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四姑娘周初露

半梅絕不能留了。

初晨眉頭緊鎖,目光打量半梅。

半梅低着頭跪着,她心裏曾有過愧疚,但受過這裏人冷冷的對待後,也不覺得怎麽。她腦海裏回想起四姑娘說的話,擡起頭理直氣壯的對上初晨的眸子。

初晨素來是溫溫和和的,臉上帶着笑意。丫鬟們從沒見主子這樣陰沉着臉,幾個人老實的站在原地,不敢動也不敢出聲,連向來拿住事兒的楠芹也是如此。

玉瓶還是急性子,她也不知道姑娘猶豫什麽。這丫鬟的主子豈能随着她們的意思調換,侯府裏丫鬟們若都如此,早亂套了。況且半梅有被人收買之嫌,這樣的人處置起來很容易,随便打發賣個蠻夷,三太太房裏的如意就是個例子。

春雨來告四爺房裏的團圓來了。初晨一聽,留下衆人,獨自帶團圓去了偏廳。關上門倆人坐在靠裏的位置,說話聲音極低。

“四爺讓我傳話給姑娘,傳詩的是六爺身邊的小厮樂兒,如今人已被老太太打發走了。四爺在樂兒臨走前使了銀子,樂兒說那事兒并不是六爺的意思,那詩是他在後花園偶然得的,報與了二太太,後來有的事兒也都是二太太的意思。”

“他有沒有說他在後花園如何得的這首詩?”初晨看着團圓的眼睛追問。

團圓想了想,眼睛亮起來。

“有了,是随口說了句在路邊撿的,當時樹叢裏有聲音像是有只野貓。他瞧了詩,認得是四爺的筆記,便急忙走了也沒去管。”

初晨拿銀子謝過團圓,團圓死活不要,笑着說權當是以後來這學藝的學費。

初晨再回去,原來跪着的半梅已經起來了,低頭默不作聲的站在原地。屋裏人看不慣半梅的做派,個個鄙夷的看她。

初晨有些走神兒,她沒去看半梅,而是想剛才團圓的話。問楠芹:“你在府裏頭多年,見過野貓麽?”

楠芹想了想,道:“我剛來府裏的那幾年見過幾只,最近能有十年不見了。我猜不光是我們侯府沒有,什麽王府、尚書府、将軍府也沒有。”

這種小事常沒什麽人注意,突然提起來,再仔細的去想想,其餘的幾個也都搖頭都說沒見過。要說侯府沒有也罷了,偌大的京都城連只野貓都沒有,也太奇怪了。

楠芹解釋道:“早前是有個傳聞,說夏家太太被野貓傷了,夏老太傅大怒,殺光京城所有的貓,以後再見,也是見一個殺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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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紛紛側目,這也太殘忍了。野貓只要不惹到她們,從不會傷人的,它們見到人一般都會躲起來;況且夏太太住在深宅內院的,身邊有丫鬟婆子護着,怎麽會被野貓撓了。再說夏家太太被貓傷了,怎麽也輪不到她公公老太傅去操這個閑心殺貓啊。

“這傳聞太蹊跷了,不可信,姑娘,你說是不是?”

玉瓶興致勃勃的評論,轉頭問姑娘時,發現姑娘臉色煞白,目光裏流露出恨意。

玉瓶揉揉眼睛,再看姑娘,依舊是那個面帶微笑的溫柔主子。

她眼花了,她還沒老,眼睛先花了。

玉瓶撅起嘴,心裏碎碎念陳媽媽,一定是她老人家當面兒天天嘟囔眼睛花傳染給她了。

楠芹一邊靠近,一邊一本正經的瞪圓眼盯着玉瓶解釋:“你別不信,據說有人親眼見夏府家丁帶着工具,滿京都城到處抓野貓!玉瓶妹妹,以後謹記這點,說誰壞話都可以,千萬別說夏家太太,小心她把你抓去……”楠芹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

玉瓶吓得往後退,後來發現楠芹玩笑她,大叫楠芹太過分,撲到初晨面前求她做主。初晨假意楠芹說幾句,玉瓶順勢驕傲地仰頭,在楠芹面前嚣張起來,逗得在場人哈哈大笑。

唯獨站在地中央的半梅陰着臉,牙齒狠狠地咬着下唇。耳邊熟悉的喧鬧如今異常的刺耳,她再也無法融合這裏了。曾幾何時,她也是這般的歡樂,是什麽讓這一切的一切改變了。半梅斜眼用餘光狠狠地剜楠芹,一切都是因為她來了才變的。想到七姑娘竟然冷落她到如此地步,半梅的心也越來越來涼,對屋裏笑着的其他人也是越來越煩惡。

