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1)
[你必點着我的燈,照明我的黑暗。我藉着你沖入敵軍,藉着你跳過牆垣;你把救生的盾賜給我,你的右手不斷扶持了我,使我日漸強大因你愛我。你是我的盾牌,是拯救我的角,是我的高臺。]
——在一片死寂中,鮮血落在地上會發出那樣的聲音。
響亮,粘稠,在濃重的黑暗裏面拉出細絲,落到冷硬的地面的時刻飛濺出許多肉眼不可見的細小微粒。那滴血順着保羅的腳踝蜿蜒而下,一道鮮紅分割開蒼白的皮膚,那些血堆積在他的背部的時刻看上去或許像是沉重的翅膀。
現在橫廊上只能看見加布裏埃爾一個人了,她站在圓窗右側的位置,晨光輕柔地撫過她的側臉,然而大部分完美的面容還是沉浸在模糊的黑暗裏面。她身後上方不遠處是穹窿頂內側天頂壁畫中的一副,魔鬼帶基督到高處,頃刻間把普世萬國指給他看。
而現在下面則有無數把槍指着她,鑒于她所站的位置是這樣明顯、這樣毫無遮攔,可以想見其中任何一把的擊發都可以把她打成篩子。大概也就是因為這樣的緣故,泰茲卡特和懷特海德·蘭斯頓之前一直沒有輕易出現在霍夫曼的視野裏。
霍夫曼的表情凝固在了某一刻,瞧上去比詫異更像是一種凝重,他的一只手微擡着;所以除去分心看着人質的那幾個人,其他霍夫曼的下屬都盯着那只手和他的背影看,顯然等他做出一個可以讓他們理解的手勢,就毫不猶豫地送那個女人下地獄。
加布裏埃爾盯着他們,再次輕輕舉起手裏的左輪手槍——那個動作讓無數人的神經都繃緊了——但她卻只是百無聊賴地把手肘支在欄杆上面,旋出了手槍的轉輪。一絲微笑浮現在她的唇角,她推動退殼杆,把那一枚空彈殼和剩下五顆未擊發的手槍子彈一顆一顆退出彈巢;随着子彈落地彈跳發出的聲聲脆響,她悠閑地問道:“你想要殺了我嗎?”
“那不是個很合情合理的想法嗎?”伊萊賈·霍夫曼反問,他的聲音仍竭力維持着鎮定,就好像從潔白的塑像上往下滴血的那個人并非他認識的那位神職人員,但也就僅此而已了。
這場景看上去十分怪異,就好像正義邪惡、道德立場等等一般人會在乎的界線全都不可避免地模糊了。光看他們兩個現在的對峙,真的很難說誰才是事件裏的受害者。而了解加布裏埃爾的人則會隐隐約約有這樣的感覺:她正因這種現狀而感覺到愉快。
加布裏埃爾看着霍夫曼,搖了搖頭,尖銳地吹了聲口哨;然後她緩慢地張開五指,優雅得像是手指的舞蹈,那把槍随着一聲金屬撞擊的重響落在地上,發出的聲音刺耳到令人背後發毛。
這個女人直視着他,張開了手臂。那個動作像是保羅、像是十字聖架,像某種隔着冷冰冰的空氣戲谑的擁抱。
“要是你這樣想的話,”她愉快地回答,“殺了我吧。”
莫德·加蘭并沒有注意聽加布裏埃爾在說什麽話。
要是現在加蘭足夠清醒的話,她可能可以花時間向莫爾利斯塔吐槽一下,他給自己選床伴的品味實在是很令人難以茍同:而她相信現在懷特海德還在教堂裏呢,也不知道對方心裏做何感想。
可惜現在她幾乎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只能蜷縮在冰冷的地板上,感受着胸口一陣陣劇烈的疼痛,而且呼吸困難的症狀也越來越明顯:她比拉米雷斯更清楚自己究竟傷到了是麽程度,那是氣體從受傷的肺裏溢出進入胸腔,充斥在胸腔裏的氣體壓縮了肺的體積造成的呼吸困難;或者更糟糕一點,有血從傷口裏流進了胸腔裏面,這種沉重的、寶貴的液體會令她死于窒息。
