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四海皆損友江湖有情郎

天色完全暗了下來,大片的濃霧沿着河面爬過來,青黛色的山脊漸漸融進漆黑的夜空。

在遲暮歌的眼睛危險地眯起來的時候,白月輝識相地閉上了嘴。

遲暮歌有沒再開口的意思,亞言依然沉默,于是,三個各懷心事的人陷入了一片別扭的沉默之中。

亞言借口去廁所,有些急切的逃離了遲暮歌灼灼的目光。

“你把他吓跑了。”

白月輝看着亞言的影子在糅合在模糊的樹影裏,無奈的嘆了口氣。

不管過了多少年,遲暮歌的目光殺傷力還是一絲不減。

遲暮歌笑了笑,琥珀色的瞳孔裏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深意。

快要月滿中天的時候,遲暮歌站起身,下達了簡短有力的命令。

“出發。”

遲暮歌解下系在手腕上的骨哨,沖着漫無邊際的夜空吹出低沉的哨音。

那聲音并不十分響亮,像雨夜雲層中隐藏的沉悶雷聲,有一種徹骨的威懾力。

層層迷霧中,隐現出一個巨大的黑影,舒展着雙翼遮天蔽日而來。

“瑞獸啼暮?不是已經滅絕了嗎?”

白月輝看着停落在遲暮歌身旁的巨鳥,難掩目光中的震驚。

瑞獸是與異獸一樣擁有強大能力的獸類,但其能力不能被人類所融合,又異常罕見,生性孤傲,很少為人所用。而瑞獸啼暮是生活在南方雲煙澤的一種古老的巨鳥,生性兇猛孤傲,難以捕獲,相傳古時曾有人成功将其捕獲,但其三日不食不鳴,抑郁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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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煙澤氣候濕熱,地勢低窪,因而瘴氣頗多,除卻少數世代在此生存的巫族人,很少有人進入,因此很少與外界聯系。

幾百年來未曾有啼暮出現的消息,所以很多人推斷其已經滅絕。

“世人妄測罷了,啼暮生活在雲煙澤深處,所以罕見。”

遲暮歌擡手輕輕撫摸着啼暮的羽毛。眼底泛起一絲難得的溫情。

經歷了那麽多風風雨雨,物是人非,也就只剩下你和他還陪在我身邊了,生死逃亡十三天,那個人卻只是一句話就把自己打發了,活着那是這麽容易的事啊……

“上來。”

遲暮歌說完,縱身一躍,跳上了啼暮的後背。亞言跟着跳了上去。

白月輝回過頭,目光所落之處,古老的村落安靜的匍匐在漆黑的山嶺之下,炊煙散盡,百鳥歸林。

離開吧,太深的眷戀,就成了一種羁絆。

白月輝轉身跳上了啼暮的後背。因為動作幅度過大,腰間系着的口袋險些掉下來,他低下頭仔細的重新系好。遲暮歌頗感興趣的看着他,開口問道:

“口袋裏裝的是什麽?這麽仔細。”

“河裏拾到的蛋。”

“哦?為什麽帶着它?”

“儲備糧不行嗎?”

白月輝轉過臉,不去看遲暮歌那雙幽深的眸子。而遲暮歌絲毫沒有受到他冷淡态度的影響,惬意的望着前方,心情不錯的樣子。啼暮很快展開雙翼,沿河而下。

然而,這份難得的惬意很快就被打斷了。

遲暮歌突然停住了啼暮,琥珀色的瞳孔危險地迅速收緊,身體收攏前傾,戒備的盯着前方。

白月輝一直覺得遲暮歌很像一種敏銳的貓科動物,琥珀色的瞳孔,流轉出古老神秘的光澤,警覺的神經,敏捷的身手,鋒利的爪牙。天生完美而又優雅的狩獵者。

氣氛忽然凝重起來。

啼暮緩緩落地,遲暮歌跳到地面,招手示意亞言和白月輝跳下來。等兩人都跳下來的時候,遲暮歌緩緩開口:

“你們覺得前面有什麽?”