初晨由着丫鬟們繼續鬧,她則躺在貴妃榻上閉眼歇息。

夏家,這兩字像兩根抹鹽的鞭子抽得她心疼,且後勁兒十足。

論起夏家,京都城第一望族的稱號實至名歸。京都城這些公、侯、伯和它比起來,只算條不起眼小魚。為什麽這樣說?因為當今但凡掌權的人物都和夏家有關系,而且絕不是淺顯的關系。夏家兩代,個個是出類拔萃的厲害人物。

首要的夏老爺子,當今帝師,響當當的太傅大人,他輔佐當年的太子爺登基,鏟除觊觎皇位的八皇子,穩定朝綱,平定李易□等等大事件都是夏老爺子的功勞;皇帝自然待他十分敬重,凡事首肯夏老爺子的意見。夏老爺子素來運籌帷幄,懂得樹大招風的道理,在風頭最盛的時候宣布退隐朝堂,只應下了教導新太子差事。等太子年歲稍大了,他便很少出府,常年深居簡出,在帝師園中修生養性,頤養天年。偏夏老爺子越是淡薄名利,世人越是推崇他。天下讀書人,無不以他為榜樣。

夏老爺子一生只娶發妻一人,從沒納過妾。夫妻二人恩愛至極,共生三女一子。長女夏芷荷嫁給當年的太子為側妃,如今做了皇後;二女夏芷蘭嫁給太後最疼愛的小兒子秦王,做了秦王妃;三女夏芷竹嫁老丞相的二子顧江,做了浙江布政的夫人。唯一的小兒子夏知命,前年得了狀元,官拜四品的國子監司業。而夏知命的獨子夏達,正是初晨前世所嫁的丈夫;夏達比初晨小一歲,現今只有十歲的年紀,一直被夏家養在深宅,沒混出什麽名聲。

對于神秘的夏達,世人倒常猜測臆斷,這位夏府一脈單傳的獨子,有太傅爺爺狀元爹,将來必是滿腹驚鴻才華的人。殊不知這位千萬人羨慕的老太傅獨孫是個瘋癫的傻子。

初晨苦笑,她就是被這傳言害慘的。

當年魏氏已有了中意的人家,雖然小門小戶卻也是個安分守禮的家族。本是互相中意的,後來也不知因為什麽,那家突然不幹了。魏氏怕初晨傷心,也為争口氣,坐定了要找更好門戶的給她們瞧。恰在這時候老太太提出來夏家有意結親的話,惹得二房呂氏和三房魏氏共同争取這門親事。事後呂氏突然大方起來,把機會讓給了魏氏。呂氏往日總接濟她們,初晨和魏氏一直當覺得呂氏是好人,對于呂氏這次‘大施舍’也沒多想,只當得了個天大的餡餅。沒想到,最後掉進了天大的陷阱!

女兒身亡,兒子遠在玉門關,婆婆恨他,妯娌陷害他。初晨很怕去想也不敢去想,她走後,魏氏在府中的情境如何的艱難。

提到夏家,初晨不禁想多了。

如今不同了,她重生了,一切還沒有開始發生,一切都來得及。

這一回初晨要證明,她不僅僅會嫁個正常人,而且會嫁得好,嫁的高貴幸福。她一定可以在某天擁有足夠的勢力,扳倒夏家這個深紮在京都的名門望族;也會尊貴到讓那些曾經鄙夷過她的人們,這輩子永遠只能眼巴巴的仰頭瞻望她。

小厮樂兒無意間提到的‘野貓’,讓初晨很介意。野貓在侯府十年沒出現了,再現的可能性很小。而且那張寫詩的紙如果沒人碰,怎麽會無緣無故跑到在路邊。秋季的風往南吹,且斷斷續續的,那張紙就算被吹走,也只會吹到荷塘裏。而不是出現在塘邊小屋北面很遠處的小路邊。

初晨幾乎可以斷定,這首詩是有心人故意放在那裏,讓路過的小厮樂兒撿到。

初晨在鎮南候府作詩出了風頭,六姑娘初虹回去定會和二太太呂氏抱怨,加之先前如意的事兒,呂氏對三房必會起了戒心。樂兒恰巧将那詩交予呂氏,呂氏認出了周逸的筆記,自然起了懷疑,又怕直說老太太嫌她鬧事,才會采用‘流言’的法子懲治三房。