可是她挨着拉米雷斯的皮膚,拉米雷斯沾着幹涸的血跡的手指放在她的頭發上面,散發着蓬勃的暖意。加蘭了解對方,因此知道對方正震驚地盯着保羅·阿德裏安高懸的身體:如果她不躺在這裏的話,對方可能會選擇走過去摸一摸那個可憐的年輕人的脈搏,在無能為力地感知到對方的身軀逐漸涼下來的時候在胸口畫一個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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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完全清楚拉米雷斯對保羅是怎麽想的:某種意義上說,對方只是個不恰當地被卷入所有事情裏面的可憐人,對于迎面而來的浪潮感到無可奈何。她甚至覺得,保羅本身也不會理解霍夫曼——這也正是霍夫曼本人的可悲之處。
對于這種人,拉米雷斯有大概率會感到憐憫,他看現在這種殘忍的場景不會感到好受的。
但加蘭現在躺着,感覺到血液正逐漸離開身體,世界溶解進一片模糊的黑暗之中——可是還沒有到終結的時刻,集中精神,集中精神——這個現狀如同一根真實存在的釘子一樣把拉米雷斯釘死在了原地,讓他的手簡直不能離開加蘭的身軀片刻。
加蘭暈暈乎乎地想着,要是他五年之前就有這個覺悟,他們也不用走到現在這一步。
而拉米雷斯微微地俯身下去,用祭披鮮紅的袍角擦掉加蘭唇角的血沫。他是多麽地适合紅色呀。
“歐陽給了我些東西,”在他不太必要地壓低身軀的時候,加蘭聽見他低聲說道,吐息溫暖地拂過她的皮膚,聲音憂慮但是堅定。“他在地下墓穴下面接收不到信號,但是我猜……”
他的手指不引人注目地擦過加蘭的耳垂——至少霍夫曼和他的人确實沒有看見,加布裏埃爾·摩根斯特恩就好像一個閃閃發亮的霓虹燈牌一樣吸引着所有人的注意力,有的人就是天生擁有這種能力——把什麽東西小心地推進加蘭的耳道:好極了,是內置式的通訊裝置,她可不記得她請歐陽來幫忙的時候還請他帶了這種東西。
不過現在如果她還有機會回溯時間讓歐陽帶什麽東西來這個教堂的話,她肯定會選擇讓歐陽弄一挺轉管機槍來的,那肯定會讓現在的局面好看很多。
歐陽把這東西給拉米雷斯之前肯定已經調好頻道了,行動部的特別行動小隊本身有一個常用頻道,參加過之前南菲爾格蘭特大教堂的行動的歐陽應該是知道的,因此通訊裝置裏傳來聲音的時候加蘭并不奇怪;讓她真正感到有點驚訝的是,她第一個聽到的是懷特海德的聲音。
“……您那邊應該聽不到,但是長官,”懷特海德的第一句話是這樣的。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加蘭知道他就在教堂二層的橫廊上,加布裏埃爾身後的某處,就好像一尊靜默的雕像。“我想莫德已經在線上了。”
//——六分鐘之前。
“上帝啊,我應該阻止您的,不如說任何一個理智正常的人在這種情況下都應該阻止您的。”史蒂芬·歐陽一邊碎碎念一遍焦慮地揉他的頭發,雖然它們已經在下水道裏蹭得夠髒亂的了,“瘋子才想要這個時候回到上面去——抱歉,無意冒犯。”
拉米雷斯垂手站在原地,剛才歐陽給他處理了一下手上的傷口,以免他被什麽古老的三百年細菌感染;但是現在傷口還是裸露着,幹涸的血跡看上去依然觸目驚心。
他沒法解釋——沒法解釋自己為什麽一定堅持要回去,亦說不出口那個名字。莫德·加蘭,那個名字像是一顆植物那樣從他的喉嚨裏生長出來,藏匿于牙齒之間,開着一朵隐匿的花。
“雖然我不能阻止您的決定,但是還是希望您可以慎重考慮一下。”歐陽皺着眉頭再一次重複道,他的聲音聽上去是十分懇切的,“雖然下水管道那段路不好走,但是我覺得我護送您從排水系統離開的安全性還要比您回到前面去大一點。”
