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4)
防身武器很好,可想到今後每天帶着他的骨頭進出,感覺好詭異。
“我會離開幾天。”他淡淡的說,“莫普和莫林留下保護你。”
我想起剛剛在指揮室的電話,他要去兵變殺人了?我看着他平靜湛黑的眼眸,心情莫名有些複雜。
“把握大嗎?”我問。
他一愣,臉上忽然浮現淺淺的笑容。要知道他本來就長得十分英秀,只是平時一臉冷冰冰。這一笑,就像清風吹散了霧霾,眉梢眼角清楚分明,柔和動人。
他擡手抓住了我的下巴,指腹有力,我頓時不能動了,眼睜睜看他俯下頭。我以為他會吻我,誰知道溫熱微癢的氣息落在我的額頭上。
我的臉貼着他的脖子,同時感覺到他的唇貼着我的額心,舌頭輕輕舔了一下。我登時全身僵硬——我不要滿臉口水!
沒想到這次他淺嘗即止,松開我說:“我承諾十天內回來接你。”
他的語氣跟平時不同,十分柔和。我不知說什麽好,索性沉默。他又靜靜看了我一會兒,就轉身闊步走了。走道裏燈沒開,窗外星光像是浮動的水波,掩映着高大挺拔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處。
我原地站了一會兒,擦幹額頭一點口水,心想他是誤會了。我問他把握大不大,只是想知道會不會被牽連,而他顯然理解成我對他的關心,所以才會笑,才會承諾歸期。
他為什麽要我的關心?我不太舒服的想,不是除了夫妻義務,什麽都不在意嗎?
因為已經決定接受這種生活,我的心情輕松了不少。我又看了會兒索夫坦星球的資料,決定下個月就去那裏旅行——穆弦不是說了随我嗎?
後來有些無聊,我就拿起匕首玩,想試試它到底有多硬,以刀鋒朝艙壁劃過去。
“嗤——”輕巧滑過,如切豆腐。
我看着面前金屬牆壁上一道尺許長、寸許深的裂縫,有點哭笑不得。他送這麽把利器,也不怕我使壞?不過想到他可怕的精神力,就算送一門迫擊炮給我,估計也不用擔心被逆襲。
我跳下床,按下通訊鍵,叫莫林趕緊過來。過了幾分鐘,莫林出現了,看到裂縫瞠目結舌:“老天!你的破壞力真是驚人。”我拿出匕首跟他解釋,他更憤怒了:“你又拿指揮官的骨頭搞破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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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尴尬的笑。
他找來工具,我協助他一起把牆補了。只不過還是留下裂痕,他說完全修補,需要登陸後找專業技師。現在這個房間穆弦不允許別的男人進來。
“要不先挂幅畫在這裏?”我提議。
“好主意。”莫林鼓掌,“指揮官那裏有很多你的照片,我等會兒去打印一張。”
我:“……算了,其實這樣也挺好的,殘缺美。”
忙完這些,莫林對我說:“對了,艦隊明天就登陸斯坦,指揮官有任務,您需要先在空間港停留,我和莫普會留下保護您。”
我見他提起這事,趁機問他:“肯亞殿下是誰?”
莫林擡起顫抖的手指着我,相當震驚:“你為什麽問起別的男人?”
“快說!”
他不情不願的答道:“肯亞殿下就是二王子啊!他也統領三支艦隊,還負責斯坦星球的防衛。我不喜歡他。”
我一聽,這個肯亞殿下實力相當強啊,看來穆弦找了個大靠山。
“諾爾又是誰?穆弦跟他關系怎麽樣?”
諾爾——昨天在電話裏,穆弦和肯亞聯手要除掉的人。
莫林顯然是知道內情的,因為他雙手捂住嘴,瞪大眼睛,足足看了我半分鐘,才用很心虛的語氣答道:“你都知道了?還有,指揮官跟你說他叫穆弦?”
