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有必要分房嗎?”◎

辛益從前艙出來, 看見一人抱膝坐在甲板上,披散在肩後的長發被海風吹着,顯得背影格外落寞。

甲板上除三倆船工以外,并無他人, 辛益朝最後面的那間船艙看一眼, 向甲板上走去。

辛蕊聽見腳步聲,回頭, 看見辛益, 臉上是顯而易見的失落。

辛益在她身邊坐下,小臂搭在屈起的膝蓋上, 問:“在幹什麽?”

辛蕊木着臉:“在吃醋。”

“……”辛益抿唇,看着前方若隐若現的海島, 解釋, “頭兒答應接王妃過來, 也是為大局考慮, 再過兩日,便會有人來接王妃入京。”

解釋到一半, 辛益眉頭皺起來。

林十二接走虞歡又怎樣?齊岷已經明确表态過,他不喜歡辛蕊,不會考慮娶辛蕊為妻。

就算虞歡走了, 辛蕊也不會得償所願。

思及此,辛益嘴裏似吃了塊黃連,苦巴巴的, 沒再往下說。

辛蕊扯着劍穗,悶聲嘟囔:“他倆不對勁。”

辛益無聲一嘆, 近乎本能地為齊岷說話:“王妃是萬歲爺要的人, 頭兒不會明知故犯。”

辛蕊想起齊岷對虞歡的種種态度, 越想越氣惱:“我看他知道個屁。”

辛益在她腦袋上一戳。

辛蕊被戳得差點栽倒,坐直回來,一臉的不服氣:“王妃都承認了,她就是在勾引齊大哥,那晚在雲盤山,他倆都親過了!”

這一茬辛益着實不知,虎眼瞪得老大,回想那天在海邊接人時所見的情形,呵斥:“胡言亂語。”

“我胡言亂語遭天譴。”辛蕊立刻二指相并,做發誓狀。

辛益被怼得結舌,半晌搪塞:“就這兩天,忍忍就過去了!”

“不行,我不能眼睜睜地看着齊大哥被妖精害死。”辛蕊煞有介事,雄赳赳站起來,道,“齊大哥三年前救過我一命,如今我理當救他一命。”

“蕊兒!”辛益沉聲。

“喊什麽?”

辛益愁腸百結,皺着眉、板着臉,克制地勸:“咱要不換一個人喜歡吧,成嗎?”

辛蕊看着辛益的表情,隐約猜出什麽,眼眶微微發酸,倔強道:“不成!”

說完,辛蕊掉頭離開。

辛益看回大海,垂頭長嘆。

浪聲卷湧,衆人先後走下福船,海島入口已有一行人在翹首以待。

當首那人身着一襲繡着雲濤紋的靛藍錦袍,頭發用同色發帶紮成馬尾,左眼戴着眼罩,身形挺拔,意氣風發,正是誠邀衆人來園裏赴宴的程義正。

在他身後,跟着一名花發老叟,背脊微偻,臉上有麻,看似衰老,然而精神依舊矍铄,乃是負責管理觀海園的二管家。

見得齊岷等人下船,程義正領着扈從上前接待,齊岷打前,後面緊跟着的不是辛益,而是一位雲鬟霧鬓、風姿綽約的女郎。

程義正知曉,這便是那位被傳得神乎其神的大周第一美人——燕王妃。

兩廂打過照面後,程義正讓身後的老叟領着衆人入園,目光朝落在最尾的辛蕊身上投去,見她一臉恹恹,眼也不擡,便喊道:“喂!”

辛蕊擡頭。

程義正微眯右眼:“看着點路,摔死了,老子可不賠。”

“……”辛蕊本就郁郁寡歡,聞言心頭火起,“你賠得起嗎?”

“你一根三心草,我有什麽賠不起的?”

“獨眼狗!”

程義正色變:“你再喊一聲?”

辛益正環視海島,看有沒有可疑之處,忽然聽得身後傳來激烈的争吵,回頭一看,見辛蕊跟程義正在那裏罵得火花四射,想起辛蕊先前說的那句“獨眼狗喜歡我”,茫然地搖了搖頭。

觀海園建在海島上,占據了整座島嶼三分之二的面積,可以說,除開島後那一片森林,剩餘部分全部是觀海園的樓閣亭臺。

齊岷一行的住宿被安排在園西,這裏地勢平坦,視野開闊,建着三座錯落有致的客院,座座都是丹楹刻桷,畫棟飛甍,極盡奢靡之風。

程義沒有提前安排具體的住房,讓齊岷等人自由決定,見齊岷把虞歡安排在他所住的那間院子裏,不由打趣:“齊大人倒是一點都不避嫌。”