“霧魈。”

一路沉默的亞言忽然開口說道。

“呵呵,不止哦。”

霧氣越發濃重起來,仿佛湧動在空中的無盡深淵,吞噬周圍的一切,模糊的景物詭異的扭曲着,隐約有人影穿梭在濃厚的霧氣裏。

白色的霧氣肆意彌漫着,霧氣深處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

“白月輝,試着使用你融合的那個能力。”

遲暮歌抽出了腰間的墨影,冰藍色的鋒刃散發着攝人的寒光。

白月輝閉上雙眼,細細的感知着蝶翅魚帶給自身的能力。白月輝的身前逐漸出現了一層極薄的水霧,看起來像流動的水幕,那層薄薄的水幕迅速擴大,很快将三人包裹在內。與此同時,薄幕內的霧氣迅速消散了。

“大範圍的外放型的能力麽?”

遲暮歌的語氣裏帶着一絲不明顯的失望。這種大型的防禦技能在少數人的精銳作戰中很難發揮作用。【隔離】,猶如圍城,外面的人進不來,裏面的人出不去。

但對于遲暮歌這種習慣主動出擊,先發制人的獵手來說,卻只能是雞肋。

隔離幕慢慢擴大,霧氣也逐漸退散,周圍的一切都褪去了霧魈的幻境裏那猙獰可怖的樣子。就在白月輝準備進一步擴大隔離範圍的時候,遲暮歌突然開口阻止:

“停。把我從隔離幕裏撤出來。”

白月輝遲疑了一下,把遲暮歌撤了出來。若是換做別人,以白月輝的性格定會勸阻,可白月輝始終覺得遲暮歌身上有一種令人難以抗拒的自信,也或許白月輝是受了童年的影響,習慣了對這個人的服從。

白月輝忽然想起當年,他們三個少年,一竿竹篙撐離渡口時的時光。年邁的族長攜了全鎮的人站在月光河岸,目送他們離開,那個時候,韶光很輕,朝陽明豔,風裏有一整個夏天的花香。族長的話仿佛依然萦繞在耳邊:

“遲暮歌這孩子,是個當領袖的好苗子。”

誠然,遲暮歌身上超出年齡的沉穩,智慧,能力,都毫無疑問的證實了這句話。從白月輝認識遲暮歌的那一天起,一直到六年前的分別,遲暮歌在他們之中,一直是大哥的角色。

只不過,那都是六年前的遲暮歌。六年,多少物是人非,足以把一個熟悉到骨子裏的人,變得陌生地難以接受。

想到這裏,白月輝的眼底掠過一張曾經熟悉無比的面容,少年修長的身影撐着篙,把三個人的身影一起撐進天邊夕陽豔麗的殘輝裏。可只是轉眼間,映在波光裏的那張明亮溫暖的笑容,就随着波紋扭曲變得冰冷陌生。他原本平靜的目光裏爬上了大片的陰霾,痛苦的神色一閃而過。

流年似水無痕,可記故人舊心?

“遲暮歌,你瘋了嗎,你又不是沒感覺到,外面——”

亞言的目光急切地盯着遲暮歌。

這個人還不能死。最起碼,不是現在。

遲暮歌眯起雙眼,危險的目光散發出絲絲寒意,亞言一時間不知所措,目光踟蹰起來。

“我有分寸。”

遲暮歌的目光緊緊的盯着前方洶湧的白霧,感知着前方的異動,仿佛蓄勢待發的狩獵者。

隔離層會阻礙對外部環境的感知,不然以遲暮歌謹慎的性格,絕不會這麽做。白月輝掌心鑽出無數細密的白絲,輕盈的漂浮在空氣裏,停駐在遲暮歌身後,随時準備把遲暮歌拉回隔離層。