“很抱歉,您還是自己離開吧,我沒辦法改變主意。”拉米雷斯這樣拒絕他。或許對方會以為他是為了教堂聖職團的神職人員們和教衆們回去的——他自己也想勸說自己,他确實是為了那些人回去的;但是在現在這一刻,他比之前的任何一個時刻都更加明白,自己依然脆弱,自私,渺小,不能拯救任何人。
只能徒勞地欺騙別人,欺騙自己的內心。
舍夫爾神父之前對他說,“在這方面,你做得不好。”——确實如此。
拉米雷斯不知道自己臉上的神色能洩露自己的多少心緒,但是對方只是嘆息,然後妥協似的說道:“好吧,好吧,雖然沒什麽用……但是給您這個東西。”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歐陽把那個小小的耳機遞給了拉米雷斯。
“我本來是打算用來聯絡行動部的,這個時候科爾森先生他們在外面。”歐陽絮絮地說,“結果這裏一點信號也沒有,啊,多少也是意料之中的……”
拉米雷斯接過那個小小的裝置的時候,手指還在因為疼痛而發抖。歐陽看着他,只能露出了一個蒼白的微笑:“如果您到時候能順利地出去的話,可以用它聯系我安全局的同事們。”
他聲音裏洩露出來的某種東西讓拉米雷斯知道,對方實際上并不相信他們中間的任何一個能夠安全地出去。//
此時,愛德華·科爾森正站在教堂緊閉的側門之前。
這一次是他親自帶隊,全副武裝地手持突擊步槍蟄伏在清晨朦胧的陰影裏,寂靜中只能聽到年輕的特工們呼吸起伏的聲音,他們的心跳必然正迅疾而響亮。警戒線範圍拉得夠大,因為有爆炸的可能性,他們已經順理成章地把周圍所有居民撤到兩個街區之外去了,現在路上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當然也從某種程度上阻止了那些見鬼的記者接近。
而軍方和安全局高層的那些老混蛋就安安穩穩地在安全距離之外觀看着,好等着他失敗——另一種更大的可能性,死掉——之後順理成章地把那口黑鍋抛給他背。
霍夫曼把教堂的三扇門都從裏面鎖住了,這倒不算是什麽出乎意料的安排,他要是大敞着門任安全局的人攻進來才有鬼。現在科爾森的手下們分成三組埋伏在了教堂的三個門旁邊,一點特制的炸彈可以很容易地破壞掉教堂大門的合頁結構:破壞力小,精準打擊,還不這樣造成太無可挽回的損壞以至于氣死歷史學家。
三方面同時有人突入的話可以盡量快地控制住局面,免得人質被那些恐怖分子打成篩子。但是最重要的第一步是首先分散那些家夥的注意力,給他們的突擊創造一個機會,科爾森把這個任務交給了亞瑟。
要是一個星期之前,他也不會冒險把這樣的任務交給一個連持槍證都沒拿下來的毛頭小夥,但是他現在也沒有其他選擇了。不過此時此刻還有一個問題尚未解決:那就是伊萊賈·霍夫曼本人。
在談判專家們在外頭一籌莫展的時候,網絡部門的同事們至少把教堂裏的現狀大體厘清了:霍夫曼帶進去的一群人只有幾個是他的親信,其他大部分都是他雇傭的;那不奇怪,畢竟他離開錨幫以後就不能随時動用那些黑幫的家夥了。那些要錢不要命的雇傭兵充其量是他準備好的炮灰,科爾森估計他們連炸彈被裝在哪個位置都不清楚,霍夫曼有可能随時抛棄他們。
話又說回來,如果事情超出了霍夫曼的控制,他們也可能随時抛棄他們的老板。所以說,擒賊先擒王當然是最好的手段,問題在于……
“懷特海德,”他沉聲說,“我們要準備進去了。”
盡管科爾森在教堂攝像頭畫面上看見懷特海德·蘭斯頓的時候差點被這個表面上靠譜的家夥的肆意妄為氣得心髒病發,但是随即他不抱希望地用無線電聯系了對方一下——發現對方很周全地帶着通訊裝置。
這就要批評一下莫德·加蘭了,那個小混蛋是真的敢在科爾森說出“你可以去但是做的一切事情都跟行動部無關”這種話以後什麽通訊裝置都不帶就單槍匹馬地往坑裏跳,她是真的看不出來她老大實際上是胳膊肘往裏拐的嗎?!