“嗯。”
莫林眨了眨眼,重重嘆了口氣:“穆弦,是母親給他起的名字,他喜歡這個名字。至于諾爾殿下,是皇帝的私生子哦,統領第二、第五、第七艦隊的聯合指揮官。他們的關系如何,不在我的讨論權限範圍內。”
我們在第七艦隊,所以穆弦要殺自己的上級?
我的心情有點沉重。
**
大概三個小時後,穆弦帶領艦隊跳躍離開,不知去了哪裏。我被轉移到一艘“足夠幹淨”的小型飛船上,莫林、莫普帶着十多個士兵,駕駛兩艘同樣的飛船保護我。
“帝都空間港管理很嚴格,留在外太空會遇到帝國巡邏隊。”莫普解釋說,“我們以指揮官麾下救援船名義登記入港,沒人會注意。基于人道主義原則,也不會有人為難救援船。”
我很同意。穆弦是去幹非常危險的事,要是留下重兵保護我,反而引人注目。現在大隐隐于市,更加穩妥。
十六個小時後,我們的三艘飛船做最後一次空間跳躍,抵達斯坦星大氣層外。
在太空中做超光速跳躍是一種很玄妙的感覺。你會有剎那的失重感,感覺周圍空間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壓縮,你以為會被壓成肉醬,可在短暫的大腦空白後,那種窒息感消失了,周圍一切如常,唯有胸口會有輕微的惡心嘔吐感。
就像猝死了一回。
我站在走道裏,忍受着胸腹的惡心感,緊抓住金屬扶手。飛船正以瘋狂的速度下沉,乘風破浪般沖破灰暗湧動的雲層。
我的身體随着船體劇烈震顫。這感覺非常暈眩刺激,很爽。
終于,混沌消失,視野豁然開朗。面前的空氣變得幹淨清透,我看到了澄藍的大海、暗黃的大陸輪廓,有點激動。
我們越降越慢,臨近地面時,幾乎是以漂浮的速度移動。只見蜿蜒的海岸線之後,銀灰色的建築高聳入雲,形狀密集嚴整,一直延伸到視野不可見的盡頭。其間夾雜綠色樹林、起伏丘陵,整個城市顯得嚴謹而富有生機。
距離地面很遠的高空中,懸浮着數艘龐大的飛船,那是星球的守備部隊。
我們的飛船停靠在一個廣闊的空間港。這裏一眼望去,除了燈塔和倉庫,全是平整光滑的停機坪,另外還有三十幾架飛機停靠。
接下來兩天風平浪靜,我每天足不下機,頂多站在卧室的陽臺上透透氣(登陸後,艙頂可以打開。)空間港有不少女兵出入,有時候也會看到年輕漂亮的女人來迎接家屬,所以我的出現一點也不突兀。
這種平靜一直維持到第二天夜裏。
斯坦星的自轉周期是三十二個小時,夜晚很長。我原本在房間看碟,莫林忽然敲門走進來。
他嘆着氣說:“小姐,有通緝犯逃入了空間港,港口守備隊奉命搜查。應該很快會上我們的飛船。不過不用擔心,我們不會讓任何雄性靠近這個房間。”
我并不擔心,反而有點想笑:“上次看到的鬓絨幼犬算不算雄性?我很想養一只。”
莫林很為難的搖頭:“如果是雄犬,必須閹割。如果是雌犬,指揮官會排斥……”
“砰!”一聲突兀的悶響,輕微,卻清晰的鑽入耳際。
莫林歡快的聲音戛然而止,嘴張成O型。
“那是什麽聲音?”我疑惑的問。
“禮炮?”莫林遲疑。
“你們要幹什麽——啊!”有人在不遠處驚呼。
房間裏的通訊器同時響了,莫普焦急的聲音傳來:“莫林,是軍隊,快帶小姐……”他的聲音消失在一陣電流滋滋聲中。
莫普倒抽一口涼氣,我也大吃一驚——軍隊?沖我來的?
