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兄弟

三章

祭司府。

一行錦衣黑袍之人匆匆行過祭司府死寂的長廊，簌簌秋風抽打着素白的風簾，凋花落木勾勒出肅殺模樣。

幾只須眉皆白的大貍貓從牆頭上爬過，啞着嗓子尖利的嚎叫着，拖着長長的尾巴一路緊緊地跟随。

一行人停至大殿，為首的那人緩緩轉過身，身後人立刻恭敬有序的退散到兩旁，留出空蕩蕩的大殿。

那人微微擡頭，方才讓人看清，此人原是少年。

少年閉上雙眼，手中木杖重重點地，竟震得石制的地板依次碎裂。

“把這祭司府裏，所有的活物通通都給我帶過來！”

手下人得令後立刻四散開來，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偌大的祭司府已經被翻了個底朝天。

黑袍少年看着跪在面前一群老弱婦孺，執杖的那只手不禁加了幾分力道，爆出骨骼松動的聲音來。

果真是當他死了嗎？看來之前對那家夥太過縱容了。

“你們的大祭司呢？”

“回家主，在鴉栖臺閉關。”

“鴉栖臺？”

黑袍少年不屑地嗤笑一聲，擡起頭，深淵似的黑瞳裏似是破碎的星光，一閃而過，随即墜入無盡的黑暗。

“他倒是愈發地像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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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主，要屬下現在去鴉栖臺請回大祭司嗎？”

“不用，我親自去一趟，你回去通知三位長老，留心皇城的情況，能保則保，若是他自己不争氣，便棄了這一顆棋子，再作打算，絕不能讓他人欺我族內無人！”

“是。”

少年披上鴉黑色的羽織鬥篷，兜帽低垂遮住蒼白的眉眼和額上朱色的彩繪，霎那間化為鴉群呼啦啦飛了出去，只留下幾只黑色的羽毛緩緩地落下，觸地化塵，随風而逝。

鴉栖臺，原是一座萬人坑，自三百年前屠城之役以後，歷代的戰俘，疫民，死囚，幾乎全部被流放至此，城外百尺高牆，荊棘遍生，城內屍堆成山，血流為河，無數怨靈為了那奢侈的一米陽光，破開地獄的裂縫，滞留在這人間苦境，讓這裏成為一處地獄邊緣。大祭司幫助大皇子奪嫡之後，讨要此處作為封城，修建了鴉栖臺。

那裏本就地處蠻荒，如今更是草木不生，唯有零星的幾棵光禿禿的白色刺蒺木，從黑乎乎的腐屍堆裏伸展出來，如同一只蒼白的鬼爪，從黑色的地獄裏掙紮着探出來，等待着救贖。枝丫間成群的烏鴉，如同挂在樹枝上的碩果，露出一副滋潤的模樣來，半眯着血紅色的眼睛，透過終年彌散的屍瘴，瞧着緩緩走來的黑袍少年。

鴉栖臺修建在這屍堆白骨之上，實為一座巨大的祭臺，一磚一石都浸透了鮮血，又終日附着無數怨靈，陰陽混淆，是行巫術極好的地方。

這裏已無人跡，只有幾個傀儡麻木的走動着，做着一些雜務，偶爾也擡起頭，看着茫茫苦海發一會呆兒，不知在想些什麽。

這裏實在簡陋，只要一間空蕩蕩的大殿，四周籠起的磷火，地上是錯綜複雜的術陣，散亂着各種各樣古老的典籍和巫術工具，牆上是亂七八糟的符文咒語，還有無數那人的名字。

大殿中央擺了一張沁血暖玉石床，四周垂着長長的帷幔，也染着凄厲的紅色，仿佛要滴下血來。

帶着稚氣的少年，穿着不合身的寬大衣袍，安靜地坐在玉床邊上，看着睡熟的青年，忽然露出悲喜神色，似癡似狂。

“哥哥啊，你一定等着我，你說的，你會一直等着我長大，等我長大了，我們就一起離開家族，去一個開滿鮮花的地方，那裏有溫暖的陽光，溫柔的雲朵，蔚藍的天空，有那些曾經遙不可及的一切。”

“可是原來都是騙我的啊。”

“既然哥哥都沒有信守承諾，那我也不要答應哥哥了。現在我永遠不會長大了，哥哥，這就是你欺騙我的後果。”

“現在我們扯平了呢。”

“哥哥，我好冷啊，寄生靈開始反噬了，不過沒有關系，這種低等愚蠢的東西還奈何不了我。那個遲暮歌跑了，安寧城完了，我的計劃也完了。”

“我們可能永遠也離不開家族了。”

“你不知道，我有多麽的痛恨你的謊言，你要記着，這都是你的過錯，你欠我的，永遠都還不清，我要讓你知道你自作主張的後果，我要讓你後悔。”

“你看到的我的身體嗎？我在一點點地變小，最後永遠消失在這個世界上，連同所有人對我的記憶，都會被一同抹去，最後的最後，這世上，就不曾有過我。”

“你一定會心疼的吧？可是我是不會心軟的，我要你記住這個痛苦的代價，我要你知道，每一天我都承受着碎骨的疼痛，每變小一點點，都仿佛是在煉獄走了一遭，而這所以的痛苦都是因為你，我心甘情願的承受着，這是我對你的懲罰。”

一只烏鴉落下來，站在一旁吵鬧不停。

“哥哥啊，你看，又有人來打擾我們了，怎麽辦吶，無論我們走到那裏，都擺脫不了。”

黑袍少年忽然出現在明滅的磷火之中，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們。

“他已經死了。”

“你們殺死了他。”

“他是為了你心甘情願死的。”

“哈，哈哈哈哈……”

“你笑什麽？”

“燭，你沒有心，所以你永遠也得不到愛。你不會知道這種痛苦，因為你從來沒有體會過那種快樂。有一天，你死去了，沒有人會真正為作為燭的你傷心和哭泣，你的名字會被刻進族碑裏，你的身體會葬在族陵裏，成為別人敬仰的對象，可是你那可憐的靈魂，只能和墓裏的老鼠臭蟲為伴，日日夜夜忍受孤獨的煎熬。”

“修，你要知道，他是鬼，這是他選的路。”

“為了那個可笑的詛咒嗎？”

“那是我們家族背負着的原罪。”

鬼族出生的嬰兒都是雙生子，也注定是靈魂殘缺之人，到雙生子二十一歲那年，強勢的一方可以通過奪走另一方的一部分靈魂補全自己的靈魂，從而變成一個完整的“人”，擁有強大的力量，而剩下的一方，因為靈魂殘缺不全會變成“鬼”，慢慢的喪失自己的意識，變成身體不受控制的惡鬼。

鬼族為了保持家族人員的優秀，規定雙生子二十一歲那年，必須進行決鬥，最後由“人”殺死“鬼”，而每一個“鬼”的身體也會被制成傀儡，成為“人”的附庸。

不是所有人都願意殺死自己的兄弟姐妹從而變得強大，這個時候，長老會就會派出執刀人去實行族規，殺死較為巫師占蔔出弱小的那一方。

“你知道嗎？其實當年，那兩個簽上寫的都是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