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追回

做了決定就像卸下了一副重擔,沈夷很快就睡着了,連日疲憊下,他睡得又沉又香,夢都沒有做。

過了不知多久,他感到臉上發熱,那溫熱觸覺緩緩挪動,似是手指在臉上撫摸。

他迷迷糊糊中,側過臉想要避開,誰知那手順着臉際下滑,停在他下巴,又滑落到他脖子上,手掌貼上的火熱溫度,令他呼吸間連咽喉都像被熱浪包裹。

他不由睜開眼,一睜就被房裏的亮光閃得眯了一下,本能擡手來擋,腦中還隐隐疑惑——明明睡前是熄了燈的,怎麽是亮着?

“夫人,醒了?”毫無預兆地,一個聲音在旁響起。

這熟悉的聲音不高,卻宛如一道炸雷,直炸到沈夷心裏!他一愣之後,猛地打了個激靈,立刻掙起身,戒備地向後縮——哪怕還未去看,他也聽出了來人是誰。

楊輝一身黑色風衣坐在床前,看他大驚失色的樣子,微微一笑:“夫人見我來了,不高興啊?”

沈夷這一刻只覺渾身的血都僵住了,心則狂跳得連呼吸都困難,瞪着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會拼命後退,直到死死抵在牆上。

怎麽會……他竟會突然……

楊輝看着他手忙腳亂地向後躲,也沒阻止,只是輕輕拿起兩個信封:“夫人給縣長和店老板都留了信,怎麽卻獨獨忘了我呢?”

沈夷一怔。楊輝話語平常,沈夷卻直覺他極其不痛快,不由更緊張了一分。其實寫信時也不是沒有想過給楊輝留幾句話,可是一來他知道楊輝心中早有主意,不論他說什麽都是枉然;二來信留在芙縣,又怎麽可能送到楊輝手上……況且,要是被有心人知道,謠傳他與楊輝勾結,也是給縣公署增添麻煩。所以猶豫再三,這信就沒寫。

這時問到了信的事,他也沒多想,下意識地開口:“……就是寫給你,你怎麽收得到?”

楊輝眼中亮光一動,頓時露出笑容:“原來夫人不是不想給我寫,是怕我收不到……你放心,不論在哪裏,只要你寫了,我就一定收得到。”他坐得更靠近床沿了一些,“你原本打算給我寫什麽?”

沈夷一時沒有答言,微微垂下目光。他其實是想對楊輝說,這麽有聰明才智,希望能用在正道上……

楊輝見他不開口,便笑着說:“那我來猜猜,夫人一定是要向我致歉,只因違背了許下的諾言,對不對?”

沈夷吃驚擡頭,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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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輝含笑點頭:“是啊,夫人不是說過要陪我在萬木山好好玩一趟、至少要走三四天麽?我還沒忘記。”

沈夷一愣之後反應過來,這話自己确實說過,但當時……他急着分辯:“可那……”

“那就好,”楊輝站起身來,注視沈夷,“現在夫人也用不着寫信致歉了,可以回去履行承諾。”

見他俯身挨近,沈夷又驚又急,想要叫人又有顧慮,就這一眨眼之間,天旋地轉——他被楊輝扛到了肩上。

“三更半夜把人吵醒,這可不禮貌,我建議夫人不要做。”楊輝一邊說,一邊跨出了房門。

由過道出了客房,穿過寂靜的後院,看院門的小夥計陡然看見他們,急忙上前,才說出“客官”兩個字,就被楊輝大步闖出了門,一句話都沒來得及問。

“哎……哎……”

楊輝理都不理身後的動靜,徑直走到院外的一匹馬邊,從馬鞍上扯下一件披風抖開,将只着單衣的沈夷裹住,翻身就上了馬。

沈夷方才被他架在肩上,又驚又慌,又心存顧慮沒有叫人,等馬匹一跑動,才驟然清醒。

——楊輝是要把他帶走,帶出芙縣!

他驚懼之下本能一掙紮,就在馬上搖搖晃晃,險些被疾馳的馬兒颠下來。楊輝一手撈住他的腰,“夫人坐好,抓牢了。”

沈夷立時臉上發燙——楊輝把他安置在身前,卻是面朝着人背朝着馬,他剛才情急之下一伸手,就死死抓住了楊輝的衣服。

馬兒跑過深夜的縣城街道,一座座屋舍在風聲作響裏飛速後移,沈夷心中大亂不知所措,忽然一束燈光從前方照來。

“什麽人!”

沈夷扭頭去看,前方路上四五個人,背着套筒步槍,一臉戒備,原來是巡夜的保安團小隊。

他心急劇狂跳,一陣驚喜,只想着趕快脫身,不假思索就出聲:“是我……”

楊輝臉孔透出幾分冷峻,他對前方的喝問置若罔聞,照樣奔馳前行,卻在經過後,放緩了馬速。

“站住!站住!”幾人紛紛追趕,同時取下身上的槍支。淩亂急促的腳步聲和拉開槍栓的聲音在夜裏分外清晰。

沈夷大驚,才要出聲阻止,楊輝驟然一勒馬,一只手抱緊了他,另一只手中多了一支槍,咬在口中向後一拉,槍栓即開,順着力道劃了半個弧,直指向馬後正端槍瞄準的幾人。

幾聲槍響,伴着物品掉落聲響。

——保安團幾人全部右臂中槍,槍支噼啪落地!

