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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勇威武,令人心折。”◎

廟會從辰時開始,至亥時結束,白天主要是行像、雜耍、上香禮佛等活動,夜裏則火樹銀花,有猜燈謎的,有關撲的,有在牆垣底下搭臺唱戲的,各式各樣的攤鋪鱗次栉比地沿街擺開,引得游人如潮,流連忘返。

虞歡便是這流連忘返中的一位。

白天,她主要是在購物,見什麽買什麽,胭脂水粉、玩具擺件、蜜餞糖人……總之看什麽順眼,便收入囊中。

等到錢袋裏的銀兩花完,那些戰利品也壘得懷裏不堪重負後,她便像散財童子似的,把買來的物件一樣樣地送給了行人。

夜裏,她不再買東西,卻是漫無目的地走,四周有什麽,她便看什麽,像是很專心,又像是根本沒有走心。

齊岷能感覺出來,她并不是來逛廟會的,或者說,她并不在意這廟會上究竟有什麽,她只是想這熙攘人潮裏走一走。

拐彎時,齊岷停下腳步,虞歡疑惑地看向他。

齊岷背後是一堵牆,四下無燈,令他眼睛看着有些昏暗。

“這條街走過了。”齊岷說。

虞歡轉頭向要走的地方看一眼,街那頭有一座高樓,從上至下都挂着花燈,底下人影簇擁,紅飛翠舞。

那是一家秦樓楚館。

虞歡忽然來了精神:“那就再走一次吧。”

齊岷不多言,看着她的背影,跟上。

大街兩側的燈火漫過來,二人臉龐被照亮,像是有預感,齊岷先一步開口:“王妃不想入宮?”

虞歡正想打趣齊岷怎麽對妓館印象這樣深刻,卻不想被他搶了先,微微一愣。

他居然能看出來她不想入宮?

虞歡莫名又意外地看他一眼:“嗯。”

“為何?”

“我對萬歲爺沒有興趣。”

這樣大膽的答案,估計也就只有虞歡敢說出口了。

“對燕王呢?”

“也沒興趣。”

齊岷沉默,虞歡仰頭來問:“你怎麽不問問我對誰有興趣?”

齊岷目視前方,這種對他而言近乎于自取其辱的問題,他當然不會問。

虞歡低哂,看向前面那家人來人往的妓館:“話說回來,指揮使二十有六,身邊卻連一個知冷知熱的人都沒有,莫非是對男女之事不感興趣嗎?”

齊岷不及答,虞歡湊過來:“還是說身體有什麽隐疾?”

齊岷放在前方的目光一凝,垂眸看來。

虞歡盯着他深黑的眼,笑。

她問這個問題,就沒想要他回答,只是存心戲谑捉弄。

“聽說指揮使以前是原東廠提督馮敬忠的義子,該不會跟馮敬忠一樣,都被……”

一輛馬車突然從身後飛馳而來,虞歡胳膊一緊,被齊岷抓着往內急拽,撞進他懷裏,心差點從胸口躍出。

馬車沖開人群疾馳而過,四周被驚起不小的騷動,聒噪的指責聲響在耳後,虞歡心似擂鼓,擡頭時,看見齊岷被燈火映亮的眼眸。

胳膊仍在他手裏,仿佛一折便會斷,虞歡嬌聲:“你弄疼我了。”

齊岷手上的力道并不減:“王妃剛剛想說什麽?”

虞歡認真無比:“指揮使力大如牛,神勇威武,令人心折。”

“……”齊岷眼微沉,松開她。

大街前頭有不少行人聚在一起,正在玩關撲,喝彩聲此起彼伏,虞歡揉着胳膊走過去,探頭看了一會兒後,打算參與。

來玩關撲的大多是男人,有些眼尖的瞧見她,眼睛開始發直。更有大膽的,撥開人群擠過來,癡看兩眼後,搓手搭讪。

“這位小娘子,夜裏一人來逛街,豈不寂寞?”

齊岷沉着臉,上前阻攔,聽得虞歡回:“有英明神武的齊大人陪伴,我不寂寞。”

“齊大人?”那人皺眉。

齊岷長腿一邁,高大身形在那人頭上罩下一層陰影,因身着一襲飛魚服,頭戴烏紗冠,周身氣場簡直如行走人間的修羅,那人只草草一眼,便吓得怛然失色,跑得跟見鬼一樣。

虞歡指責:“大人吓走了我的愛慕者。”

齊岷耷眼,臉上寫着:那樣的愛慕者你也看得上?

虞歡根本都沒看那人相貌,倒是現在,仰臉看着齊岷:“那人有大人英俊嗎?”

鬼使神差,齊岷居然回答了這個問題。

“沒有。”

“哦?”虞歡意外而滿意,盈盈一笑,“那就算了。”

所謂“關撲”,即是民間盛行的一款博弈游戲,攤主拿出冠梳、領抹、緞匹、花朵、玩具等物來做獎品,買家往瓦盆裏擲銅錢,擲出背面便算得分,得分越多,便能兌換價值越高的獎品。

圍在攤前的幾人玩得正在興頭上,眼看來了齊岷這樣一尊煞神,都跟迎頭潑了盆冷水似的,或是哆嗦着退至一旁,或是灰溜溜離開。

攤主是個有眼力見的,知曉齊岷這樣裝扮的人乃是朝中高位,便來請虞歡賞臉玩一玩。

虞歡看一眼盛着銅錢的瓦盆,又看一眼貨車上擺放的各色獎品,遺憾道:“我沒有錢了。”

攤主二話不說把盆裏的銅錢撿來,捧至虞歡面前:“貴人盡興便是,談什麽錢呢!”

