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反正要吵架

華燈初上，搖曳的紅燭映照着瑩瑩霜雪，十五的圓月将穹頂抹上一份空明，街巷裏熱鬧起來的夜市，襯得這夜晚如白晝一般。

時晚楓在遲暮雲房門前轉悠來轉悠去，想着怎麽把人叫起來去跟他看夜市，他不曾見過這種樸實熱鬧的場景，對那些千奇百怪的事物着迷得很，可是一人着實無趣，到了遲暮雲門前，卻忽然又踟蹰起來。

怎麽說呢？遲暮雲，我要去夜市，你快起來跟我一起去！不行不行，吵醒了小氣鬼生氣了怎麽辦？那，遲暮雲，你睡醒了嗎，已經晚上了……怎麽這麽啰嗦？啊呀，真特麽麻煩……

想來想去也沒想好推開門要說什麽，忽然聽見房裏響動，知道人要出來了，沒多想便兔子一樣逃下樓梯，牆角尋了一處地方安坐下來，仿佛做了什麽虧心事一般。

時晚楓眼睛的餘光時不時地往樓梯瞟過去，果然看着剛剛睡醒的美人兒堪堪走下來，便佯裝無事一般随口問道：

“下來了？”

“……嗯。”

“這個小地方居然有夜市哎，我看你也無聊，要不要去看一下？”

“……”

我剛睡醒能有多無聊，是你想去吧？

“走了走了，你看看你自己，都快悶成木頭了。”

時晚楓拉着遲暮雲的胳膊幾步走出門外，牽了馬到街上慢慢地騎着。兩個人擠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好像掉在沙地上的兩顆白珍珠，分外顯眼，引得不少人回頭。

尤其是遲暮雲，時晚楓只覺得那些目光都快把他的衣服扒下來了，他出身名門，如此場面自然是習以為常，可是今日這風頭卻似全然被身邊人搶了去，不由得有幾分不甘心。

一路走來，琳琅滿目的小玩意兒讓小侯爺應接不暇，忽然聽得一陣喝彩聲，原來是橋邊有人比試射箭，像是有人得了不錯的彩頭。

那人的箭術談不上多厲害，只不過動作還算老練，幹淨利落，适逢運來，博了一衆喝彩。他便也看得手癢，拉着遲暮雲想要炫耀一下自己的箭術。

随手丢給攤主一袋金幣，便上前取弓箭。彩頭他是看不上眼的，不過是些不值錢的小玩意，也就挂在最頂上的一塊核桃大的白玉佩還算做的仔細，最簡單的流雲樣式，竟也帶了幾分神韻，看得出雖然是邊角料，卻出自老手。

攤主接過錢袋打量了他們兩人一下，看他們的穿着打扮自是心中有數，想必又是哪家少爺出來找樂子了，連忙殷勤招呼，引來不少看熱鬧的人，一時間竟熙熙攘攘的人群将他們圍了起來。

一箭穿透靶心，釘在十米開外的老柳樹上，引得一陣喝彩叫好，時晚楓得意洋洋的接過攤主遞上的一個小小的白玉佩，沖遲暮雲擡了擡下巴，示意他來試一把。

遲暮雲在衆人起哄中不得已接過了弓箭，看着尾巴要翹到天上去的時晚楓，又看了看被打壞的靶子，反手抽了三只細羽箭，拉弦一射，不偏不倚也釘在那棵老柳樹上，三片細長的黃葉被牢牢地的釘在樹幹上，箭鋒落在細小的葉柄上，葉片竟絲毫未傷。

“這弓不好，木紋斜了，射不齊。”

“……”

遲暮雲慢悠悠地說完，把弓遞給了一旁目瞪口呆的攤主，然後拉起更加目瞪口呆的時晚楓無視衆多路人騎上馬離開了裝逼現場。

一轉過巷口，遲暮雲轉身就丢下時晚楓，不見了蹤影。

“你回去，我有事。”