可我們在這裏的消息不是很隐蔽嗎?
“莫普、莫普!”莫林拼命摁通訊鍵,但是那頭始終沉默。他呆呆的擡頭看着我,事情發生得太突然,我倆面面相觑。
緊接着,我們聽到密集淩亂的腳步聲,就像鼓點沉重迅速的落下,從前方艙門處傳來。
有人強行登艦!
我們又聽到數聲沉悶的槍聲,還有激光槍射擊發出的滋滋聲。而打鬥聲和呼救聲一直沒有停歇——一場激烈的戰鬥正在船上發生!
“我出去看看!”莫林自告奮勇,沖到門口,輕輕将門打開一條縫,小心翼翼探頭出去。
“砰!”幾乎是同一瞬間,我聽到一聲悶響,就在門框上響起。
“莫林!”我驚呼沖過去,莫林已經十分敏捷的将頭縮回來,“嘭”一聲關上房門,大口大口喘氣。
我松了口氣。
可是,逃脫看起來很難了。
槍聲漸漸消歇,我倆站在房中束手無策。莫林一直在不停繞圈,越來越焦躁。他喊道:“怎麽辦?通訊被破壞,現在又聯系不上指揮官!噢,我是個家政型機器人,怎麽保護小姐您呢!我怎麽跟指揮官交代!噢!小姐……你為什麽這麽冷靜?你一點都不害怕?”
我一愣。
我是挺緊張的,因為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但害怕好像也不至于。于是我安慰他:“要是你某一天,忽然被外星半獸抓去強~暴了一個晚上,以後你遇到什麽事,都不會覺得可怕了。”
莫林登時用手抱着頭,瞪眼咧嘴,做出十分痛苦的表情:“那太可怕了!我不要被半獸強~暴!咦,可是我不會被強啊,我沒有……等等!你說的外星半獸不會是指揮官吧?”
我沒回答,因為我想到一個可能。
我遲疑的說:“外面的人,會不會是諾爾王子派來的?”
我越想越覺得有這個可能,除了皇室,誰能調動港口的正規軍隊呢?一定是穆弦的計劃暴露了,諾爾不知從什麽地方得到消息,想抓我威脅穆弦!
一想到我很可能會被綁成粽子送到穆弦面前,再想到他陰郁倨傲的目光,我的郁悶簡直難以形容。
莫林聽到我的猜測,眼睛瞪得無比的大,嘴也張得很大,好像不知道如何是好。
這時,門外走道終于響起沉重的腳步聲,迅速的由遠及近。
我和莫林緊緊靠在一起,抓住彼此的手,他還在低聲念叨:“指揮官,原諒我,她現在需要我……”
“砰!”門被強行撞開,一隊全副武裝的士兵矗立在門口。一個俊朗的年輕軍官大踏步走進來,神色倨傲、目光警惕。
我心裏咯噔一下——穆弦留下的都是精銳,看來終究寡不敵衆。
莫林很有勇氣的擋在我面前,冷冷的說:“這是私人房間,你們太無禮了!”
那軍官根本不看莫林,沉着臉對我說:“小姐,跟我們走吧。”
我深吸一口氣,果然啊,是沖我來的。看來所謂通緝犯根本只是借口,他們一上了飛船,就展開了武裝強攻。
為今之計,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士兵們個個高大沉肅,全盯着我。我只穿一條單薄的裙子,沒來由覺得很抵觸他們的目光。正想到櫃子裏拿一件軍裝穿上,又覺得不妥,随即作罷。
踏出艙門,外頭有點冷。我握緊裙擺,卻意外的觸到口袋中小小的匕首。掌心傳來屬于穆弦的冷硬質感,我腦子裏不由自主想起他走那天,沉默的低頭親吻,還有大雪初霁般的笑容。
☆、9.他的名字
停機坪裏陰暗一片,一盞燈也沒有開。荷槍實彈的士兵影影綽綽,将莫普和其他士兵圍在正中。看到他們還活着,我松了口氣。
身後的莫林拼命掙紮呼救,卻被武裝士兵們摁在地上。莫普等人聽到動靜,也開始大聲的喊“小姐小姐。”我的眼眶瞬間濕了,雙腳仿佛也走不動。士兵見狀一把将我推上旁邊的轎車。
轎車在公路上懸浮奔馳,連綿不斷的建築浮光掠影般閃過。空間港很快就看不到了,我壓下淚意,問身旁沉默的軍官:“他們不會有事吧?”
