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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等我?”◎

青州知州賀雲枱祖籍京城,乃是六年前外放至青州的,據說一心想要返回朝廷,所以逮着機會就跟京官走動。

接風宴擺在賀府正廳,戌時三刻開席,同席的除主賓齊岷外,還有賀雲枱的三位同僚,以及其夫人馬氏。

馬氏自然是來負責接待虞歡的。

賀雲枱早年待在京城裏,對燕王、聖上争奪虞歡一事一清二楚,且他心思向來敏銳,所以從齊岷護送着虞歡離開燕城的消息傳開後,便篤定聖上有意召虞歡入宮。

馬氏倒是勸過,畢竟謀反之罪非同小可,萬一聖上對虞歡并無寵幸之意,反而要按律懲治,那賀府豈不就是惹禍上身?

可惜賀雲枱心意堅決,勢必要把回京的賭注押在齊岷及虞歡這裏,馬氏勸不動,便只能提心吊膽地來了。

前廳外,薄暮冥冥,仆從引着齊岷一行走來,賀雲枱忙帶領衆人起身迎客。

馬氏款步上前,目光越過前頭的齊岷,看到虞歡,很是訝異。

青州屬燕地管轄範圍,馬氏早前是見過虞歡的,知曉其美貌無比,可卻是頭一回見虞歡如此神采奕奕,眉梢眼角盡是笑,全然沒有半點喪夫的痕跡。

賀雲枱的眼睛則是一亮,暗裏朝馬氏使眼色,大意是:看,王妃盛裝出席,又一臉春風得意,可見是要入宮了,我的猜測乃是對的。

馬氏了然,略一颔首後,總算撤下愁容,熱情地恭請虞歡入席。

“齊大人常年在京城生活,頭一回來燕地,恐怕在飲食方面不太習慣吧?”

開席後,賀雲枱熱絡地跟齊岷攀談起來,從菜肴聊起。席上有一半以上的菜品是照着京城風味做的,另一半則是燕地、奉天府的特色菜,不管齊岷是怎樣的口味,肯定都能挑着喜歡的菜。賀雲枱從這裏打開話匣子,既自然,又能順勢聊起京城的風土人情,提一提自己的懷鄉之情,可謂是用心良苦。

果然,聊開以後,賀雲枱暢談起昔日在京城裏的逸聞趣事來,陪客的三位同僚跟着附和,不忘替賀雲枱吐訴久居燕地之苦。

齊岷不拂賀雲枱的面子,但也不接茬。

酒過三巡後,賀雲枱看着齊岷那張不冷不熱的臉,按住郁悒,笑道:“難得同齊大人暢飲一次,單是聽我在這裏拉閑散悶,不免無趣得很。來人啊!”

話聲甫畢,一仆從從正廳外走來。賀雲枱道:“可都準備好了?”

仆從應是,賀雲枱便吩咐了一聲“上來”。

衆人看賀雲枱這架勢顯然是備有驚喜,不由翹首以盼。齊岷放下酒杯,側目朝廳外望去,眉頭微微一蹙。

夜風起伏,一大群鮮眉亮眼、彩袖珠履的舞姬從廳外飄然而來,後面緊跟着懷抱琵琶、手持蕭笛的伶人。

一位同僚眼睛一亮,撫起掌來。

賀雲枱怡然道:“都說燕歌趙舞,觀者忘疲。別的不提,燕地的樂舞确實跟京城別有不同,齊大人初來鄙地,不欣賞一番,回京以後恐怕要有人說我招待不周了。”

說話間,席間已響起優美樂聲,衣香鬓影在燭燈底下聚散,簇擁着中間一位身着煙紗散花裙,袒露半臂,姿容昳麗的舞女。

齊岷倒酒,神色淡然,瞧不出什麽情緒。賀雲枱正觀察着,忽聽得一人揶揄道:“賀大人請這樣貌美的舞姬來府上獻舞,夫人就不吃味麽?”

賀雲枱循聲看去,一愣。

虞歡坐在馬氏旁邊的筵席上,手裏拿着一杯酒,漫不經意地欣賞着席間的舞蹈。

馬氏赧然,看一眼賀雲枱後,忙賠笑解釋:“王妃說笑了,今日指揮使、千戶大人光臨,拙夫自然要盡地主之誼,要是請來的舞姬不美,那豈不是怠慢二位大人了?”

虞歡語調上揚:“哦,原來是請給齊大人、辛大人看的啊。”

席間歌舞不停,飛揚的彩袖從眼前擦過,虞歡望着對面的齊岷,齊岷也正擡眸朝這邊看來,丹鳳眼黑沉沉的,蓄着燭火。

二人目光無聲交彙,短短一剎,又被翩跹倩影隔開。

虞歡嫣唇微動,飲下杯中酒。

賀雲枱坐在主座上,看馬氏順利化解虞歡的刁難,暗松一口氣。以前在燕王府宴飲的時候,類似的場面不知凡幾,燕王召來的那些舞姬甚至更性感,可虞歡坐在席間,根本一聲沒吭過,怎麽今日就開始戲谑起他來了?

