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禁樹

[它既預示着撒旦的統治,又預示着世界的末日,既預示着終極的狂喜,又預示着最高的懲罰,既預示着它在人世間的無限威力,又預示着萬劫不複的堕落。]

//“親吻它。”伊萊賈·霍夫曼說道,他的聲音永遠甜蜜,拉長的尾音像是蜿蜒穿過黑暗的河流。

教堂中籠罩着一層淡薄的黑色陰影,充塞着連綿不絕的海浪的聲響,天頂上受胎告知的壁畫上,加百列巨大的白色翅膀拱衛着自天上落下的金色光芒,他的翅膀懸垂而下,而年輕的聖母則全然處于這天使的翅膀的籠罩之下。比起聖母與天使,那副畫看上去奇異地更像是麗達與天鵝,像宙斯自天上降下的金雨。

埃弗拉德·洛倫茲跪在冷冰冰的石頭地面上,面前是一尊耶稣的石頭雕像——那是拜苦路敬禮儀式中所用的一尊苦路雕像,描繪耶稣身負十字架走向加爾瓦略山的途中所經歷的事跡——而面前的這一尊描述的是耶稣被人剝下衣服、正要被釘上十字架的場景,那石頭的雕塑頭戴荊棘王冠,冷冰冰的白色石頭皮膚沉浸在濃稠的暗影之中。那些羅馬士兵簇擁着他,像是要把他獻為燔祭。

(神說,帶着你心愛的獨生子依撒格往摩黎雅地去,在我所要指示你的山上,把他獻為燔祭)

霍夫曼的手不輕不重地壓在埃弗拉德的肩膀上,聲音相當平緩,甚至于是溫柔的。“要知道,您打亂了我聖誕節的計劃,現在向您提出一些補償的要求,應該也不算是過分吧?”他這樣說,手指慢慢地、慢慢地描摹過他肩膀的線條,聲音裏帶着一些不散的笑意,“比如如果我說:我想看您一邊親吻這尊雕像一邊自慰,您會滿足我的願望嗎?”

埃弗拉德凝視着那一片黑暗,拒絕看向霍夫曼:“你——”

“噓,別說出什麽會讓自己後悔的話。”霍夫曼微笑着回答,伸出手去溫柔地摸了摸他的發尾,“這麽說吧,在基爾的那座教堂,被你藏在小更衣室裏的那個年輕人,是叫做伊曼紐爾·弗格爾嗎?”

他意味深長地頓了頓,手指近乎能感受到對方的肌肉微微地繃緊了。

“那是個不錯的名字。”

霍夫曼停頓了幾秒鐘,任沉默發酵。他喜歡享受這時候對方不小心洩露出來的絕望聲息。雖然他之前計劃的聖誕晚宴被破壞了,但是顯然那位不知道是否真實存在的神向來厚待他,讓他得到了些其他東西——這幾年來的第一次,他感覺到自己好像窺見了埃弗拉德·洛倫茲的弱點,這真是一個不錯的開始。

他伸出手去,指尖壓在對方的後頸上,然後慢慢地、慢慢地壓下這個人的頭顱,直到他的嘴唇碰上了那冷冰冰的石像的嘴。

“來吧,神父。”他輕柔地說道,“你知道的,神是我們的避難所,在這裏沒有什麽壞事會發生。”//

——那是個夢。

在醒來的頭兩秒,埃弗拉德一邊盯着一片黑暗中的天花板,一邊在迅疾的心跳中如此想道。

他幾乎習慣了這樣的夜晚,意即,只要等着呼吸逐漸平穩,胸口的隐痛緩慢褪去,一切最終會歸于寧靜,就好像夢魇其實可以徹底消失,他們實在是能真的康複。但是不管怎麽說,下一秒一條橫過他胸膛的手臂打斷了他的思路。