利用‘流言’是呂氏慣用的手段。先前她為了讓三房一直被她踩在腳下,無數次故意散播流言,煽動下人宣揚魏氏潑辣、殘暴。當年老太太從對魏氏單純的看不上到現在徹底的厭惡,呂氏當真功不可沒。

呂氏固然可恨,然最可恨的是那個在幕後策劃、玩弄衆人于鼓掌之中的黑手。她通曉每個人的弱點,步步為贏,掌控着整場事件。

初晨因依靠周逸的幫助僥幸過了這關,但也給那個黑手提了醒;下一次這個黑手再出手,怕是沒人能幫得了她。而且初晨有種預感,這個黑手極為驕傲,這次挫敗後一定會在短時間內再次出手打壓她。

侯府是她的家,她卻要小心翼翼的活着,防之再防。初晨冷笑,沒有什麽比她活在這個鬼地方更讓人覺得諷刺。

“七妹妹發呆也這般美,我會嫉妒噢!”

初晨回神兒,見初雨帶着丫鬟婆子立在門口,站在前頭的看門丫鬟一臉歉意。初晨見她要解釋,笑着擺手。小丫鬟見姑娘不計較,臉上立馬笑開了花兒飛奔回去。

初雨見狀,響起銀鈴般的笑聲,大贊小丫鬟活潑。

初晨慌忙起身迎接初雨坐下,命人把她房裏好吃的好喝的全端了上來。

初雨見七妹妹待她依舊熱情,和以前沒什麽不同,安下心來和初晨聊天。提起初晨那日在鎮南候府的風頭,連連贊嘆,也絲毫不掩飾她的羨慕和嫉妒。

初晨淡淡的笑着,看着初雨面容流露出毫不掩飾的真誠,真心讓人覺得舒服,自然而然的舒服。

前幾日,忘了因為什麽,房裏幾個丫鬟婆子讨論起四姑娘來。衆人一致道四姑娘為人爽朗、大方、心思單純,是侯府裏最好相處的人,不管別人怎麽待她,她對別人永遠是一股腦兒的好。上到老太太,下到最低等的掃地小丫鬟,個個都喜歡四姑娘;府裏幾個姑娘中,初雨是最受老太太寵愛的,連嫁到鎮南候府的大姑娘也比不上她。四姑娘雖受寵卻不嬌氣,也不勢力,誰都喜歡,和誰都好。

即便是此時,初雨拉攏了七姑娘房裏的大丫鬟,聞者也不覺得是初雨的錯,而是怪半梅心太野;初晨也有這種錯覺。

初雨就像侯府這片天裏的一輪明月,惹人羨慕追捧是無可厚非的事。喜歡她可以,但追到她身邊,有些過于下三濫了。

初晨幾乎可以預料到半梅今後的結局,當她聽說初雨的來意之後,初晨更加肯定了。

初雨摒退屋裏所有人,包括一見她就歡喜起來的半梅。

“我和半梅處得來,便自作主張禀了老太太要過來,今兒我來領她走,七妹妹不介意吧?”

初雨握着初晨的手腕說話,拇指恰巧抵住初晨的脈位,幾乎可以清晰地感覺到脈搏;她笑意綿綿的眼睛對上初晨的美眸,耐心的等待初晨的回應。

初雨剛才的話裏有明顯挑釁的姿态,同時也透露給初晨很多信息:第一半梅背着初晨私下和她來往;第二她已經禀告老太太同意,初晨不必再掙紮,怎麽也拗不過老太太;第三她知道初晨房裏發生的事兒,否則不會恰巧選在今天來要人。

半梅是初晨身邊的大丫鬟,初雨輕易地要走,初晨該生氣才對。初晨心快跳得厲害,明明很生氣,又遮遮掩掩的不敢表露。

“四姐姐喜歡她就拿走好了。”

耳畔響起熟悉的怯懦聲,初雨似乎很滿意,松開手,轉而握住初晨的手,笑問初晨是不是生氣了。見初晨搖頭,初雨又笑了。

“七妹妹作實生我的氣了,我剛才是探探妹妹的反應,妹妹千萬別生我的氣。我做這些,其實都是為了妹妹好。”