賀雲枱有些郁悶,偏又發作不得,讪笑一聲後,嚷嚷着籌備不周,自罰一杯,算是給虞歡賠禮。

底下那三名同僚跟着舉杯,順勢恭維虞歡,說些何人能及她半分風采之類的話。虞歡笑,晃着酒杯不多言。

一曲罷,五名舞姬從宴廳中央散開,走至賀雲枱右下首的五張筵席前,伺候貴人飲酒。

給齊岷斟酒的正是那名姿容昳麗的領舞,螓首低下來時,秀發拂過胸前春光,勾着人的眼。

賀雲枱在上頭歆羨地看着,要不是顧及虞歡跟馬氏在,真想也攬一位舞姬過來。唉,早知如此,籌備接風宴時何不幹脆設兩個宴廳,他們男人一個,虞歡、馬氏等女眷一個?

“大人,請。”

賀雲枱自是懊悔無及,底下則是另一派風光,那最美麗的舞姬手捧一杯瓊釀,笑盈盈送至齊岷面前,眼波潋滟。

齊岷伸手接過來,沒擡眼。

“大人不喜歡奴家麽?”舞姬撒嬌。

齊岷飲完酒,放下酒杯:“沒有。”

“那為何都不看奴家一眼?”舞姬嬌嗔,湊近來,大片雪肌映入齊岷餘光裏。

齊岷瞥她一眼。

燈下,男人眼瞳漆黑似暗無天光的深淵,眼鋒則淩厲如刀,舞姬綻在臉上的笑容一僵,背脊竟似被暗箭瞄準一樣,瞬間發寒。

齊岷收回眼神,提壺倒酒,半晌,那舞姬才反應過來,從他手裏拿回酒壺,玉手微抖。

齊岷司空見慣,大凡湊到他跟前來的女人,不管有多放肆,他盯一眼,基本就老實了。

當然,除了某一人。

席間是不絕的歡笑聲,齊岷看向對面,虞歡坐在筵席後,雙腮微酡,神姿妩媚,手上晃着一杯酒。

馬氏在跟她說話,可是她充耳不聞,只是盯着自己,眸底凝着笑意。

馬氏于是順着她的目光朝自己看來。

齊岷蹙眉,臉色一沉。

“王妃?”

馬氏連喊幾聲,終于喊回虞歡的注意,偷瞄一邊對面後,不由低聲問:“王妃……為何一直盯着齊大人哪?”

先前觀舞的時候,馬氏便隐約發現虞歡的眼神不太對了,看似是在看舞,實則始終瞄着一個方向不動。

那方向,正是齊岷所在之處。

“因為有意思啊。”

馬氏一愣。

虞歡唇角微微挑着:“你看,齊大人明明如此英俊,為何他身邊的舞姬會怕成那副模樣?”

馬氏朝對面看去,果然,原本笑吟吟的舞姬跪坐在齊岷身側,頭深垂着,神情竟是相當局促,臉都發白了。

“這……”

“瞧瞧,都把齊大人惹得不高興了。”虞歡把齊岷的沉臉歸咎于舞姬,馬氏不知內情,成功被糊弄過去,數落起舞姬來。

虞歡眼底笑意更深,迎着齊岷投來的淩厲目光,舉杯飲酒。

宴席過半後,齊岷尋了個借口離席。

不久,虞歡以不勝酒力為由,讓春白扶自己去外面透氣。

馬氏要陪伴,被虞歡拒絕了。

夜色深濃,宴廳外是婆娑的樹影,有屬于夏日的蟬噪聲藏在樹叢裏吱吱鳴叫。虞歡走上抄手回廊,看似漫無目的地散步,可春白一猜就知道,虞歡是追着齊岷出來的。

先前在筵席上發生的事,馬氏不懂,可春白太懂了。齊岷哪裏是因為舞姬不高興,分明是被虞歡那直勾勾的眼神氣垮臉的。

那樣暧昧的眼神,私下裏有一兩次就算了,放在宴廳這樣的大庭廣衆之中,但凡被一人看出蹊跷,齊岷安能開脫?

那簡直是在給他招惹橫禍!

春白越想越替齊岷揪心,也為虞歡憂愁。

“王妃,這裏畢竟是賀府,咱們人生地不熟的,萬一闖進什麽不該進的地方,豈不是……”春白試圖勸虞歡回去。

“又不進後宅,能有什麽不該進的地方?”

“可是……”

虞歡面露不耐,大步走在樹影覆壓的回廊裏,便欲轉彎,拐角後突然走出來一道高大人影。

虞歡駐足。

春白跟着噤聲。

樹影重重,壓得拐角處黑魆魆的,齊岷站在虞歡面前,在她臉龐上罩下一大片暗影。

有風從周身吹來,拂動彼此身上的參差剪影,虞歡擡頭,看着齊岷銳亮的丹鳳眼,心頭一動。

“你在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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