霧氣翻湧起來,一點一點吞噬掉了遲暮歌的身影。

白月輝凝視着前方霧氣中模糊的身影,指間的白絲鑽出隔離層,細細的感知着前方的異動。

然而只是粗略的感知,就讓白月輝吃了一驚,除了眼前的霧魈以外,不遠處的石橋附近,盤踞着多個強大的靈獸。更讓白月輝疑惑的是,它們只是彼此蟄伏着,誰也沒有動手的意思,仿佛靜待着什麽。

靈獸是擁有可以被融合的能力的野獸的統稱,一般生活在密林大澤,海底沙漠等人跡罕至的地方,并且領地性很強,很少出現如此聚集的情況。

這種情況,雖然穿過去不可能,繞過去應該并不困難。白月輝想着。

遲暮歌撤了回來,看起來有點惋惜的樣子。

白月輝突然意識到匿藏在石橋下的是一只罕見的金屬性靈獸,不過距離太遠,白月輝判斷不出級別,不過,絕不會太低。

遲暮歌是金屬性。屬性很強大,但同屬性的靈獸實在稀少,所以他從不放棄一絲的機會。只不過,現在的情況,幾乎不可能了,實在可惜。

遲暮歌沒有說話,白月輝猜想大概也只能是繞過去了。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事卻讓他們始料未及。

原本安靜的蟄伏在橋底的靈獸突然向他們俯沖過來,最後在離隔離幕幾米遠停了下來。同時,白月輝用盡平生所有的力氣拉住了瞬間沖刺的遲暮歌。

“你冷靜一點,理論上來說,它感覺不到我們的存在。”

遲暮歌明顯的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自己是呆在隔離層裏。随即苦笑了一下。

“我不常跟擁有防禦能力的人合作,習慣了。”

現在看來這個能力也不是之前想的那麽遜嘛。

白月輝緩慢的擴大着隔離層,盡量靠近着前方的靈獸。等到距離只剩不到兩米的時候,他們終于看清了這只靈獸的全貌。

一只巨大的金脊骨蠍,安靜的伏在地面上。碩大的雙鉗,修長的尾骨,深色的尾針,脊背上輕微的隆起,複雜的花紋,昭示着它尊貴的地位和強大的能力。即使不進行能力感知,也可以一眼看出這是高級金屬性的靈獸。

白月輝有一種隐隐不妙的感覺,這感覺不是來自面前強大的金脊骨蠍,而是身旁的遲暮歌。即使他不回頭,也可以感覺到遲暮歌灼灼的目光。

完了,這是要杠上的節奏啊。

遲暮歌看完金脊骨蠍,又把視線落到白月輝身上,毫不掩飾的興奮的目光讓白月輝頓時頭皮發麻。

白月輝輕輕地嘆了口氣,無奈地開口說道:

“我幫你。”

很久才反應過來的亞言瞬間反對到:

“你們兩個瘋了嗎?那可是高級靈獸,就憑你們兩個人怎麽可能捕獲它,何況前面還有那麽多未知的強大靈獸!”

“你要是不想參與的話,我可以讓白月輝把你單獨隔離出來,但一旦開戰,我不能保證隔離幕穩定。”

一直沉默的遲暮歌突然開口,聲音帶着絲絲寒意。

“嗯,遲暮歌,那個,你抓着這根繩子,不然打起來,我害怕我會跑。”

“……”

“……”

遲暮歌神色複雜地看着手裏的繩子,蛛絲結成的細繩,堅韌而富有彈性,而這繩子的另一頭,正栓住白月輝的腰上。

“我知道你慫,但能不能不要表現的這麽明顯,這會讓我在外人面前很沒面子。”

“……”

亞言已經徹底不知道應該說什麽好了,只是結結巴巴地咒罵。

“前面,有人來了。”

原本濃重的霧氣不知什麽時候淡了下去,隐約可見遠處一片密密麻麻的人影。一只巨大的深海刺鳐在水面上沉浮,一個熟悉的身影漸漸清晰。

白月輝攥緊了拳頭,閉上了雙眼。怎麽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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