初晨睜大眼睛,盯着初雨的嘴。好一張能言善辯的嘴!她倒想聽聽這張嘴裏能說出什麽像樣的人話來。

初雨左顧右盼,似在确定周圍真的沒人,然後拉近初晨,悄悄地對其解釋。

“我和你說的,是違背我母親的。我瞧妹妹對我心誠,又在府中總受欺負,不忍心才……”初雨話說一半斷掉,面露艱難地神色,連連嘆了幾口氣,似乎又重新下了很大的決心,才道:“你的大丫鬟半梅是我母親的眼線!我母親總愛往各處布置些自己人,明的暗的。我看不慣她,但女兒家微言輕的不好管什麽。到七妹妹這我忍不住了,七妹妹往日帶我真心真意的,我不能辜負了你。我左右想不出好法子,便假意和半梅相處得好,和祖母要了她。你放心,她背叛了你,就是背叛了我,以後不會饒她的。”

初晨愣了好一會兒,才緩會神兒來。她訝異的看向初雨,不禁佩服起她來,發自真心的、五體投地的佩服。

初雨把初晨的反應當成了感動,不禁沾沾自喜,和初晨道不必言謝。等初晨點頭同意,初雨招來半梅,又問她有什麽交代的,等半梅代為看管的物件轉交清楚了,她便要帶半梅走。

有初雨在此,初晨如果讓半梅當面清點她管理的財物,不免顯得她太小氣了。只讓楠芹去和半梅到偏方私下清點,接管鑰匙。

等人走了,初晨問楠芹:“怎麽樣?”

“我親眼看着她一件件清點,最後鎖了箱子,把鑰匙交給我。”

楠芹說完那把鑰匙遞給初晨看。初晨不介意錢財少不少,就那點東西,拿了也不值當什麽。她介意的是初雨唱的這出戲,莫名其妙的,讓人摸不着頭腦。

楠芹瞧出初晨的懷疑,看向玉瓶。玉瓶搖搖頭,表示她不明白姑娘為何如此謹慎。

玉瓶問:“四姑娘為人豁達大度,姑娘也看着了,擔心什麽?”

“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人挑不出錯來,才最可怕。

玉瓶撓頭嘿嘿笑,覺得姑娘憂慮過度了。倒是楠芹細細品了品,把初晨的話記在心裏,以後這府裏不管什麽人皆該小心應對才是。

是夜,一彎新月當空。初晨睡不着,起身至窗邊賞月。楠芹聽到聲響進來瞧,秋夜寒涼,回身去拿了件衣裳給初晨披上,随後坐在初晨身邊陪着。

楠芹仰頭看彎彎的小月牙,老老實實地挂在寂靜的黑空中,顯得萬分的孤獨。如若那裏頭真的住着嫦娥,又是何等的寂寞。

“要到中秋了。”

楠芹點點頭,繼續道:“等月亮圓了,中秋節也到了。”

京都城每到中秋佳節前後便熱鬧非凡,這熱鬧并非因由過節,而是各地邊界的蠻族使節團來京進貢的日子。跟着使節團來的往往有很多商隊,他們帶着本族的特色特産來京都販賣。

初晨突然想起樣特別的東西,囑咐楠芹明日想辦法差人去街上買些來。

楠芹應下。她才剛一直沒睡着,是因為心裏有事。今兒白天的發生的,她怎麽也想不通。看似沒什麽,回味起來有太多的巧合。比如說新兒剛揭穿半梅,半梅就回來了,緊接着四姑娘來要人,并且還老早禀過告老太太。

總覺得四姑娘似乎早知道這邊發生什麽,也知道新兒偷窺她。如若真是這樣,那太可怕了,新兒觀察半梅不是一日兩日的,四姑娘若早早的就發現,安排了這一切,給自己扣上‘心善’的名聲,甚至不惜犧牲母親來博得姑娘的信任,那她的城府也太深了。

腦海裏浮現四姑娘爽朗親切的面容來,楠芹真不敢再想下去,怎麽的也不大相信那麽好的四姑娘,真正的模樣是如此的陰險狡詐。

楠芹知道姑娘信任四姑娘,猶豫要不要說出心裏的想法。她真怕說出來,姑娘怪她挑撥她和四姑娘的關系。可她當初既認下七姑娘做主子,就該一心一意的侍奉,她該做她該做的,提醒主子。

楠芹心一橫,把心裏頭的想法一句不落的道出來給初晨聽。

初晨細心地聽完後,并沒有訓楠芹,反而笑着握着她的手感謝楠芹把知心話說給她,同時也警告楠芹此事說過了便忘了吧。

楠芹二丈和尚摸不着頭腦,姑娘這不清不楚的态度,是贊同呢,還是反對?還有,這院裏頭如果真有四姑娘的奸細,該怎麽辦?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今天的一起更新】

這兩天胃不大舒服,不知道怎麽了。不過我會盡量日更的,謝謝親們一直支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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