軍官看我一眼,硬邦邦的答道:“不知道。”
我沉默片刻說:“他們要是出事,我也不活了。”這話當然誇張,但我說的非常冷漠。
軍官很詫異的看着我,默了一會兒,低聲答道:“我只收到将他們俘虜的命令。”
我一愣,明白過來,松了口氣。
大概兩個小時後,我們到了帝都,一座銀色金屬鑄成的漂亮城市。
已經是深夜,這裏依舊燈火通明,道路像暗灰色綢帶,在空中和地面交錯延伸。形态各異的建築在星光中映出湛湛銀澤,整個城市籠罩在一片朦胧的輝光裏,一時分不清天空還是地面,辨不出真實還是幻影,美得令人窒息。
我有些難過的想,沒想到第一次到帝都,是在三更半夜、以肉票的身份。
這都怪他,害我落到如此荒謬的境地。
城市的東面是一片綠色山林,古樸的白色豪宅在山腰若隐若現,沿山而上都是荷槍實彈的士兵。看到這個架勢,我更加肯定心中猜測——這裏的主人非富即貴,一定是諾爾王子。
下了車,我被帶到二樓一個寬敞奢華的房間,等了很久,也沒有人來。折騰了大半個晚上(斯坦星一晚上可是16個小時),将近一天一夜沒睡,我困得不行,迷迷糊糊歪在沙發上,一不留神瞌睡了。
某個瞬間,我突然驚醒。
首先看到的,是頭頂白如薄霧的燈光,而後是深棕色的柔順短發。
陌生而英俊的臉近在咫尺,湖水一樣湛藍的眼眸,若有所思的盯着我。
我呆了呆。
是個男人,他單膝蹲在沙發旁。
他在看我,不知看了多久。
我立刻爬坐起來,身子向後靠,拉開與他的距離。他微微一笑,漂亮的五官在燈下顯得明朗生動。
“別緊張。”低沉嗓音如流水潺潺,“我只是想看看,他的女人長得什麽模樣。”
他站起來,走到我對面的沙發坐下。他穿一身白色軍裝,左胸前滿滿挂滿銀閃閃的勳章,整個人顯得挺拔颀長。
被一個陌生男人這麽近的窺探,我有點驚魂未定。聯想到他的人在飛機上暴風疾雨般的武裝襲擊,我更覺這人笑裏藏刀,有點可怕。
他靠在沙發上,手臂搭着靠背,修長雙腿交疊着,顯得極為閑适。幾乎是慢條斯理的說:“有點意思。這種情況居然還能睡着。不怕被殺嗎?”聲音懶懶的,略帶輕~佻。
“你抓我來,應該不是為了殺我吧?”我答道。真要殺,現在我早就身首異處了。
我答得很鎮定,心裏卻七上八下,想完了完了,他顯然是諾爾王子。肯定是穆弦的陰謀暴露,我被連坐了。
他一愣,驟然笑了,英俊的眉目剎那肆意舒展,薄薄的唇角深深彎起,露出雪白的牙齒。
“也許吧。”
看到他被逗笑,我有點意外,心頭略松,想:最好繼續保持這個氣氛,他一高興,也許我的境況能好一點。
有了這個想法,我生出幾分希望,心想要盡量順着他,哪怕讨好他。
畢竟穆弦已經靠不住了,我得自保。
“你的芳名?”他盯着我。
我老實答道:“華遙。”
“二十五年不近女色,你是唯一一個。”他的眸色清亮銳利,“一定很重視吧。不知道他會為你付出什麽代價?”
