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那些忘不掉的初戀

時晚楓已經完全不知道應該如何表達此刻的心情了，只覺得遲暮雲簡直是刷新了他對這個世界的認知。他不是沒見過財迷，但是真的是沒有見過財迷成遲暮雲這樣的家夥。

“蓮心，去吩咐一碗藥膳，給公子壓壓驚。”

“是。”

一直到蓮心走遠了，時晚楓也沒再開口，只是像看怪物一樣看着遲暮雲。

“這麽看着我幹什麽，喝茶。”

“喝不起，喝不起。”

“不收你錢，這算是陪我喝的。”

“那待會兒藥膳來了，你也先吃一口。”

“怎麽，怕我毒死你啊？你現在身上一分錢沒有，我毒死你幹嘛？”

“不是，這樣可以算是我陪你吃的。”

“……”

“你說你既然不缺錢幹嘛住那麽破的一個地方？一天三頓吃青菜，你屬兔子嗎？”

“我住那是因為我喜歡老宅子，吃青菜是因為我喜歡青菜，有什麽問題嗎？”

“你的愛好挺別致啊？”

“還有更別致的你想不想聽啊？你扯的那幾棵竹子就是我用來釀青竹的青紋翠葉竹，你揪禿的那幾棵野花是五年生的反魂和三年生的追命，我還有一倉庫的東西被你燒了個一幹二淨，要不要我一件一件說給你聽啊？”

“別說了，別說了，我第一次感覺自己其實是個窮人。”

“哼。”

“要不咱回去把那幾株東西挖回來吧……扔在那兒多暴殄天物啊！”

“還用得着你說。”

“也對哈，你那麽摳，啊不是，你那麽節儉，肯定要好好利用它們嘛。”

“我覺得有你在這裏，我再怎麽節儉都沒用。”

“我覺得你不應該給我當老師，你應該去庫房當賬房，那肯定……就有點可怕了。”

“是啊，我保證讓你一分錢都領不到。”

“……”

時晚楓正牙疼的時候，外邊來人上菜了。一個小玉瓷碟，放上拳頭那麽大點兒的一碟菜，精致的跟雕出來的似的，一共八小碟，整整齊齊的擺在桌子正中央。

酒壇子比小香瓜大不了多少，朱紅紙條貼在小壇子上，上書“青竹”二字，依舊是遲暮雲寫的蠅頭小楷，看上去金貴的不得了。

上完菜，一個小童又單獨給時晚楓端上來一碗藥膳，也就是拳頭大的那麽個小瓷碗，倒是跟那些小碟子很配。

“我發現，你們這裏菜的分量是越來越少了。”

“沒有，只不過是換了個盤子，去掉了雕花而已，既然是自己吃，就不要那些沒用的東西了。吃吧，你不是蠻喜歡這裏的菜嗎？待會兒帶你去樓上玩兒。”

遲暮雲說着，開了青竹的封口，頓時溢出來一屋子的酒香，帶着竹葉淡淡地清苦，像極了眼前之人。

時晚楓一聞見酒香就把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兒都忘了，只可惜這酒壇子實在太小，他還沒過完瘾壇子就見底了。

他可惜地抿完最後一口，把酒杯放下，開始吃飯。

他擡頭看了看遲暮雲，這家夥吃飯斯文得很，修長白皙的手指骨結分明，握着象牙筷子的樣子也好看，夾一點點菜到小碗裏，再吃進去泯着小嘴慢慢嚼，當真是連牙齒都露不出來。

“你看着我幹嘛？”

“你，真的不是貴族出身嗎？”

“不是。怎麽了？”

“我感覺，你比我更像貴族……”

“為什麽？”

“你舉止得體，進退自如，面對什麽人都游刃有餘，吃個飯都那麽優雅斯文，不像我，天天被我爹罵。”

時晚楓拿着勺子攪着碗裏的藥膳，看起來有幾分失落。

“那只不過是因為你太蠢了。”

遲暮雲漫不經心地說道。這次難得時晚楓沒有反駁，低着頭翻着自己那碗粥，卻一口都沒有吃下去。

遲暮雲見他忽然感傷起來，也放下了碗筷，拿絲巾擦了擦手，開口問道：

“你覺得，什麽樣的人，才是貴族？”

“貴族不就是貴族嘛？優越的家世，高貴的血統，還有得體的禮儀……”