虞歡展顏,收下銅錢,數了數,大概有十八枚。

“要撲中多少才能兌獎?”虞歡問。

“回貴人的話,撲中三枚可換一朵鮮花,五枚可換一個泥人,十枚換一支冠梳,二十枚換一匹綢緞……”攤主解釋完,又笑呵呵補充,“要連着撲中才算。”

撲中一兩次背面不算難事,可要求接連撲出一二十個銅板的背面,那可就不是憑運氣便可以做到的了。

虞歡不多說什麽,等攤主把瓦盆放回原位,拈起一枚銅錢便扔。“噗”一聲,銅錢入盆,衆人看得分明,啧一聲。

沒中。

虞歡不在意,拈起銅錢又扔,接連扔五次,次次铩羽。

四周傳來壓低的調侃聲:“回回撲不中,也是種本事啊,要是按撲正面來算,可都能兌個泥人了。”

衆人咯咯失笑。

虞歡不理會這些嘲笑,轉頭看向身側的人。

“我撲不中。”

齊岷八風不動地站着,似早有預料虞歡會來求助,從她掌心裏撿來一枚銅錢,信手一擲。

銅錢飛入瓦盆,竟“嗡”一聲旋轉不停,半晌不見倒下。衆人伸長脖頸,探頭探腦,目不轉睛看了好一會兒後,才見那疲憊的銅錢朝着一側緩緩躺倒。

“嘿,中了!”

有人喝彩,衆人緊跟着發出歡呼聲。

齊岷還是頭一回扔個銅錢都能扔得這樣振奮人心,低頭,又從虞歡手裏拿來一枚,扔完以後,再拿一枚。

自然,三枚全部撲中。

撲中三枚,便可兌換一朵鮮花了。

齊岷不再動,可是虞歡捧着一掌心銅錢看着他,桃眸亮着,嫣唇翹着,笑靥上的梨渦紮着人的眼。

齊岷明白,她不甘心只要一朵鮮花。

“接着撲,接着撲!”

四周行人開始起哄,齊岷收回目光,從虞歡手裏再拿起一枚銅錢。

撲中五枚了,虞歡沒有喊停。

撲中八枚了,虞歡更不會喊停。

撲中第十枚,四周歡聲盈耳,虞歡收攏手掌,不再給他拿銅錢,喊停了。

“我要換一支冠梳!”

虞歡朗聲向攤主宣告,攤主從貨車頂層取來三支樣式各不相同的冠梳,讓虞歡挑選,虞歡選了一支桃花形的漆紗冠梳。

齊岷沒看,見她挑完,便打算走。

虞歡卻不挪腳,撥弄着掌心裏剩下的三枚銅板,道:“大人關撲這麽厲害,可否教教我?”

齊岷當然不肯:“運氣使然,教不了。”

虞歡向他翻了一個白眼。

齊岷:“……”

攤主看虞歡興致盎然,雖然自知已賠本,可并不在意,笑着讓虞歡再試試。

虞歡于是拿出要一雪前恥的架勢來,撿起一塊銅板扣在指間,瞄準瓦盆後,拇指向上一彈。

銅板躍起,跌入盆中,衆人齊刷刷探頭。

“喲呵,中了?!”

衆人刮目相看,伸手鼓起掌來,齊岷看一眼虞歡,不置一詞。

虞歡又拿起第二塊銅板,目光平靜,手法娴熟。

“嘿,又中了!”

衆人驚訝,齊岷眉峰微動,眼神開始變沉。

最後一次,虞歡神閑氣定,一塊銅板被她輕輕松松地抛入瓦盆裏,撲開背面。

“中了,全中了!”

攤主很是意外,突然間慶幸自己只給了虞歡十八個銅板,笑着道完恭喜後,請虞歡挑走貨車上的一束鮮花。

夏天盛開的花并不多,無外乎是些野菊、扶桑、木槿以及茉莉。

虞歡問齊岷:“大人喜歡什麽花?”

齊岷眉眼沉着,不語。

他已反應過來了,她是故意的——她并不是不擅長關撲,恰恰相反,她深谙此道,否則,便不可能在最開始連續撲出五次正面。

她是故意先輸在前,诓他幫忙,再使一招“禮尚往來”,要他收下她送來的花。

虞歡從一大捆花裏抽出一枝綠葉白瓣、幽香馥郁的鮮花。

“茉莉怎麽樣?”

虞歡把花送至齊岷面前,熟悉的香氣散開,拱入鼻端。

齊岷漠然:“多謝,不用。”

虞歡微笑,才不聽,徑自把花枝插入他腰間革帶裏:“來而不往非禮也。”

說完,虞歡轉身走入人潮裏,齊岷板着臉,伸手放上腰間,最後取下的是一塊碎銀,放在攤主的貨車上。

作者有話說:

茉莉:萬萬想不到,我還會出場吧?

突然在想,把歡歡撩人的本事分指揮使十分之一,指揮使都不至于牡丹到現在(bushi)。

不過,今天還是有點進步的,至少知道要給老婆花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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