伊曼紐爾像一只大狗狗一樣湊過來,不光要摟着他的肩膀,還要把下巴擱在他的肩窩裏;這年輕人的皮膚是光潔的,暖的……不,這根本不是重點,重點是埃弗拉德很肯定他入睡前伊曼紐爾是不在他的卧室裏的,而趴在床腳、壓在他腳踝上的那只奶油色的拉布拉多也肯定不在他的卧室裏。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幾乎算是個鬼故事了,但是現在埃弗拉德并沒有餘力想那麽多。

——雖然埃弗拉德知道自己在昨天的某個時刻好像确實是接受了對方的告白,但是他還是有點搞不清楚事情是怎麽會變成現在這樣的。

而此刻晨光正晦暗不明地越過窗簾,從布料的縫隙裏投射出一道溫和的光輝,它曲折地越過地板和床鋪,把光明與黑暗鮮明地分隔成兩個部分。而伊曼紐爾在他的肩膀上磨蹭了兩下,用那種純然無辜的語氣嘟囔道:“……你醒得好早。”

雖然理智告訴埃弗拉德他應該問問這個年輕人是什麽時候怎麽跑進來的,但是又有另外一種難以言喻的東西令他閉嘴了。他的心髒還在苦痛地跳動,某種東西——一些惡毒的呓語,很多癫狂的笑容——還在腦海裏不斷地浮動,這令他閉嘴了,也讓他沒有從那只手溫和的禁锢裏逃離出去。他的直覺的一部分告訴她此時此刻的伊曼紐爾其實并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那麽困,那個年輕人其實正在警覺地注視着他,只要他表現出一絲反感,馬上就會抽身而退。

埃弗拉德心底的某個地方正在妥協一般地嘆氣。

“我們可以再睡一會。”他說,聲音聽上去輕而緩,也如同一聲夢呓。

莫德·加蘭站在病房的窗戶前面,窗外的陽光看上去慘白而明亮,把醫院後面的停車場映得閃閃發光;加蘭那輛灰色野馬就停在那輛,在一堆普通家庭轎車和救護車之間看上去有些過于顯眼了。

多米尼克躺在她身後的病床上,這個年輕人之所以還沒有出院,全因為安全局在這上面耍了點小手段,把他出院的時間一拖再拖。畢竟負責心理輔導的那些醫生毫不懷疑,如果一把他放出去,他一定二話不說找時間尋死覓活。

現在加蘭在窗邊站得就好像是個無辜的文職人員,無論如何,對他們現在照顧的這種病人來說,派個身材嬌小的小姑娘來絕對比派那種一米九幾渾身肌肉的大漢要好很多。多米尼克不理她,她也沒有要跟對方搭話的意圖,看上去顯得非常之不稱職。

——雖然事實應當并非如此。

因為十幾秒之後病房的門就又被推開了,多米尼克警惕地往那邊看了一眼,而加蘭連個目光都懶得施舍——緊接着,一個紮小辮的小女孩跟小鹿似的竄進來,一陣風一樣撲在了多米尼克的身上。

“多米尼克哥哥!”

多米尼克整個人都愣住了,而抱着他的脖子不撒手的是那個叫做伊洛娜的小女孩。她抱着多米尼克的肩膀,甜蜜蜜地親了親他的臉頰:“我好想你!”

多米尼克可能萬萬想不到他在霍夫曼的那個牢房裏保護了一下的小女孩現在還記得他,加蘭也沒想到伊洛娜竟然這麽自來熟。那孩子現在正連珠炮地問多米尼克為什麽不去看她怎麽住進醫院是不是生病了之類,而加蘭則不引人注目地望向病房的門口:歐陽正站在那裏,鬼鬼祟祟地露出一個腦袋來,沖她無奈地笑了笑。

“呃——伊洛娜——這個……”多米尼克磕巴了一下,竟然求助般地看向加蘭。加蘭抱着手臂,懶洋洋地向着他笑了笑。

“我上次來的時候跟你說過的吧,伊洛娜是真的很想見你的。”加蘭聳了聳肩,“這種事情我們還是可以安排的,畢竟也沒有什麽壞處。”

“啊,大姐姐!”伊洛娜歡快地說道,“我還記得你的聲音!”