來了,到正題了。他抓我來就是要挾穆弦,現在是想試探我的價值嗎?
可我注定要讓他失望了,穆弦只當我是繁殖工具。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出他那天冰冷的話語:“只要對象忠誠健康,是誰沒有分別……”
他處心積慮發動兵變,難道會為了我投降嗎?絕無可能。
現在向這位殿下證明我的價值,無疑是非常愚蠢的事。我不想被送到穆弦面前,然後被無情的抛棄,到時候他肯定惱羞成怒,把我殺掉。還不如現在就讓他知道,抓錯人了。我根本無關緊要,最好放了我。
“貞~操。”迎着他明亮的目光,我猶豫答道。
他的眉毛挑的高高的,語氣非常驚訝:“你說什麽?”
我再次重複:“你能獲得他的貞操。基于獸族的忠貞,他也許會為我守節。但也只有這個。”
這真是我能想出的、他可能為我付出的代價。
面前的男人足足沉默了有一分鐘,忽然爆發出洪亮的笑聲,白色軍裝下的胸膛明顯起伏,眉梢眼角都是明亮的笑意。
看他再次被逗笑,我心情又輕松了一點。
笑罷,他頗為玩味的盯着我,手指一下下敲着沙發扶手:“那你呢?他死了,會不會傷心欲絕?如果放了你,會找我報仇嗎?”
我心頭一驚,有些奇怪。
他為什麽要問這個?這個問題有什麽意義?
我廢材一個,戰鬥力接近于0,他根本不怕我來報仇吧?
“如果你放了我,我更擔心的是……回地球的路費。”這是大實話,我旁敲側擊跟莫普他們打聽過,經過地球的宇宙飛船,費用很高。
他又愣住了,微抿的嘴角驟然彎起,再次笑出聲。
“你跟他在一起時,也是這麽有趣嗎?”他的聲音似乎也柔和愉悅起來,“他是不是愛上你的風趣可愛?”
我搖頭:“我跟他還沒什麽感情,更談不上愛了。”為什麽他好像對我們的戀情很感興趣?
他瞥我一眼,露出譏諷的微笑:“哦?你不愛他?他可是帝國最年輕的指揮官,連……皇帝陛下,都誇他是個無與倫比的人。”
他的語氣……似乎冷冷的,有些嫉妒和憤慨。
我心念一動。
他嫉妒穆弦?
對,這樣就解釋得通了。穆弦才華出衆,或者聲望超過他這個上級,所以他們關系一直不好,穆弦忍受不了壓迫,才會兵變。
他這個人看起來自負傲慢,抓到穆弦的女人,肯定非常得意,也會好奇穆弦這個強悍的對手,會娶什麽樣的女人。所以才會問我那些莫名其妙的問題,什麽愛不愛、風趣可愛什麽的。
而當他聽到我跟穆弦沒什麽感情,覺得穆弦在愛情上是失敗的,所以才感到愉悅,才會接二連三的笑。如果我剛才表現得很愛穆弦,說不定現在已經人頭落地。
他根本就是對穆弦,懷着深深的嫉妒和恨意吧?
嫉妒讓人發狂,我的生死或許就在他一念間,還是繼續跟穆弦撇清關系吧……
“諾爾殿下,我的确不愛穆……蘇爾曼……”對,外人都叫他“蘇爾曼”。
他的眼睛忽然睜得很大,很驚訝的樣子,打斷我的話:“你叫我什麽?”
“諾爾……殿下?”我遲疑。
他的表情變得更奇怪了,似乎有點想笑,似乎又覺得難以置信的樣子:“你叫我諾爾?那你認為我們一直在讨論的是誰?”
“蘇爾曼。”我答道。
他蔚藍的雙眸緊盯着我,仿佛不想放過我任何一點表情反應,我茫然的看着他,哪裏不對嗎?