“有點問題,長官,”懷特海德在通訊裏把聲音壓得極低,“我沒法保證我一定能控制住霍夫曼,他的站位幾乎在我所在的走廊的正下方,你們突擊的時候他随便移動一下就會進入我的盲區。”
這确實很麻煩,科爾森知道霍夫曼站在教堂祭壇附近,無論從那個門突擊,都不能保證進去的探員可以把那混蛋一槍爆頭,更不要說還隔着那麽多人質呢。
但是現在也沒有更多考慮的時間了,離六點鐘還有不到兩分鐘,保羅·阿德裏安死了,要是霍夫曼真不管不顧到要跟所有人一起下地獄,那就連最後一點掙紮的餘地都沒有了。
“現在沒有別的方案了,你盡力而為吧。”科爾森咬着牙回答——他可不喜歡“盡力而為”這個詞,聽着就透着一股不确定性的味道。
但是不知道為何,懷特海德沒有馬上回答他。
對方至少沉默了三四秒,然後忽然開口說:“……您那邊應該聽不到,但是長官,我想莫德已經在線上了。”
科爾森迎來了一個震驚的停頓。不可能的,他想,加蘭不可能攜帶了通訊裝置,她做這種事情的時候從來不考慮這種前因後果,永遠帶着一種氣死人的孤注一擲氣質……但是公共頻道裏卻也的确多了些聲音:是艱難而痛苦的呼吸聲。
那就是了。
這樣天發生的難以解釋的事情太多了,比如說看裏奧哈德·施海勃上傳的錄像,最開始拉米雷斯樞機是被帶走了,但是最後忽然又再次帶傷出現,身上的炸彈也消失了。這種諸如拉米雷斯消失的時候去了哪裏之類的問題,只有等事情全都結束之後才能知道了。所以現在科爾森也無意深究加蘭的通訊設備是哪來的,這個時候只要物盡其用就好。
“加蘭探員,”于是他這樣問道,在自己的聲音裏注入了多得不必要的希望,“還能動嗎?”
