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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願?”◎

戌時,金烏西墜,驿館大門外的兩棵蒼松鍍着一圈薄薄金輝,樹蔭底下是一輛玉辔紅纓的馬車,以及兩匹高頭大馬。

最前頭那一匹馬全身皆黑,僅蹄處雪白,雙目黑亮有神,乃是指揮使齊岷的坐騎。

後頭則是一匹尋常的駿馬,主人乃千戶辛益。

辛益跟着齊岷走出來,目光略過兩匹熟悉的馬,落在那輛格外華貴的馬車上。

“大人向來騎馬,備車做什麽?”辛益問門口準備車馬的人。

“回千戶大人,車是給王妃備的。”

“王妃?”辛益一愣,“為何要給王妃備車?”

齊岷收住腳步,側目看向樹蔭裏的那輛馬車。

“半個時辰前,王妃跟前的春白姑娘派人來傳話,說是收到了賀大人的請柬,戌時要前往賀府赴宴,所以……”

辛益了然,卻萬萬沒想到賀雲枱竟然會宴請虞歡。

“燕王謀反已是板上釘釘的事實,賀大人怎麽敢在這種時候宴請王妃?”辛益詫然地看向齊岷。

齊岷收回目光,拾級而下,語氣很淡漠:“你說他為何敢?”

辛益心念疾轉,想起虞歡現今的處境,道:“莫非他知道萬歲爺有意召王妃入宮,所以打算借機攀交?”

齊岷不做聲,便是默認。

辛益“呵”一聲冷笑:“這只老狐貍,就不怕看走眼,引火燒身麽?”

齊岷聽得“引火燒身”四字,眉峰微動,卻并沒多說什麽,徑直走向前頭的那匹黑馬。

不多時,驿館大門後走來一抹婀娜身影,正是暮色四合時分,暖金色的夕陽灑在虞歡身上,她換了一襲石榴紅織金紗通肩柿蒂形翔鳳對襟馬甲,底下是蔥綠地妝花紗蟒裙,雲髻上戴的則是紅翡翠滴珠鳳頭金頭面。

本就明豔的容顏被這些華貴衣裝一映,愈發燦如春華,豔光四射,辛益并非頭一回見識虞歡的美貌,然而一時還是看得有些走神了。

金陵城的秦淮河畔佳人無數,花魁一年一換,個個花顏月貌,可硬是沒一個能美成這種令人失神、失言的境界。

難怪聖上多年都難以忘情,就算是冒着被天下人非議的風險,也仍要接燕王妃入宮。

辛益感慨完,扭頭去看齊岷,卻見齊岷摸着馬頭,臉龐被餘晖籠着,眼裏是愛馬黢黑的鬃毛,注意力根本不在虞歡身上。

辛益不由腹诽了一句:啧,不解風情。

虞歡走下臺階,并不走向馬車,而是前往齊岷跟前。

齊岷沒理,直至餘光裏出現一抹豔影,才松開馬頭,掀眼。

虞歡人白,被暮色籠罩着,莫名呈現出一種脆弱的美感,特別是此刻羽玉眉微颦,一改先前的活潑乖戾。

“可以跟指揮使求個人情麽?”虞歡柔聲。

齊岷眼神銳亮,盯着她,等她所謂的“求人情”。

虞歡垂目:“周氏體弱,受不住酷刑,那三十杖可否算了?”

暮風吹拂虞歡鬓角茸發,有一縷恰從眼睫前飛過,齊岷看着她,忽然有點想笑。

周氏該不該挨那三十杖,她再清楚不過,他吩咐辛益打,就是送了她人情。她倒好,貪得無厭,裝善賣乖,合着惡事都算在他頭上了。

齊岷目光從她美麗又虛僞的臉上移開,看向驿館:“這個點,多半打完了。”

虞歡擡起眼睫:“啊……”

齊岷:“王妃很懊惱?”

“當然。”

“那不如收了燕王庶子,周氏便也不算白白挨打了。”

“……”虞歡眼神一冷。

齊岷轉頭喊:“辛益!”

“在!”

“從明日起,燕王庶子交由王妃……”

“慢!”

虞歡打斷,臉上那一副慈悲模樣蕩然無存,眉心深蹙,眸光凜然。

齊岷莫名感覺她這乖張樣兒要順眼得多。

“不願?”齊岷問。

二人目光交接,金輝裏,鋒芒各露,虞歡漠聲:“區區小事,不想勞煩指揮使操心。”

齊岷挑眉。

虞歡微笑:“等下次有需要的時候,再讓指揮使費心吧。”

齊岷不置可否,轉頭吩咐辛益:“送王妃上車。”

從驿館到賀雲枱府邸要經過城中主街,傍晚正是大街最熱鬧的時候,虞歡坐在車裏,看外面的販夫走卒,目光轉回來時,對上春白黑白分明的眼睛。

“看什麽?”虞歡問。

春白垂下眼,手指摳着袖口,半晌才吱聲:“王妃……是真的要替周姨娘求情麽?”