我倆對視了足足有一分鐘,他忽然又笑了,那真是非常愉悅的笑,整個人都顯得神采飛揚。雖然我想讨好他,但還是被他的反應弄懵了,有點提心吊膽。
終于,他再次看着我,用嘆息的語氣道。
“我還真有點嫉妒他了。有個這樣傻得可愛的女人。”
他站起來,緩緩走向我。高大的身軀在我面前站定,居然欠了欠身,臉上露出玩味的笑:“聊了這麽久,還沒自我介紹。華小姐,我是肯亞,跟你交談非常愉快。”
我徹底愣住了。
肯亞?
怎麽會是他?他不是自己人嗎?
我很快頓悟。
“你跟蘇爾曼鬧翻了?”所以綁架我做人質?
他又笑了:“對,我跟他鬧翻了,知道為什麽嗎?”
我搖頭。
他斂了笑,淡淡說:“幾天前,相裏晟跟他通過電話……
我頓時想起那天在書房聽到的通話內容。似乎沒什麽異樣啊!
他的眸中卻浮現冰冷的憤怒:“相裏晟向他獻完殷勤,就來建議我在指揮系的周年聚會慶典上給蘇爾曼授勳。
可是一個月前,學院導師德普上校病逝。我跟蘇爾曼說,今年不舉辦周年聚會慶典,緬懷導師。只不過校志上的慶典消息,還沒來得及更新。
換句話說,如果是真的蘇爾曼,怎麽會答應這個對導師不敬的建議?”
我心頭一震。
他的意思是,難道穆弦不是真正的蘇爾曼?
回想起來,我是聽到那通電話,理所當然認為蘇爾曼是穆弦名字的一部分。穆弦從未說過他叫蘇爾曼。甚至莫林也只叫他指揮官,從沒叫過蘇爾曼。
我只覺得後背冷汗淋漓。該死,我只想對婚姻抱着冷漠的态度,所以連他的名字都沒有搞清楚。
可如果第七艦隊指揮官蘇爾曼另有其人,那穆弦到底是什麽人?他為什麽要假裝成蘇爾曼,對付肯亞?
肯亞冷笑着說:“有這點不對勁,順藤摸瓜,還查不出那個人是誰嗎?”
我全身的血仿佛都沖到腦子裏,那個人是、難道是……
他緩緩的說出那個名字:“我的親弟弟,諾爾。當然,他也有個低賤的獸族名字,叫穆弦。對不對,我可愛的弟妹?”
我只覺得腦子裏陣陣發燙。
他的話如此匪夷所思,可是又言之鑿鑿。
是這樣,原來是這樣。我完全搞錯了。
肯亞見我完全呆住,冷笑道:“我跟蘇爾曼曾約定兵變前不再碰面,免得洩露風聲。如果沒有這個電話,我根本無從發現他的計劃。現在看來,真的蘇爾曼只怕已經被殺。
至于你,是意外驚喜——他整支艦隊跳躍離開,只有三只救援船入港,船上又有女人……”
我完全明白了,他已經知道穆弦的身份,可穆弦還蒙在鼓裏,依舊把我藏在蘇爾曼名下救援船上,以為是最安全的地方,卻成了最危險的地方。
可現在我要怎麽辦?
我心如鼓擂的擡頭,對上肯亞冷漠逼人的目光。
他似乎看穿我的驚懼,藍色眼睛暗沉一片,語氣卻格外低柔,低柔的叫我膽戰心驚。。
“放心,你這麽可愛,我暫時不舍得殺你。既然諾爾将計就計,我也來個将計就計。後天就是兵變的日子,讓他心愛的女人,親眼看到他戰死,一定非常有趣,對不對?”