加蘭:“……”忘了這茬,在那個牢房裏她還給伊洛娜講過故事來着。

她很肯定現在拉米雷斯和歐陽都在病房外面,透過單面玻璃看着這個方向,并且露出那種人類從看大熊貓寶寶到看鱷魚寶寶都會露出的慈祥笑容。不,加蘭真的不想被卷入什麽講故事的死亡陷阱裏去,如果她曾經從拉米雷斯養孩子的經驗裏學到了什麽的話,就是你真的可以不用給八九歲的小女孩講《變形記》之類的故事。

“伊洛娜,我們又見面啦。”加蘭用那種冷漠歡快語調說道,“讓多米尼克跟你講幾個故事吧,他比我講故事講得好多了。”

多米尼克顯然從頭到尾完全沒跟上劇情,上次加蘭來的時候是跟他說過伊洛娜還活着,但是顯然多米尼克并沒有想到伊洛娜會活生生地忽然出現在他面前。過于熱情的小姑娘向年輕的助祭連珠炮似的提出了一堆“給我講故事吧跟我打游戲吧史蒂芬說我今天可以一天都跟你一起玩的”之類的提議,加蘭看了看那扇玻璃窗,史蒂芬·歐陽和暫時沒有公務要處理的大主教定然正站在那裏,看着病房裏面的場景。

于是她向着那個方向露出一個不引人注目的微笑。

而與此同時,伊洛娜正拽着多米尼克的衣角,脆生生地問道:“大哥哥,你的手腕是怎麽了?”

當然了,多米尼克的上纏着繃帶,那下面是割腕之後尚未完全愈合的傷口和猙獰的縫線。

“那——”多米尼克頓了頓,他竟然可以把聲音裏的苦痛藏得很好。“那沒什麽的,是上次不小心割破了手。”

“那你可要小心呀。”伊洛娜說道,依然緊緊地抓着多米尼克的手腕。

在這種時刻,加蘭會覺得伊洛娜并非一無所知——至少她在伊洛娜這個年齡的時候,絕對并非一無所知。對方的笑容看上去是純粹的無辜和天真,但也許事實并非如此。

她其實可以理解為什麽霍夫曼會選擇伊洛娜,而拉米雷斯則會在這個小女孩身上看見誰的影子。

“那當然,”多米尼克虛弱地微笑着回答,聲音裏顯示出一種為不可查的退讓來。“……當然。”

弗羅拉大學的一間檔案室裏,有低沉的呼吸聲在不斷地回蕩。

裏奧哈德·施海勃擠在狹小的、沒有窗戶的檔案室裏,牙齒之間咬着一個手電筒,正在堆滿了各種文件袋的架子上翻找着什麽。

他的手指都被書架上的檔案袋上陳年的灰塵蹭黑了,但是卻并不在意。弗羅拉大學的這個檔案室是不允許校外人員查閱的,就算是校內人員有需要也需要寫申請,他當然不可能搞得到那種申請。為了進入這個檔案室,他不得不賄賂了檔案管理員一筆錢,才得到了在這個見鬼的小房間裏呆半個小時的機會。

他一邊在心裏默默的詛咒那個混蛋一邊翻翻撿撿,手指之間全是一種令人不喜的灰塵質感。最後,他把自己想要的那個文件夾從架子上面抽了出來。

那個文件夾上面貼着的标簽上寫着:“埃弗拉德·洛倫茲”。

“操,”他咬着手電筒的金屬外殼含含糊糊地咒罵道,“終于。”

他要接近真相了——在這方面他對自己當然向來有信心,他已經可以在這一刻開始想象人們看着報紙的時候會露出來的震驚表情,這令他忍不住想要微笑。

歐陽和拉米雷斯透過玻璃窗看着那個場景。

他們看見伊洛娜像一只柔軟的小動物一樣蜷在多米尼克身邊,與他低聲說話,多米尼克不知道在跟她說什麽,但是嘴角上帶着一絲笑容。

“這能管用,對吧。”歐陽低聲說道。

“我希望這能管用,至少如果他願意跟我們盡量交談,我們就可以讓他去接受心理治療了。”拉米雷斯回答,他最近無事可幹,而威廉就算是妥協地給他看了他本應該處理的那些公文中間不到十分之一的數量,都好像是做出了巨大的讓步一般。但拉米雷斯真的、真的很需要一些事情轉移注意力,也就只能把自己的關注點投注在了現在的多米尼克身上。