加布裏埃爾直直地盯着霍夫曼。
因為某種意義上說,這涉及到一些旁人難以知曉的微妙博弈,世界上大部分人遭逢這樣的選擇,都會有一瞬間的猶豫。
舉例來說:加布裏埃爾·摩根斯特恩(法律意義上,她應該被叫做加布裏埃爾·施威格,但是實際上鮮少有人會這樣稱呼她)是目前實際意義上施威格家族的領導者,這意味着她擁有霍克斯頓體量最為龐大的黑幫、一個跨國犯罪組織、手裏掌握着這個國家走私軍火的主要路徑。那幫從她父親那一輩就開始忠于這個家族的老牌亡命徒實際上願不願意被她這種瘋子領導是一回事,如果她死了對方到底會不會報複是另一回事:這些搞黑手黨的在這種以眼還眼以牙還牙的古老諺語上向來傳統得要命。
而霍夫曼雖然和錨幫的老大互相欠了對方很多人情……但是所有人都應該明白錨幫的那個老家夥的為人,對方絕不希望因為霍夫曼做什麽事真的引火燒身到他的身上去。
——當然,如果伊萊賈·霍夫曼可以繼續保持冷靜的話,他當然是會想到其中的這些門道的。
但是現在加布裏埃爾俯視着對方,看見霍夫曼眼裏那種不滅的笑意終于消失殆盡了。不身臨此處的人很難想到那是一種多麽令人有成就感的畫面,因為他眼裏那種震驚和憤怒終于從溫和的假面之下噴薄而出,就好像被畫家精心描繪的人像,構思巧妙的故事裏才會出現的東西,而不是真正存在在現實生活中之物。
總有人沉迷于毒品、酒精或是性,以此給行将就木的身軀一絲難得的刺激感,而眼前的畫面就是加布裏埃爾·摩根斯特恩需要的東西。
然後她看見對方動作沒用絲毫停頓地從腰間的槍套裏抽出手槍,黑洞洞的槍口指向她——他的手在盛怒之下依然穩定得驚人,加布裏埃爾也知道如果他開槍的話子彈就會準确地洞穿自己的眉心:她就站在橫廊最靠中央的位置,面前毫無遮攔。
“況且,”她向一側歪頭,繼續說道;她經常做這個動作,長發掃過肩膀的姿态被她做得妩媚又随意,而且看上去相當令人不爽,“就算是我能理解你真的想要殺我的心情……我也不覺得這是個非常明智的做法。舉例來說吧,一個人被一把刀刺死,你難道還要去責怪那把刀嗎?”
她說到此處留下一個意味深長的沉默,而她能瞧見莫爾利斯塔猛然望向她,有趣的是,對方的眼裏卻沒有多麽驚訝的神情,就好像知道早晚要被她出賣似的。
而她實在是熱衷于為所有人設計劇情,看着他們随着她計劃的情節翩翩起舞實在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什麽?”劇本的下一句是這樣的,伊萊賈·霍夫曼開口問道,他握槍的手依然穩定,但是聲音卻稍微放緩了。
要是在一般情況下,霍夫曼對她的說辭的戒心向來會保持到最高,但是現在實在是一種特殊情況,畢竟阿德裏安神父了無生氣的身軀還在下面慢慢滴血。加布裏埃爾向着他們微笑,說:“因為有人雇傭我這樣幹,所以我就這樣幹了,這不是很顯然的嗎?”
畢竟這也應該是霍夫曼在疑惑的問題:以加布裏埃爾的立場,她本應在幕後坐收漁利才對。
她頓了頓,帶着十足的戲劇性掃視着下面的舞臺,莫爾利斯塔擡頭看她,他真是有一雙十分漂亮的藍眼睛……對她而言莫爾利斯塔很好,那是當然,但是不夠适合做現在劇情的主角。
一個人的垂死掙紮十分美妙,想必很多人都有同感。
——所以她平穩地說:“你真的想不到嗎?是莫德·加蘭雇傭我的。”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近似于一片混亂。