呵，剛剛搶了本大爺的風頭，還想讓本大爺乖乖回去？

時晚楓收起了在指間打轉的小玉佩，立刻偷偷跟了上去。

遲暮雲趕到那個角落的時候，那個剛剛站在那裏的身影已經不見了，仿佛剛才一瞥，不過日光下一晃而過的幻影。

怎麽會呢，我對你的感覺從來不會出錯。

像兩個敏感的磁場，精确的捕捉着彼此之間的交彙點。

遲暮雲閉上眼，回想着他沉默地站在這裏，遠遠地看着自己的模樣，那場景分明的如同這初冬的白雪，清晰的不染一絲塵埃。

他隐隐感覺到發生了什麽事情，那個單薄的身影融在這冷色調的畫面裏，多了幾分凜冽的味道，像寒冷的朔風，帶着遙遠的不知名的陌生香氣。

他跟随着自己的感覺，一步步向前，他知道，那個人就在那裏，在那裏等着他。

事實證明他再一次成功的猜對了。

他從熙熙攘攘的城裏一直追到荒蕪蒼涼的荒原。日頭沉下去，月光映照着白雪的痕跡，遠遠地拉開兩個人的距離。

白月輝依舊背對着他，破舊的衣服髒兮兮的，撕裂的鬥篷把他包裹起來，他站在那裏，像寒風中一棵落光了葉子的老槐樹，披着枯萎嶙峋的樹皮，屹立在無盡的荒野邊緣。

遲暮雲一開口，所有的話語都嗚咽在呼嘯的寒風裏，什麽都沒有留下。

白月輝擡起頭，看着灰暗的天空，沉聲說道：

“別問了，我過的不好。不管是現在還是以後，即使我們不在一起，我想，只要你一句話，我保證依然可以為你赴湯蹈火，為你放棄一切。你回去，外面冷。”

遲暮雲沒有動，無奈苦笑，無言落淚。

“吹吧，你就。”

白月輝走上前來，擡起手想擦掉他的眼淚，一抹抹一道泥印子，才想起來剛剛扒過兔子洞。他默默地收回手，不動聲色地往褲子上擦了擦。

“別擦了，我看見了。”

“……生，生活所迫，理解一下嘛。”

“滾，你又不是挖礦的。”

“你看你，又生氣。”

“你臉上怎麽回事？”

白月輝摸了摸臉上的一片疤痕，毫不在意地說：

“啊，那個啊，我不小心把自己點着了，沒事，已經不疼了。”

“你怎麽沒把腦子一起燒了，我告訴過你多少次，不要睡在火堆旁邊，不要睡在火堆旁邊，都聽到狗肚子裏去了！”

“那我又不是故意的，冬天那麽冷，我肯定本能得往暖和的地方靠啊！”

“呵，你什麽德性我不知道嗎？落地滾三滾，睡柴灰堆裏我都信，你就從來不肯聽我的話！”

“哈？是誰無理取鬧？你知道什麽，憑什麽說我？”

“憑什麽？你照照鏡子看看你自己，都成什麽樣了？我才要問問你，憑什麽把自己糟蹋成這個樣子？”

“為什麽？你問問你自己為什麽！當初是誰背叛了我！”

“那都是因為你蠢。”

“哈哈，對，是我蠢，我蠢才成全了你，你走吧，找你的新歡去吧！”

“你胡說八道什麽？”

“呵，怎麽，心虛了？我看你跟他在一起很開心嘛！還來找我做什麽？”

“他不是！”

“不是什麽？我們的雲美人兒要什麽沒有？哼！”

“你！好，好，他就是我的新歡，行了嗎？你滿意了？我跟你沒話說，反正一定要吵架的。”

“是啊，反正一定要吵架的……真是孽緣。”

“……我走了，你自己看着辦吧，你的馬我寄在城邊客棧了，自己找去。”

“走吧走吧，反正你也不愛我了，讓我一個人孤老一生吧。”

“少跟我貧，戲精。”

白月輝看着越走越遠的人影，大聲喊道：

“遲暮歌！六年前我不怪你，為了你，我願意。”

遲暮雲頓了頓腳步，沒有回頭。

“那你，可別忘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