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我有不好的預感

白月輝緊緊捂住身上的傷口,鮮血還是從指縫汩汩流出,滴到厚厚的泥土裏,迅速凝結成冰。

原來血是涼的,流過肌膚像冰刃劃過,帶着絕望和蒼涼。

他高估了自己的身體,把疾病想的太過簡單,以至于他流落至此,又偏偏碰到那一夥人販子。

他們的情況似乎也不怎麽好,因為沒有按時交貨,瞎子的胳膊被砍掉一只,使得原本幹瘦的身體更加破敗,仿佛随時都會散架一般。人數折損了大半,只得靠行竊搶劫勉強度日。

白月輝已是面目全非,狼狽不堪,但是在漆黑的夜晚裏那特別的銀發還是被認了出來。

幸而他們并不知道是他殺死了他們的同夥,只是抱着恃強淩弱的報複心理提起了刀,讓他可以有機可乘,逃過一劫。

破敗的木門被推開,赤腳的小乞丐拎着一只偷來的蘆花雞濕淋淋地站在門口,趁着暴風雨中一道閃電看清了滿地的屍體和躺在血泊中的白月輝。

他跌跌撞撞地想跑過來,被身後追來的人拉了出去。破舊的木門外傳來嘈雜的人聲,叫喊,求饒,咒罵,呵斥和棍棒落下的聲音。

門外的一切,白月輝都聽得清清楚楚。

他的身體已經變得如同死人般僵硬,他只能感受着他的生命在不斷地流逝,直到昏昏沉沉的失去了意識。

大雨鎖住了所有喧嚣的血腥氣味,讓它們沉默地滲入到土壤中去。

一切又變得規規矩矩,幹幹淨淨。

白月輝睜開雙眼,眼前是一片朦胧的白光,他掙紮着轉過身,避開冬日刺眼的陽光。

冰冷的地面上凝結的霜塵氣息鑽進他的鼻孔裏,讓他明白他還活着。

雖然這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并不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

在他的心髒停止跳動的前一刻,上天恩賜般恢複了他的能力,讓他能夠奇跡般地自我愈合。

傷口結痂,但是流失的血液無法回來了,這需要很長的一段時間來修養。

他踉跄着走到破廟的門口,推開那扇半掩的木門,看着凍僵在泥地裏的小乞丐。

“大哥,你怎麽了?”

“你生病了嗎?”

“你餓不餓啊?”

“我去給你抓只雞吃,以前我生病的時候,我娘就給我炖雞湯,我吃了就好了!”

……

他倚靠着木門跪倒在地上,白亮的陽光照在他的幹枯的銀色發絲上,在一旁的門板上拉出長長的陰影,像白色的漩渦,将他一步步拖入絕望和凄惶的深淵。

他擡起頭,天很高很高,雲不曾飄下來,穹頂仿佛一片汪洋,遙不可及。

他不曾流淚,只覺得周身盡是寒意,呼吸和心跳聲在耳邊被無限放大,所有的生命在此刻凝結成一片薄薄的冰花,一觸即碎。

原來這世界上沒有開滿鮮花的地方,從今天開始不必再向遠方張望,不會枯萎的鮮花只開在自己的手心裏,握住了,就抓住了整個春天。

從此長路,以我之名,朔雪為證,我将不會遭受饑寒,不會對摯友親人的痛苦無能為力,不會低頭潛行,不會甘于人下,不會流淚,不畏這人間疾苦,不陷于愛恨情仇,不癡不怨,不悲不懼。

我要回去,回去那個曾經抛棄,嘲笑,傷害過我的地方,我會得到原本屬于我的東西,榮譽,財富,地位,不,這些都還不夠,我要掌控今後的一切,我會成為你們關注的焦點,成為你們惶恐的根源。

我的身體裏蟄伏的靈魂啊,我與你定下契約,請給予我對抗這一切的驕傲。

風碎開冰,留一地霜花。

銀絲覆上冰冷的屍體,掩蓋最後一滴鮮血,太陽融進蒼白的天空裏,落下細碎的雪來。

他拉攏了破碎的衣襟,一步一步地走進松雪深處。

不同于荒野的凄寒蒼冽,在白鹿城腳下安詳的小酒館裏,簌簌的碎雪就成了酒壇裏醞釀了一個春秋的詩意,散發着香醇的糯米香氣。

未點燃的紅燈籠上覆了一層薄薄的雪,顯出初冬的溫馨可愛來。

時晚楓盯着酒館的菜名打量了半天,終于沒能找出合我們小侯爺口味的東西,拿竹筷點着桌面抱怨。

遲暮雲要了一壺糯米酒,搭了一小碟花生米,細細的白糖趁熱撒在上面,帶着甜膩膩的味道,讓這平凡普通的小酒館添了幾分平靜恬淡。

“白鹿城好歹也是千年的古城,如今怎麽沒落成這個樣子。”

遲暮雲小口細啜着杯裏的糯米酒,擰着細眉,不言不語,似有心事。

“喂喂喂,跟你說話呢!”

“呃?”

“……你想什麽呢?”

“……”

“我說我們為什麽要到這裏來啊?”

時晚楓伸過手拿過遲暮雲手裏的酒杯,一口喝完了杯中剩下的糯米酒。

“啧,一點酒味都沒有。”

“……你就不能自己倒一杯嗎?”

“沒事,我不嫌棄你。”

“……”

遲暮雲看着眼前這個讨嫌鬼屁股一挪挨到了自己身邊,一根胳膊順勢就搭在他的背上,摟着他的肩膀準備開始胡天侃地,不動聲色地翻了個白眼,拉攏了衣袖看向窗外,不準備搭理這個傻瓜。

“哎,我說,你到底準備做什麽啊?不會就是想到這兒看這破毛毛雪吧?”

時晚楓悻悻地收回了自己的胳膊,坐在凳子上晃悠了晃悠,無聊的緊。他們跑失在荒原,無意中遇到一匹無主的紅鬃烈馬,遲暮雲忽然着了魔似的固執地一路跟着這匹馬到了白鹿城。

現在人兒是坐在椅子上,那心兒魂兒都不知道跑去那裏了。

遲暮雲忽然扶額,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疲憊的開口:

“我有些不好的預感。”

“嗯?怎麽了?”

遲暮雲沒回答,只是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露出些許憔悴的雲美人兒像小軒窗上精致的窗花還,分外惹人憐惜。

時晚楓伏在桌案上,擡眼偷偷地看着他長長的睫毛,感覺上面好像結了一層晶瑩剔透的霜花。

“我有點累了,上樓休息一會兒,你不要給我惹事,老實待着。”

時晚楓目送着美人兒的身影上了樓,心裏一時有些說不出的感覺,淤塞在胸口,整個人悶悶不樂。

其實這個人除了毒舌以外,好像真的沒什麽缺點了。可是怎麽會有那麽完美的人呢?那麽完美的人,又為什麽總是悶悶不樂呢?擰着的眉頭啊,像化不開的糖結。

他捏着手裏的酒杯,自言自語。

“你說這樣的妙人兒,如何才肯正眼看我一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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