他忘不了對方蒼白的手腕不斷向外滴血的場景。

“那您呢?”歐陽忽然問道。

“什麽?”拉米雷斯愣了一下,沒想到歐陽會忽然問這個。

“我上次去您家見您的時候,咱們并沒有談論這個話題。”歐陽并沒有把目光從伊洛娜的身上移開,聲音聽上去也很平靜,“或許多米尼克會好的——那您呢?您會好嗎?”

顯然歐陽不會忘記加蘭被送到醫院去的那個清晨,在那個案子裏他已經窺見了過多的真相了。當然,他對此保持沉默,這簡直是體貼而溫柔的了。

拉米雷斯看着病房裏面的場景,多米尼克向着那個小女孩微微地低頭,目光看上去寧靜、悲怆而溫柔。而他本人——他的夢裏依然有血色在翻滾,掌心裏的傷口愈合之後手指依然在顫抖,醫生對他說康複訓練将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他們會說你要堅強、要有信心,但是……

“我不知道。”拉米雷斯低聲回答。

自從事件結束之後,他再未踏入過聖若翰洗者大教堂,他也不知道自己以後還能不能再進入那個教堂裏。在他的夢裏那聖象依然常帶血色,然後他會夢見加蘭,夢見冰冷的面孔和早已停止的鼻息。

他從未對加蘭提起過,但是他懷疑加蘭實際上并非對這個事實全不知情。

歐陽沉默以對,在他還沒有回答之前,病房的門就被推開了,加蘭拿着手機匆匆走出來。

“科爾森跟我打電話,”加蘭晃了晃不斷震動着的手機,快步向走廊的角落走去,聲音裏面透着一種嘲諷。“估計沒什麽好事。”

畢竟加蘭這個時候沒有參加什麽外勤任務,科爾森這個時候打電話來內容應該不是跟大主教有關系就是跟那些之前被霍夫曼綁架過的神職人員有關系,他把這些爛攤子甩給加蘭甩得倒是十分娴熟。她在走廊的角落裏站定,皺着眉頭接起手機:“喂?”

“莫德,”科爾森在電話裏以那種他一貫的冷酷的單刀直入的語氣說道,“你知道裏奧哈德·施海勃現在在弗羅拉嗎?”

“那個記者嗎?”加蘭想了想,問,上次霍夫曼那事發生的時候,在教堂的絕大部分時間她都躺在地上流血不止,實在是對那家夥沒有太多印象了,“他不是應該在菲爾格蘭特嗎?”

“本該如此,但是我們在洛倫茲神父的學校安排了一個外勤,那個特工今天彙報說看見施海勃今天進了他們校園,不知道是要幹什麽,按理說不可能這麽巧合。”科爾森冷硬地回答。

安全局在洛倫茲神父教學的學校安排了特工這事說真的不出乎加蘭的預料,洛倫茲神父是少有的一個在經歷那件事之後還在堅持工作的人,安全局顯然是害怕從他的方面暴露什麽消息。

不過那個記者會出現在這個地方倒是意料之外。

“施密特女士不是讓他閉嘴了嗎?”加蘭問,她是住院那幾天從亞瑟他們那聽到這個小道消息的。

“瑪蒂娜讓他同意按照安全局發布會的官方說法報道聖若翰洗者大教堂的事件了,而不是讓他把他拍下來的視頻在推特或者臉書或者随便什麽鬼東西上面亂發,僅此而已。”科爾森氣急敗壞地回答,“他本來不應該知道任何更多的真相才對。”

——但是他現在去了洛倫茲神父的學校,這真是一種吓人的精準。

加蘭想了想,問:“你想讓我去弄清楚他在搞什麽鬼?為什麽不直接把他抓起來詢問一下?我記得你好像宣稱過你的部門從來不用申請逮捕令吧,老大?”