因為霍夫曼大步向加蘭走去,他氣勢洶洶的樣子讓許多人産生了不祥的預感,所以之前一直躲避在天使雕像附近的人們小聲驚呼着潰退。拉米雷斯掙紮着試圖護住她——這完全是徒勞無益的,這些天的事件如同巨石那樣壓在他的脊梁之上,令他已經到了強弩之末。
所以霍夫曼毫不費力地把加蘭從拉米雷斯的臂彎之間拖了出來,他的一個手下——就是在地下墓穴裏遞給霍夫曼刀的那個人——沖過去抓住了拉米雷斯,制止了他無用的掙紮。
霍夫曼抓着加蘭的頭發把她拖過地面,她受傷的手臂和腿的傷口上流出來的血在地上蹭出了長長一道鮮明的血痕。所有人都意識到有什麽事情要發生了,人群裏有些人在大喊着什麽,那是一些咒罵和感嘆詞的結合體,似乎是祈求他不要幹接下來的事情。
最後霍夫曼把加蘭扔在祭壇正前方的地板上面,正對着高聳的十字架和保羅了無生氣的身軀。不遠處,莫爾利斯塔定定地盯着這個方向,眼裏有一種可怕的神情,但是卻把一只手按在威廉的肩膀上面,制止了他想要做出的任何行動。
拉米雷斯劇烈地掙紮,想要從控制着他的那個人鋼鐵般的手臂之間掙脫出來,就好像他也可以沖入敵軍,從千軍萬馬之中拯救自己的愛人;但是那個人只是用力地捂住了他的嘴,扼殺了他可能發出的一切聲音。
加蘭搖搖晃晃地用一邊手肘撐着身體,她的呼吸已經十分困難,聽上去如同要斷掉。她眨了眨眼睛,看着霍夫曼,瞳孔幾乎渙散到無法聚焦。那個終于失去了往日從容的笑意的男人看着她,伸出手去掐着她的脖子,強迫她看向十字架的方向。
——保羅·阿德裏安無力地垂懸在那裏,整件白衣幾乎都已經被血染紅。
“看看他,莫德。看看他。”霍夫曼低聲說道,聽見加蘭在幾乎窒息的情況下發出低微的喘息,他另一只手微微擡起,手槍槍口壓上了她的太陽穴,“那是被你扼殺的夢想。”
此時此刻,距離六點鐘還有六十秒。
科爾森伸手一拉突擊步槍的槍栓,随着清脆的一聲響,子彈被壓入槍膛,這簡直令他想到了自己當年還在軍隊裏的時刻,那個時候他可不知道未來的自己會被卷進那些令人頭大的政治博弈,還以為自己只要恪守規則,就總能成為最後的贏家。
那些年輕的探員全副武裝地注視着他,緊張又堅定,恐懼卻躍躍欲試,就好像多年以前地自己。
五十八秒。
他終于堅定地一揮手,對在場的每個人,對通訊裝置裏能聽見他對聲音的每一個人說道——
“行動。”
加蘭的喉嚨中嗆出一聲帶着血腥味的笑聲,即便是到了這種時刻,她看上去還是那樣的輕浮、漫不經心、令人厭惡。
加布裏埃爾垂頭看着他們,她的笑容簡直凝聚成了“嘲諷”這個詞的實體。霍夫曼知道她是怎麽想的,她現在又開始高高在上地嘲笑他們不夠優雅、不夠體面了。他稍後就會解決掉那個該死的女人,但是如果她剛才說的确實是真的的話,那麽他還是先……
霍夫曼帶着一種殘忍的複仇快感,慢慢地、慢慢地扣下了板機。
亞瑟咬着嘴唇注視着眼前的屏幕,他用的力已經不自覺地有些太大了,嘴唇之間彌漫着一股血腥味。
因為他這輩子從未這麽緊張過,就算是當初黑五角大樓那一次也沒有像現在這樣緊張……那是多麽簡單的一行代碼啊,沒有任何技術含量,輕易就能達到他想要的目的,但是他依然非常、非常害怕。他害怕失敗和死亡,害怕躺在外面不斷流血的克萊曼婷慘白的皮膚,害怕同伴失望的目光。
但是已經沒有時間回味這種複雜的情緒了:屏幕上跳出一行新的文字,那是科爾森之前跟他定下的行動訊號。
所以同一時間,亞瑟咬着牙敲下了鍵盤的回車鍵。
五十六秒。
“砰!”