“告訴你們縣長大人,沈先生在我們山寨做客,一切好得很。”楊輝居高臨下說完,轉回身看了懷中驚愕的沈夷一眼,接着縱馬馳去。

捂傷呼疼的幾人回過神,無力鳴槍示警,只得四散跑去報信。

“夫人是不是很失望?”楊輝微微一笑,“本以為可以半途留下,是麽?”

沈夷沒有作聲。那一瞬間他的确十分驚喜,以為自己能被攔截下來,現在當然是心中失望。可他也沒有告訴楊輝,當那幾人就要開槍的時候,他更擔心楊輝的安危,心都飛到了嗓子眼,一心只害怕槍彈會打着他,倒是絲毫沒想到自己。

于是現在自己既是失望,又是松了一口大氣,還夾雜一些微妙的慚愧:楊輝到底是匪徒兇性,一出手把縣裏的巡衛都擊倒了,自己反倒還替他擔心……他才一個人,就這麽厲害了……

對了,他只有一個人!沈夷這才注意到這件事,繼而想到一個人再厲害,難道還能逃脫全縣的圍捕嗎……芙縣近來守衛嚴密,保安團都配得有槍,到時大批人馬持槍一圍,楊輝又能撂倒多少人?……剛才那幾人一定報信去了……

他急急開口:“你出不去的!城門一定有人守着……你還是停下吧,我……”他想說自己帶着楊輝上縣公署,至少先保住他的性命,卻被楊輝打斷了。

“我就說夫人對芙縣還不熟呢……誰說我要從城門走?”他輕輕一笑。

沈夷一怔。不從城門走,那……他連忙觀望四周,果真他們不知何時已經偏離了房屋衆多的街巷,馬匹正在一條偏僻黑暗的小道上疾馳,周圍看不到幾戶人家,十分荒涼。

小道在荒涼的郊野裏不斷延伸。越過兩道淺溪,翻過三座土丘,進入一片小樹林,徹底連一戶人家都沒了,只有月光清清灑在枝葉間。

楊輝策馬在林間穿行自如。他還心情很好地聊起了天:“夫人這幾天過得怎麽樣?”

他們位置相對,貼得又近,他一開口說話氣息就吹到沈夷臉上,在林郊呼呼過耳的冷風裏愈加顯得熾熱。

沈夷心情很亂,悶悶地随口說:“……還好。”

“怎麽沒上縣公署?”楊輝接着問,“不把山上見聞告訴他們嗎?……不怕辜負了你的使命?”

沈夷當然聽得出其中的嘲諷意味,偏偏卻無言以對。沒錯,他确實對縣公署起了疑心,可這并不等于他就背棄了芙縣,何況,說不定這是楊輝故意布下的圈套……“你希望我去說麽?”

楊輝目光微微閃動,笑着說:“談不上希望。無非是夫人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由得你。”

沈夷正要開口,楊輝忽然道:“夫人坐穩。”

話音才落,就猛地一個颠簸,沈夷差點被抛起來,手一緊,又不由自主抓緊了楊輝的衣服。

馬緊接着又是騰躍兩下,沈夷看不到前方情形,反着坐在急奔的馬上,本就懸着心,沒想到,在這起落颠簸的驚險時候,楊輝竟然放開了緊抱他的手!

“啊……”沈夷搖晃中險些被甩出去,吓得失聲驚呼,顧不得多想一把抱住楊輝,才勉強穩住身體。

楊輝笑了一聲,“都說小別勝新婚,幾日不見,夫人果真熱情多了。”

沈夷被他說得臉紅羞愧,才一松手放開,馬兒卻又一颠,急劇下落,沈夷急忙又一抱緊,死死地抱住楊輝,只聽見耳邊轟然的風聲和心頭怦怦的亂跳,接着看見月光下一帶土牆從眼前遠去。原來是過了一個牆垛。

才喘過口氣,馬身又是一個騰躍,動作比先前都大,沈夷仿佛被一個無形的力道壓着往後仰,稍一不慎就要墜落馬下,偏偏又看不到前方情形,也不知道是什麽險地,他唯有緊緊抱住楊輝,颠簸中嘴唇都撞上了對方脖頸,可這怎麽也管不得了。

馬落地後,又變得輕盈平穩,原來是過了一道頗寬的溝渠。渠水幽深,在月下粼粼泛着波光。

跳過溝渠後,道路開闊起來,路邊野花野草的清香在春夜裏直撲人面。

沈夷知道,這恐怕是出了芙縣了。很奇異地,他竟有一種大石落地的感覺,心中不再糾葛如麻,即便明知自己将被重新囚于山寨。

雖然道路平坦了,可楊輝似乎是嘗出了其中的樂趣,把馬騎得時快時慢,颠簸不止,有時在疾沖時突然一勒,馬兒急剎不住高高揚起前蹄,臉色發白的沈夷只能手腳并用地死死把他抱住。

沈夷當然知道他故意,可是這騎坐的位置太惱人,看不見前方已經令人恐懼了,缰繩馬鬃更是一點抓不到,除了抱緊楊輝又能怎麽辦?奔馳中,他因驚吓而發白的臉忽然漸漸泛紅,連耳根都開始發燙,臉上露出又吃驚又難堪的神情。

——緊緊相貼中,他清楚地發覺對方下身硬挺勃發,正抵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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