科爾森很懷疑加蘭根本就知道為什麽他們不能逮捕那個記者,但是她聲音裏的揶揄語調讓他确定對方就是要抓緊這個機會惡心他一下,畢竟這就是加蘭。

“因為他是個見鬼的記者,詢問的話可能會适得其反的,他搞不好會更認為自己接觸到真相了,我估計除了把他殺人滅口之外可能沒辦法讓他閉嘴。”科爾森幹巴巴地說。“……不,莫德,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你不能把他殺人滅口。”

“啧。”加蘭哼了一聲,“摩根斯特恩不能幫忙嗎?”

“恐怕不能,我們對錨幫動手之後,施威格家族恐怕正忙着吃掉多出來的那塊蛋糕。”科爾森回答,他沉默了一兩秒,然後才說下去。“莫德,你知道我為什麽在這個時候聯系你的——因為這件事最好不要從安全局的途徑解決,要是那個記者知道政府盯上他了,搞不好會弄出什麽大動靜來,現在我們最不需要的就是适得其反——我們還是不要兜圈子了,你有自己的途徑解決這種事,是嗎?”

加蘭停頓了一下。

“這是不得了的指控啊,老大。”她輕聲說。

“你是奧勒留侯爵的朋友,我覺得從你的交友選擇上就可以說明一切了。”科爾森輕輕地笑了一聲,“好了,加蘭,幫我們處理了這件事——我不會過問你是怎麽處理的,只要能讓那個家夥不搞出什麽意料之外的事情來,我可以幫你搞定複職的事情。”

“我能用‘我自己的途徑’直接弄死他嗎?”加蘭懶洋洋地問,“絕對一勞永逸,而且肯定不會讓人聯系到安全局的頭上。”

“軍方的人還盯着我們的把柄呢,聖若翰洗者大教堂那事的處理方式可讓馮·科萊因上校不怎麽高興。”科爾森頭疼似的回答。“我不是懷疑你處理問題的手段,但是我還是希望你更加謹慎……而且最重要的是,你是國家安全局的成員,而不是效忠于什麽黑道組織或者殺手聯盟,你真的能明白這其中的區別嗎?”

對于安全局來說,“我可以幹掉他并且保證不讓別人查到我們的頭上”這種發言還是有點過于邪惡了,雖然并不是說他們本來就完全不邪惡。

加蘭回以他一聲冰冷的嗤笑,然後說:“那就勉為其難地成交吧,老大。”

科爾森幾乎是在她話音剛落的時候就利落地挂了電話,顯然不想再跟她打交道了,這并不奇怪,科爾森在加蘭面前的時候經常莫名其妙地感覺自己像是個操心的幼兒園園長——是那種血腥、黑暗、暴力的精神病幼兒園的園長。加蘭聽着電話裏嘟嘟作響的忙音,慢慢地嘆了一口氣,走回到歐陽和拉米雷斯那邊去。

拉米雷斯很快轉向她——剛才加蘭的聲音很低,這兩個人八成沒聽見她說了什麽,但是拉米雷斯臉上依然有一種擔憂的神情。那不奇怪,因為加蘭的傷還沒好利索,他可能很擔心她又要被科爾森派去幹什麽。

“怎麽了?”他問。

“沒什麽,但是我得出去一趟。”她說,然後注意到了拉米雷斯看着她的眼神。不知怎麽這令她笑了起來,然後伸出手去溫柔地捏了捏拉米雷斯的手指,“別擔心,我很快就能回來,您就在這等我就行。”

拉米雷斯注視着她,然後他得承認他接下來說的那句話是沒怎麽過腦子:“我不能跟你一起去嗎?”