“不對，真正的貴族不在于他的血統和家族，因為那些東西都是可以輕易被摧毀的，改朝換代之前誰也不知道那一支血脈會成為貴族。真正的公主，是沒有公主病的。真正被人尊敬的貴族是因為他依靠自己的有利條件而獲取的遠遠高于常人的深厚的涵養和高貴的品質。那是誰都奪不走的優雅，是一種可以直面死亡的從容。而剩下的，叫土財主。”

“那我是，地主家的傻兒子？”

“你想多了，你們家只有你傻。”

“……”

“你不要失落，起碼你現在已經認識到這一點了，大多數人窮其一生也悟不透這個道理，所以你已經比他們多走了一大步了，據我估計，你已經超過了京城九成以上的貴族子弟了，是不是很厲害？”

“……你別逗我了。”

“我可沒有跟你開玩笑，只要你乖乖的聽我的話，老老實實不給我搗亂，我可以以風沙渡的黑心老板的名義起誓，讓你成為一個合格的貴族，如果我撒謊，風沙渡可以讓你白吃白喝一輩子。”

“那你萬一沒能成功，豈不是虧得要死？”

“所以說，我要是成功了，你以後到風沙渡吃的東西的價錢都要給我乘以十。”

“好。”

“吃飯。”

“哦。”

時晚楓委屈巴巴的拿起碗，夾了一個小小的水晶蝦餃，然後習慣性地摳掉了餡兒只吃掉了餃子皮。發覺遲暮雲正看着自己，忽然感覺有些局促。

“我是不是，不應該摳餃子餡？”

“如果在宴會上，的确不妥，不過這是私人空間，有點小習慣也無妨……但是你把它摳的也太醜了。”

遲暮雲說完，拿起筷子加了一只餃子，很容易就把餃子皮和餃子餡完整的分開了，只留下餃子肚子上一個小小的裂口，基本上不影響它的美觀。

“……不是吧，你連這個都會？”

“以前有個人，跟你一樣不喜歡吃餃子餡，我給他剝習慣了，自然順手。”

“誰這麽大的面子，敢讓你給他剝餃子皮？”

“……不該問的別問。”

“沒事，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等到以後你想要什麽樣的，我都給你找來。”

“……貧嘴。”

時晚楓偷偷擡眼瞄了遲暮雲一樣，慢慢地試探着問道：

“不是我說，能讓你記挂着，一定不是個尋常人物，對吧？”

“并沒有，他比你還蠢，不但蠢，而且慫，沒目标沒理想，可以說是個不折不扣地鹹魚了。”

“一條鹹魚你惦記那麽久幹嘛？”

“鹹魚也是我家曬的鹹魚，敝帚自珍沒聽說過嗎？”

“那你現在，還想着他嗎？”

“想着啊，不想着怎麽辦，揉到骨血裏的東西，是拿不出來的。”

“既然想着他，怎麽不去找他？”

“因為我們不合适。”

“啊？不合适是什麽意思，有感情不就行了嗎？”

“那是你小說話本看多了，真正的愛情不僅僅是兩個靈魂的交流，更是兩個獨立的人格在溝通，這就難免會有多多少少的分歧，分歧變成矛盾，矛盾演化成争吵，争吵帶來隔閡，隔閡産生猜忌，猜忌就是無休無止的痛苦。所以有感情并不代表兩個人很合适，人格相悖的兩個人要是有了感情，無非是相互折磨，讓彼此痛苦。就算他真的是一條永遠也翻不了身的鹹魚，也不會改變他曾是我此生無法觸及的聖月光。”

“鹹魚都能變成聖月光，這差別也太大了吧？果然是情人眼裏出美人麽……”

“沒有什麽不可能的，只要甘願做愛情最後的受卒，你就永遠只能對他仰望。”

“那要怎麽辦，難道永遠這麽痛苦下去嗎？”

“沒有他就過沒有他的生活，這個世界上，并沒有誰是離不開誰的，愛情不過是生活的附屬品，它并沒有那麽偉大，甚至在很多時候都面目可憎。”

“那你恨他嗎？”

“怎麽會呢？我感激命運讓我與他度過了最好的年紀，也感激他出現在我的生命裏，給我留下所有的美好回憶，那個時候我很幸福。我也願意在我們緣分的盡頭及時放手，既然不能再帶給他快樂，就盡量減少給他的痛苦，困在一起讓時間慢慢消磨掉彼此的感情才是最可怕的，到時候那些最真摯的感情都變得面目可憎，連回頭都覺得多餘，倒不如留下一點遺憾，就算回憶會心痛，也總是對那些已經逝去的美好時光的默哀，而不是對于彼此深刻的厭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