☆、10.取舍之道
肯亞身姿挺拔的站在燈光下,就像剛從電影裏走出的男人,衣冠楚楚、英俊生動。
可我從他眼中,看到森然的殺意。
死亡和殺戮對我而言,從來都是遙遠而虛幻的事。報紙上刊登誰誰誰殺了人,抑或是莫林說穆弦曾經消滅過多少敵人,雖然令我心生寒意,但不會有真切的感受。
直至此刻,我第一次在一個男人眼裏,看到殺意。那目光如此陰暗,就像亡命之徒嗜血的舌頭,輕舔你的面頰,令你不寒而栗。
我突然就想起了穆弦。
不知道他在窮途末路,兵敗身死的一刻,會是什麽心情?
我想象不出來。
離開那天他說:“我承諾十天內回來接你。”
當時我感到不屑。可如今,這句話竟成了他的臨終遺言,成了永遠無法兌現的承諾。我忽然會覺得當時的他,其實懵懂而赤忱,有點可憐。
但願他能活下來。
我之前對他抱着厭惡漠視的态度,但從沒想過要他死。還有莫林莫普,我喜歡他們,在我心中,他們比穆弦重要。
“在想什麽?擔心諾爾?”低沉含笑的聲音驟然響起,我心頭一驚。
肯亞上前兩步,在離我不到半米遠的地方站得筆直,修長雙腿分開半尺距離,雙手背在身後,低頭看着我。像個真正躊躇滿志的指揮官,器宇軒昂、沉穩威嚴。
“沒有。”我答道,“成王敗寇,理所當然。”
他眉頭微揚,笑意更深。
我趁機說:“殿下,我飛船上還有機器人和士兵。他們沒有參與兵變。你能放了他們嗎?”
他一怔,陡然笑了:“為什麽關心無關緊要的人?”
“因為他們在用生命保護我。”我直視着他的眼睛。
他靜靜看着我,忽然伸手,把我垂在身側的右手握住。他的手很大也很有力,我不敢抗拒,眼睜睜看着他将我的手送到唇邊,低頭在手背印上一吻。
“華遙。”英俊的臉微微擡起,明亮的眼中有戲谑的笑意,“如果我也保護你,是不是能獲得你的關心?”
我渾身一僵,他的話有點危險的暧昧。但我很清楚,他當然不是對我有好感,而是在挑~逗打着“穆弦”标簽的女人罷了。
他卻驟然松開我,低聲失笑:“居然吓得臉都白了。我讓你這麽抗拒?”
我一聽,下意識想解釋補救,可他已經朝門口走去,略帶笑意的聲音傳來:“這回你可以放心睡,不會有人打擾。”
大門在他身後徐徐關上,寬敞的房間重新恢複平靜。我只覺得全身疲憊,雙腿一軟,坐回沙發上。
可我哪裏還睡得着?
我的感覺,就像是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被人強行推到了見證歷史的風口浪尖。我可以遇見即将到來的慘烈屠殺,卻只能麻木的袖手旁觀,等待命運和強者的裁決。
**
肯亞離開了幾分鐘,就有仆人把我帶到樓上的房間。隔着窗戶向外看,天色已經大亮,陽光将茫茫山林鍍上柔和的金光,四野一片寂靜,天空湛藍無雲。我不由得想,如果穆弦死了,肯亞會放我回地球嗎?
我再次被肯亞召見,是在隔日的早晨。
經過一天一夜的休息,我的心情已經徹底平複。之前對穆弦的那點同情,也變得雲淡風輕。我只是想着,打起全副精神應付肯亞,盡量保住自己和莫林兄弟的性命。
然而當我随士兵踏入銀光湛湛的作戰指揮中心,還是不由自主緊張起來。
這是間非常寬敞的大廳,雪白的金屬鋪滿牆壁和天花板,人站在裏面,會被輝煌的四壁弄得暈眩,不由自主肅然起敬。二十多名軍官坐在辦公桌前,每人面前一幅或者幾幅淡藍色懸浮圖像。
肯亞治軍一定很嚴,因為當我這個不速之客,踩着圓跟鞋咯噔咯噔走入時,竟然沒有一個人轉頭看我。
我跟着士兵橫穿過大廳,走入側面一扇門。這個房間不大,兩名高大的黑色金屬機器人矗立在門裏。肯亞坐在暗褐色的書案後,聽到聲響擡頭,對我露出笑容。
“過來。”
我走到書案旁,他卻朝我伸手。我硬着頭皮把手交給他,他将我拉過去。
我這才看到,在他寬大的沙發椅旁,還放着把小一點的椅子,他要我坐在他身邊?