虞歡轉臉看回車窗外:“不是。”

春白神色一沉:“所以,王妃其實是去找齊大人攀談的?”

“是啊。”虞歡很坦然。

春白心裏七上八下,回想虞歡先前在屋裏說的那一句“要他喜歡”,揪着心:“王妃,奴婢知道您心裏不痛快,可是再不痛快,也不能如此行事啊。您是聖上看中的人,齊大人是替聖上辦事的指揮使,您要是……跟他有了什麽,那不是害了他嗎?”

春白自以為提及齊岷被波及或許會讓虞歡改變主意,卻聽得虞歡幽幽重複着“害了他……”,然後轉過頭來。

“又怎樣?”

春白一震。

虞歡目光清淩,微微笑着:“一個給奸佞太監做過幹兒子的人,身上不知有着多少業障,害了就害了吧。”

大街人聲喧嘩,辛益策馬上前與齊岷并排,打探道:“頭兒,能不能稍稍透露一下,為何要查王妃?”

下午齊岷交代要調查虞歡後,辛益便把這件事情吩咐下去了,可是思來想去,仍然感覺蹊跷。

無論怎麽看,虞歡都是個尋常女眷,并無什麽可疑之處,難不成齊岷是怕虞歡記恨聖上查抄燕王府,入京以後報複聖上?

可看虞歡對燕王及其家眷的态度,明顯不可能嘛。

“王妃雖然脾氣不太好,可什麽都寫在臉上,心裏根本藏不住事。這種女人,不就是只愛撒瘋的兔子?”辛益壓低聲調侃,“天天瞪着個紅眼睛,看着兇,其實一吼就慫。”

齊岷唇角微扯一下。

辛益以為他贊同,得意:“是吧?”

齊岷:“不是。”

辛益聳眉:“那是什麽?”

大街兩側是擁擠的人潮,齊岷目光越過人海,投向天幕盡頭一點點覆壓下來的夜色。

“銀環蛇。”

“哈?!”

辛益簡直疑心自己聽錯。

銀環蛇?那可是天底下毒性最強,同時外表也最瘆人的毒蛇。

齊岷目視前方,不做聲。

虞歡的确心裏不藏事,什麽都寫在臉上,乖戾,嚣張。可她怎麽可能是一只柔善的兔子?

她分明是一條朝他吐着蛇信子的、惹眼的毒蛇。

拐過長街後,兩騎一車在一座懸挂有金絲楠木匾額的府邸前停下,齊岷、辛益翻身下馬,等虞歡下車。

半晌,馬車沒動靜,辛益反應過來,按規矩,他們是該上前恭請一下的。

辛益低咳一聲,知道齊岷肯定不會幹這活,上前請人。

便在這時,春白掀開車簾,垂低眉眼走上來,向齊岷施禮後,低聲道:“齊大人……奴婢肩傷未愈,能否請您……扶王妃下車?”

辛益又一聳眉,心說這是個什麽情況,轉頭去看齊岷。

齊岷眼微眯,看向車窗。

窗內,虞歡側臉藏在昏昏日影裏,神色不明。

辛益心裏疑雲更深,看回春白:“肩傷,不妨礙扶人下車吧?”

再說,王妃是瘸了還是瞎了,就非得要人扶?

春白的頭恨不能低進地裏:“奴婢……”

賀府的仆從已恭候在石獅一側,見這情況,上前不是,不上前也不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地杵着。

齊岷盯着車窗,對虞歡的企圖一清二楚。

他下馬,沒上前恭請她下車,她心裏不痛快,這是其一。

其二,她那點玩火***的心思沒死。

所以,她差遣春白下來,用如此拙劣的借口請他上前扶人,可他還偏得答應,否則,她便能賴在車裏坐一天,不下來。

得,越玩越大,是麽?

齊岷不戳破,走上前,伸手在窗柩上一敲,當做下車提示後,走至車前。

虞歡不計較他不肯出聲恭請,迆迆然掀簾出來,目光往下瞄。

齊岷伸來一只手,手握成拳,是要她扶護腕,以免有肌膚之親的意思。

虞歡看向那只手。

節骨突起,輪廓似嶙峋的山,手背青筋如川。

這只手,是上次在她手腕上留下深深指痕的那只手呢。

虞歡唇角微微一動,伸手蓋上那手背,握住。

齊岷瞬間掀眼。

肌膚相觸剎那,燒雪似的,齊岷不及發作,虞歡撤手離去。

那焚燒冬雪般的詭異觸感随之一剎而逝。

齊岷鎖眉,攫住虞歡的背影。

辛益走過來:“頭兒,走吧。”

齊岷斂眸,負手于身後,似在壓抑着什麽,握拳的手沒有松。

作者有話說:

辛益眼裏的歡歡:大白兔。

指揮使眼裏的歡歡:蛇精。

PS:大家知道歡歡是美女蛇就行了,不用去搜銀環蛇的圖片(切記)。

另外,下次又是周二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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