那不是單獨的一個聲音,而是連綿在一起的一串長響——教堂中廳高處裝飾着一排水晶吊燈,現在吊燈的燈泡全都猛然一閃,然後砰地爆掉了。雖然教堂裏的燈光本就不夠明亮,但是随着燈泡炸裂、玻璃碎片紛紛而下,本來就缺乏自然光照明的教堂愈加昏暗起來。
不會有人知道,這個忽然的變故是此時此刻躲藏在忏悔室裏的亞瑟的功勞。
霍夫曼停住了扣動扳機的手。
一片昏暗中,他沒看見加蘭臉上閃過的那個蒼白的笑容。
五十一秒。
随着燈光猛然一暗,許多人都無法适應眼前忽然的黑暗。霍夫曼的手下們條件反射地擡頭向上望去,終于一瞬間從橫廊那邊分神,手裏的槍也不完全瞄準那個方向。與此同時,教堂二層高處忽然傳來一串連貫的槍響。
泰茲卡特一步搶到了欄杆之前,在那些敵人的注意力從橫廊處轉移開來的短短的一瞬,終于站在了合适瞄準的位置,開槍擊中了第一盞吊燈上方固定的電線和鐵鏈;随着斷裂的一聲脆響,沉重的玻璃、水晶和黃銅支架如同形狀怪異的大鳥一樣自空中猛然降下。
泰茲卡特沒有看那落下的東西一眼,而是一下接着一下地開槍,每開一槍就有離他更遠處的一盞吊燈落下。他在光線微弱的情況下視力似乎很好,槍法更是準得可怕,和懷特海德·蘭斯頓比起來應當也不遑多讓:教堂裏一共有三盞吊燈,最後一盞燈的吊線距離他的遠近絕對超過了手槍的最大射程。
那些金屬的造物落在石頭地面上的時刻發出了刺耳的巨響,下面的人群全亂了——人質們都站在靠牆的地方,還有不少已經抱頭蹲下了,這樣一來倒是沒受太大的傷害,但是站在中廳中間威懾人群的那些打手則要更慘一些,他們正四散着躲避落下的重物。
與此同時,亞瑟·克萊普沖出忏悔室,一把撈住倒在地上半昏迷的克萊曼婷,開始把她往主祭壇的雕塑群後面拖。
四十六秒。
随着幾乎被金屬摩擦的刺耳聲響淹沒了的一連串爆炸聲,教堂的三扇門終于被從外部強行打開了,科爾森帶着人沖了進來,兩方人立刻開始交火。
霍夫曼松開了卡着加蘭的喉嚨的手,在一片飛濺的碎片與火花中轉身,嘴裏喊着什麽——然而他的聲音全被巨大的噪聲淹沒了。
加蘭重重地倒在地上,狼狽地試圖把自己撐起來;另外一邊拉米雷斯終于從混亂中脫身了,正試圖向加蘭的方向跑過去,鑒于整個教堂裏亂成了一鍋粥,他的行動進行得并不太順利。
但是加蘭沒有看拉米雷斯,卻看向了莫爾利斯塔。
四十四秒。
與此同時,泰茲卡特扔掉槍,以一種極為輕巧的姿态翻過橫廊的欄杆,從那個能把人摔斷腿的高度跳到下面忏悔室的屋頂上,然後從忏悔室頂上向下降落,膝蓋重重地撞上了站在下方的一個霍夫曼的手下的肩背,就借着那個姿勢用腿絞住對方的脖頸,借力一擰腰,在落地之前順勢扭斷了他的脖子。
彼時,之前抓着拉米雷斯的那個人正拿起槍,對準了拉米雷斯的背部——
然後泰茲卡特已經輕輕地落在地上,順着慣性向前兩步,自背後逼近那個家夥,一刀插進了他的喉嚨。
泰茲卡特松開手,冷冷地看着眼前的敵人倒了下去,鮮血飛濺出來。
四十秒。
莫爾利斯塔咬着牙用膝蓋支撐起自己的身子,用沒受傷的那只手在威廉肩膀上重重地推了一把,喝道:“快去!”