“這個嘛,親愛的,”加蘭向他展露出神秘莫測地微笑,“恐怕不行。”

盧辛達藝術館坐落在弗羅拉西北,這個城區是近二十年才發展起來,與擁有數目不少的古老建築的舊城區不同,這個地段大部分都是有着閃閃發光的玻璃幕牆的高樓大廈——藝術館本身是那種近年來受到設計師們的青睐的、外表奇形怪狀的現代化建築。

這是一家私人藝術館,館內的藏品全都來自一位不知名的富豪的捐贈,據說如此。要一定要說那位神秘的富豪有什麽特別的偏好的話,就是他非常欣賞霍克斯頓那位不太出名的畫家,弗朗西斯·斯圖爾特的作品,至少斯圖爾特的好幾次個人展都是在盧辛達藝術館裏舉辦的。

有些評論家指出,這雖然不意味着那位神秘富豪品味堪憂,但也至少說明他在投資藝術品方面的敏銳程度絕不算太好:這些年流行的可不是斯圖爾特畫的那些風格古典的油畫。

此時此刻,莫德·加蘭正穿過藝術館前面寬闊的步道,藝術館的牆體上鑲嵌的那些閃閃發光的鋼化玻璃給這個租金昂貴的街區制造了不少光污染。藝術館的正門那側有幾個游客正在排隊賣票入館,但是就跟所有不太出名的私營的博物館一樣,這個藝術館的游客可并不算多。

加蘭沒有混進游客的隊伍裏去,她輕車熟路地拐向側門,那扇門的門口立着一個游客止步的牌子,但是加蘭連看它也沒有看一眼。她推開門,藝術館內開得過低的冷氣撲面而來。

“女士,這裏是禁止游客入內的。”加蘭的眼睛尚未适應室內的昏暗,就聽見有一個聲音說道——那是一個穿着保安制服的女人,雖然一般穿着保安制服的可不可能是這麽漂亮的金發妞。

加蘭向着她笑了一笑,雖然她以一個安全局探員的警惕性知道,那個漂亮保安其實正不引人注目地把手按在腰部附近,在她的制服下面,槍套裏真的放着一把槍,而不是跟一般的保安一樣配備着電牛棒一類的東西。

加蘭攤開雙手,以示自己對對方毫無威脅:她的手裏确實沒有武器,但是掌心裏平攤着一枚圓形的徽章,看上去應當是金質的;那枚徽章上面是一個抽象的浮雕圖案,看上去像是一顆金色的蘋果樹,蘋果樹周圍環繞着一條正在吞噬着自己的尾巴的銜尾蛇,蛇身上刻着一串由數字和字母組成的序號。

那個保安沒有說話,而是無聲地往邊上退了一步,把走廊的通路給加蘭讓了出來,加蘭微笑着合攏手指,把那枚徽章握回掌心裏面,然後她問道:“赫萊爾在頂層,是嗎?”

“伊斯塔先生一直都在。”那個保安低聲回答,她顯得有些驚訝,可能是因為加蘭稱呼赫萊爾·伊斯塔的名字的方式。加蘭笑了笑,沒再說什麽,從她身邊越了過去,身影迅速隐匿于黑暗之中。

實際上加蘭來過這地方許多次了,她記得她第一次來盧辛達藝術館的時候甚至還尚未參軍——這是希利亞德·拉米雷斯并不知道的部分,如果可以的話,她也希望對方一輩子都不要知道這個部分。

現在她輕車熟路地沿着藝術館的員工通道一直走,從一架貨運電梯上到了藝術館的頂層:在航拍中閃閃發光的玻璃花房,可惜游客們只能從下面的街道上看見屋頂的這一抹綠色,卻不知道要如何才能上到這上面來。

這個玻璃花房看上去完全是電影裏會出現的那種要放綠幕才能做出來的美妙場景的混合體:修建得當的花朵和一些看上去就很舒适的家具,絨布沙發柔韌的坐墊和從木架上面垂下來的攀援類植物,就好像舒适的起居室和花園被用一種怪異的方式縫合在了一起。

而加蘭要找的那個人正懶洋洋地躺在一個長沙發上面,毫無感覺地把穿着皮鞋的長腿架在沙發的絨布布面上頭。長沙發後面是一塊雕刻着圖案的斷壁殘垣,足有三米多高,不知道是從什麽地方搬運到這裏來的;如果有懂行的人來看,可能會發現那是一塊真正的拜占庭時期飾板雕刻壁畫。

