态裏的,他可是想了不少開解對方的方法,因此實際上不太擔心。“摩根斯特恩小姐說你想要炸毀這座教堂?你不能這樣做。”
“為什麽?”霍夫曼堪稱無辜地看着他,他知道保羅招架不住這種表情。“他做了錯事,我馬上就會證明給你看的。”
——而且我這樣做是為了你,這是潛臺詞。
“但是……你不能為了一個不虔誠的主教就襲擊教堂!我知道他不值得人們的信仰和贊美,但是你不能就這樣讓別人跟着他一起陪葬!”那是一種熟悉的語氣,保羅對着他崩潰的信徒會使用的那種語氣,溫柔而無奈,引起人的陰暗的欲望,而這個年輕人終究會為此妥協,“只要我在這裏你就決不能這樣做!伊萊賈,我的朋友,就聽我這一次——”
他伸開雙手,站在教堂那扇圓窗之下的橫廊上,身穿白衣的瘦弱身影沉浸在模糊的晨光裏,看上去就好像展翅欲飛的鴿子。
這個年輕人宣布語氣堅定地說:“你真的不能那樣做!我不會走的!就算是你要炸毀這個教堂也是一樣,那麽就讓我和他們一起死在這裏——”
“保羅,”霍夫曼平穩地說,他的聲音是那種對方熟悉的溫和語調,其中注入了不可見的威脅,“你知道,這是一種自殺。”
(祂說,不可殺人)
“我知道,我不會改變主意的。”保羅·阿德裏安堅定地回答,聲音緊繃。
他臉上那個堅定的神色是那樣的美,足以讓所有古希臘的雕塑都蒙羞。霍夫曼知道他其實在害怕,但确實不會在戰場上退縮,這是屬于他的美德,會令人為之心折,比他柔軟的皮膚和光潔的頭發更令人喜愛。如果不是他們時間不多了的話,霍夫曼簡直想繼續在這裏欣賞下去。
可惜他們已經沒有時間了。
人人都知道,當你說完“請停一停,你真美麗”之後,迎接你的就是永眠的死亡。
所以霍夫曼只能柔和地開口,那聽上去好像是蛇的誘勸,他慢慢地說:“保羅……”
可是緊接着霍夫曼看見那個完美的神色僵硬了,很快無措地下滑到驚愕。
所有人都聽見一聲突兀的槍響撕裂了死寂的空氣,一簇鮮紅從保羅·阿德裏安的肋下爆了出來;因為一顆子彈自他身後洞穿了他,從肋骨下面穿出,空腔效應在這年輕的肉體上留下了一個血肉模糊的大洞。
他遲鈍地往下看了一眼,不可置信似的,伸手摸了一把,毫無疑問地蹭了一手的血跡。然後保羅輕輕地、輕輕地搖晃了一下,像是斷線的木偶一樣向前栽倒,摔過矮矮的欄杆,從橫廊上栽了下去。
随着砰的一聲,他砸在了橫廊下面主祭壇的雕塑上,人們聽見了肉體和大理石的尖銳邊角碰撞的時候帶來的骨頭碎裂的刺耳一響:那是主祭壇上的米迦勒天使雕塑,手持十字形的利劍,劍刃傾斜向上,是用于末日審判之時與化為龍的魔鬼征戰:那冰冷的石頭制成的、微彎的手臂阻止了保羅身軀下墜的趨勢,而那把微微向外傾斜的劍就這樣洞穿了他的身體,從他背部刺入,斜着從鎖骨上方穿出,就那樣把他挂在了雕塑上面。
在傳說中米迦勒的劍是火紅色的,現在這把石頭的劍也确實被染成鮮紅了。年輕的神父雙手微微攤開,如基督那般無力地張開雙臂,簡直就好像略靠下方的十字聖架投在牆上的一個怪異的投影,反基督樣式的絕妙複制品。鮮血沿着他的背部淋漓而下,染紅了身後一大片白色的石頭,像一支筆一樣在淺金色和白色的雕塑表面畫出了一道平直的線。
他的眼睛無助脆弱地大睜着,留在了最不可置信的那一刻,肋骨下方有一大片血跡在潔白的長白衣上逐漸暈開,如同基督在十字架上死去的那一刻,士兵用長矛刺穿了耶稣的肋下,利刃嘗了人子的血,宣示着耶稣的死亡。
整個教堂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人們怔怔地盯着這恐怖的場景,就如同被什麽東西扼住了咽喉,只能向命運俯首稱臣。加布裏埃爾·摩根斯特恩用一只手撐着下颔,俯視着他們,背後圓窗外的太陽光線給她的紅發鍍上了一層狂亂的光圈。
“如我所說,先是小高潮——再是大高潮,結構優美,一向如此。”随着她輕柔的語調,那指甲染成紅色的指尖在空氣中畫了一道優美的曲線,在病态的陽光的照耀之下,柔嫩的皮膚如裹屍布下的屍體一般白。加布裏埃爾微微垂頭,欣賞着終于出現在伊萊賈·霍夫曼臉上的錯愕的神奇。
“你的對的,霍夫曼先生。”她說,“他們确實都很美。”
注:
①加蘭的症狀實際上就是肋骨斷掉紮進肺裏了。
真實的現實世界受這種傷是要人命的(當然也有不少很幸運沒有死的家夥),但是在我們好萊塢就不會。
②“他不能把他的顧問和朋友留在裏面”那句,顧問指的是拉米雷斯,朋友指的是莫爾利斯塔,因為加布裏埃爾在科爾森眼裏要找死就死吧(。
③TNT是一種烈性炸藥。用釋放相同能量的TNT炸藥的質量表示核爆炸釋放能量的一種習慣計量,又寫成TNT當量。1千克TNT炸藥爆炸時釋放的能量約為4.19兆焦。
④關于那些炸藥的威力……這麽說吧:一顆衣阿華農戰列艦16寸炮的炮彈爆炸也就127千克TNT當量,而這是美國海軍歷史上威力最大的艦炮,據說能在地上砸出一個15米寬、6米深的彈坑……
⑤“請停一停,你真美麗。”
——歌德《浮士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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