威廉愣了一下,然後忽然轉身向着張皇無措的人群跑去:教堂裏槍聲不斷,不斷有人發出尖叫和哭泣,威廉一邊大喊着讓人們卧倒一邊跑過去,一彎腰抱起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狼狽地撲向立柱的後面。
一秒鐘之後一串子彈掃射在立柱上,砰的一聲崩掉了那個手持舊約十字架的天使的頭部。
又過了一秒,那個持槍掃射小孩的混蛋太陽穴上被開了一槍,無聲無息地委頓在地,鮮血濺上地面。
三十一秒。
莫爾利斯塔猛然看向子彈射來的方向——他看見懷特海德·蘭斯頓站在二層的欄杆邊緣,單手握槍,垂頭看向莫爾利斯塔。這個從來面無表情的安全局探員被籠在一片模糊的逆光之中,不知道為什麽看上去性感得要命。
然後懷特海德譏諷地一笑,猛然用另一只手向莫爾利斯塔的方向扔了一件什麽東西:那是一把出鞘的刀子,利刃在晦暗中閃出一道亮光,伴着那道優美的弧線铮的一聲落在地上,正好滑到莫爾利斯塔的腳下。
二十三秒。
莫爾利斯塔想也不想地把拿把刀往加蘭的方向一踢,然後沒有再往那邊看。他沖過去拾起剛才被那個想殺小孩的混蛋落在地上的突擊步槍,開始向着掩體跑起來。
這就是剛才懷特海德向莫爾利斯塔打手勢比劃的內容:他們需要莫爾利斯塔幫忙保護教堂中廳裏的人質,在這個過程中,懷特海德會給他提供火力援助的。
莫爾利斯塔沒再回頭看一眼,但是他知道懷特海德正慢條斯理地把手槍收回槍套中去,然後換上了一把自動步槍,利落地拉開保險栓,一如當年一般。
另一邊,科爾森他們陷入了一片混亂,對方沒料到這樣的突然襲擊,現下有些手足無措,但是他深知這樣的狀況不會持續太久。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勇敢的神職人員們正在試圖帶着其他人遠離戰場或者躲到掩體後面去,而鑒于之前被滞留在教堂裏的探員們現在也展開了反擊,科爾森實在是沒有太多精力注意人質方面了。
這個時候,科爾森正一邊換彈匣一邊狂亂地環顧四周,正好看見那把刀身上閃爍的銀光穿過長窗之間交織的光影,落在加蘭面前的時候碰撞聲響清脆可聞。
這個時候,科爾森忍不住大吼起來:
“莫德!!!”
二十秒。
而莫爾利斯塔已經成功抵達威廉身邊——感謝懷特海德在高處的掩護——威廉緊緊地抱着懷裏的小男孩,臉上濺了幾滴血。然後威廉擡起頭看向他,那神情簡直如同找到了錨點。
他小聲說:“……哥哥。”
莫爾利斯塔臉色發白,受傷的肩膀還在不斷流血,但是他一只手拎着那把突擊步槍擋在威廉身前,不忘回頭對着他的兄弟微微一笑。
他笑着問:“威爾,害怕嗎?”
十八秒。
霍夫曼本來在之前這段短暫的時間裏一直試圖指揮那幫雇傭兵有序地反擊撤離,忽然聽見有人喊加蘭的名字,下意識地往那邊一看——加蘭之前一直倒在他的腳下,現下居然已經搖搖晃晃地撐起身體,她的兩邊手臂都受傷了,全都毫無知覺地垂在身側,看上去令人感覺到怪異的不适。而她的嘴裏,她的牙齒之間,咬着莫爾利斯塔踢過來的那把刀。
這只是一瞥之下的情形,因為下一刻泰茲卡特就隔着小半個教堂往這邊開槍——考慮到跑來跑去的人群,這幾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一槍洞穿了霍夫曼的手掌,那把手槍啪的一聲落在地上,伴随着幾滴滴落的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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