“不想看諾爾戰敗的過程嗎?”他好整以暇看着我。
我只好坐下去。
他擡起左手,輕輕滑動面前的懸浮屏幕,上面顯示出暗黑的太空,銀色星系靜靜閃耀。這時他忽然把右臂搭上我的椅背,轉頭看着我。
“要不要考慮做我的情人?由我來保護你,比諾爾更可靠。”
後面一句幾乎是湊到我耳邊脈脈低喃,我卻聽得全身汗毛豎起。
“……再說吧。”我勉力憋出一句。
就算我想讨好他,也決不能答應。一旦答應,這個男人将馬上把我劃為所有物。我瘋了才想做他的女人。
他靜靜盯着我片刻,手臂從靠背離開,淡淡笑了。
“還沒看到諾爾死,所以不死心嗎?”
我心想不是這樣的,只是對你避而遠之。可雖然這樣想着,我卻有種被人說中心事的窘意,因為我的确希望穆弦不要死。無關乎愛情,那也是人命。
“來,看點能讓你死心的東西。”他的手開始在屏幕上劃動。
我的心微微一沉,只見畫面正中出現一顆土黃色的星體,徐徐自轉。遠處的星系銀光閃耀,構成靜谧的背景。
“這是磷石行星。一顆礦藏豐富的新行星。”他說,“按照原計劃,今天上午九點整,諾爾會抵達這裏考察軍用礦産蘊藏量。本來,我打算跟蘇爾曼艦隊,在這裏夾擊諾爾艦隊。不過他已經獲得蘇爾曼艦隊的指揮權,想必到時候被前後夾擊的艦隊,變成了我。”
我聽得心頭一凜——我其實一直以為他們的權位之争,無外乎刺殺暗殺,沒想到已經上升到艦隊和艦隊間的戰争。
“可是……”我遲疑答道,“這些艦隊,不都是帝國的軍隊嗎?”
我難以贊同他的行為——為了登上王位,要用核彈消滅整支艦隊?太自私了?如果我是斯坦的子民,一定不希望被這樣的王者統領。
但轉念一想,中國歷史上皇權争奪,不都是如此嗎?
我心裏頓時有點堵堵的,既不認同這種做法,但又不得不承認這是現實。
肯亞當然聽懂了我的意思,眸色微沉。
“我不喜歡女人質疑我的決定。”他盯着我。
他說這話時,還真的一點笑意都沒有,面容冷冷的。
我心頭一驚——是我大意了,剛才的話明顯會觸怒他,怎麽能說出口呢?大概是他一直對我很溫和,我不知不覺就忘了,眼前的男人可是深深恨着跟穆弦有關的一切,一不高興就會殺了我。
“對不起。”我只得說,“作為王者,也許你做得沒錯。”
“我不接受語言道歉。”他的嗓音很低沉,低沉得像蠱惑,“換一個方式。”
我當然聽懂了他的暧昧暗示,可就算是一個主動的吻,我都覺得難以忍受。
“那……我寫封道歉信?”我看着他,盡量維持真誠的眼神。
他一怔,驟然失笑。他當然明白我在裝傻,但是好在他笑了,我松了口氣。誰知他忽然擡手,勾起食指,在我鼻尖輕輕一刮。
我簡直從鼻梁僵到下巴,整張臉都木了,條件反射往後一退。
沒想到他也愣住了,就好像連他自己也沒想到,會如此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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