壁畫上描繪的是一條紅色的巨龍,那龍有七個頭,十只角,七個頭上戴着七個冠冕;龍身上覆蓋着蛇一樣的鱗片,長長的尾巴卷着天上三分之一的星辰。

而沙發上躺着一個黑發男人,看上去或許在三十歲到四十歲之間,很難判斷精确的年齡;他穿着一件黑色的西裝,襯衫領口随意地散開着,襯衫的袖口是一對閃閃發光的金色樹枝。

如果仔細看的話,這個人溫和的面孔之上有一雙深藍色的眼睛,虹膜的藍色中隐隐透着一點紫,就好像大銀幕上的伊麗莎白·泰勒似的,放在現實生活中看上去有些令人難以置信。他眼尾的弧度十分銳利,眼角微微地往上挑,這雙眼睛破壞了整張臉塑造起來的溫和假象,讓那張本應該沒什麽特色的英俊的面孔在人群中顯得特別出挑。

倘若有人有幸聽過流傳在霍克斯頓的“特工小孩和殺手小孩的睡前故事”的話,就必定會知道,那個故事的某些部分會出現一個穿着喪禮一樣的黑西裝的黑發男人。在這樣的傳言裏,他像是個變異的神仙教母一樣可以實現讓什麽人無聲無息地“自然死亡”的願望。

當然,那只是個傳言罷了,連安全局本身也無法證實這個城市裏真有一個叫做“金枝”的殺手組織存在。

“親愛的莫德,好長時間沒有見到你了。”那個随意地躺在長沙發上的男人說道,甚至懶得為她直起身來一下,“泰茲卡特說你忙着談戀愛去了——弗羅拉大主教還好嗎?”

“我覺得泰茲卡特這麽說不太準确吧,”加蘭譏諷地挑了一下眉,略過了對方對拉米雷斯的問候,在這個人面前抱着手臂站定了,“他應該最清楚我不得不花多長時間躺在醫院裏,畢竟從昏睡中醒來就發現他無聲無息地從醫院窗戶翻進去、然後蹲在床邊的經歷也有點太令人難忘了。”

“啊,他提了這事,他可能還拍了幾張你整個人腫起來的照片給我看;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還特別強調了一下,那個時候弗羅拉大主教正躺在你的病床上呢。對于一個晚上翻窗戶進的病房的人來說,那可是太吓人了。”那個男人微笑着說,他的聲音聽上去平緩而又溫和,簡直相當像是個好人。“我猜你不是來找他的吧。”

加蘭聳了聳肩:“顯然。”

于是那個人慢悠悠地坐起來了,他顯然沒費心多看加蘭一眼,盡管站在他面前的這個人顯然是個政府特工,身上還有三把槍。他低着頭整理着自己的袖口,問:“我随便猜一下,跟伊萊賈·霍夫曼有什麽關系嗎?”

“關系不算很大,畢竟我确定他已經死透了。”加蘭冷笑了一聲,眼睛閃閃發光,“赫萊爾,我得處理一件很簡單但是有點敏感的事情——所以,借我幾個人用用怎麽樣?”

注:

①赫萊爾·伊斯塔:

顯然是個不走心的代號,就跟弗朗西斯用的那個“泰茲卡特裏波卡”代號一樣,都是神話梗。

“赫萊爾(Helel)”是希伯來文“????”的音譯,這個詞意為“明亮之星”;“伊斯塔(Ishtar)”是古巴比倫文明的農業及戰争女神,也象征着金星。

為啥他們組織老大用的是這個名字,因為維吉爾的《金枝》中提到手持金枝可以敲開地獄之門。以及聖經中那句諷刺巴比倫王的“明亮之星,早晨之子啊,你何竟從天墜落?你這攻敗列國的何竟被砍倒在地上?”

②文中出現的拜占庭壁畫內容見《啓示錄》:

啓示錄第十二章三節:天上又現出異象來。有一條大紅龍,七頭十角,七頭上戴着七個冠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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