齊岷不以為意:“齊某肩負護衛之責,一直如此。”

程義正挑眉,點點頭:“也是,反正清者自清。”

齊岷沉默,臉色有一點古怪。

程義正沒再留意,轉頭去看辛益、辛蕊。

齊岷、虞歡在聆濤苑裏住下,辛益、辛蕊兄妹二人便分別住在了相鄰的弄影苑、撷珠苑,程義正內心對這一趟安排非常滿意,但并不流露,提了提稍後要在前廳宴請衆人後,介紹身側的老叟:“園裏的老管家病了,這位是二管家啞叔,負責諸位的衣食住行,有什麽需要盡管跟他提。”

那被喚“啞叔”的老叟上前一步,向衆人行禮。

齊岷看了一眼,沒說什麽。

衆人走後,院裏僅剩下齊岷、虞歡一行,聆濤苑地如其名,人在院裏,可以聽見婆娑樹影後起伏的浪濤聲。

虞歡打量環境幽美的院落,問齊岷:“你住哪一間?”

齊岷指了指西廂房。

虞歡便領着春白朝那裏走去。

齊岷知道她意欲何為,下令:“回來。”

虞歡:“都住一個院了,還有必要分房嗎?”

齊岷便不再阻攔:“那便委屈王妃在廂房裏小住兩日了。”

虞歡一怔,回頭看時,齊岷已大喇喇走進正房,俨然是要在那裏下榻的意思了。

“……”

春白嚅嗫:“王妃,要不還是跟齊大人說一聲,換回來吧?”

論居住環境,逼仄的廂房怎能跟正房相提并論?

虞歡幽怨地看着齊岷,很有骨氣地轉回頭:“不換。”

齊岷進屋後,喚來張峰,交代這兩日的具體事宜。

東廠餘孽雖然在永安寺裏遭受重創,但并沒有被一網打盡,如果程家确實跟東廠有關,那觀海園必然是個危機四伏的所在。

兩日前,齊岷不想把虞歡捎過來,除想徹底斷開跟她的來往以外,另一原因便是這個。

“頭兒放心,這兩日我會安排人手,輪流在暗處保護王妃。”張峰知曉齊岷所憂,斬釘截鐵承諾。

齊岷眉頭沒松,并非因為不信任張峰,而是後知後覺捎虞歡過來的決定實在是不夠明智。

本來現有的人手就少,如今還要分一半去保護虞歡,暗查觀海園的進度只會更慢。

昨天在辛府裏,怎麽就又着了她的道,改變主意呢?

樹蔭裏,被虞歡用手勾住革帶,上前半步的那一幕歷歷在目,齊岷回想那一剎那,心跳竟然仍然是亂的。

“頭兒?”張峰在旁側加大音量。

齊岷目光從虛空裏抽回。

張峰已看出他走神的痕跡,大為意外,然而臉上不敢流露,正色彙報起目前在觀海園裏查探到的情報。

齊岷斂神聽着,安排後面的事務。

結束時,屋外忽然傳來一聲尖叫。

屋裏二人齊齊一凜,張峰往外時,齊岷人已消失不見。

庭院裏,濤聲起伏,海風吹拂着牆垣內側的古松,松下用石塊砌着塊一丈見方的水池,虞歡、春白主仆二人正聚在水池外,折騰着一只大螃蟹。

齊岷沉眉,走上前。

“王妃,怎麽辦?它要從裏面爬出來了,啊!”春白盯着掙脫草繩,不住朝水池外爬的螃蟹,吓得直往虞歡身後躲。

虞歡不動,聚精會神地觀察着橫行霸道的螃蟹,目光跟着它移向水池外,看見一雙熟悉的皂靴。

虞歡擡頭。

齊岷眉眼冷淡,看一眼在腳邊橫沖直撞的螃蟹,彎腰撿起來,扔回水池裏。

水池旁落着一根草繩,那是原本綁在螃蟹身上的,齊岷問:“誰解開的?”

“我。”虞歡回答。

齊岷看過來,目光裏有些意外,更多卻是不解。

“我要養它,”虞歡坦然解釋,“它不喜歡被人綁起來。”

齊岷沉默,莫名想起那次在青州驿館聽見的一句話,那句話是虞歡向春白說的,大概意思是在王府裏做了六年的雀兒,不想再去皇城裏做雀兒了。

這兩句話似乎并沒有什麽關聯,可是齊岷想起來了。

斂神後,齊岷道:“王妃若想給它自由,放回海邊便是。”

虞歡淡淡嗯一聲:“可我舍不得。”

“……”齊岷心說麻煩,看一眼在水池裏掙紮的螃蟹,轉頭吩咐張峰,“去取些沙來。”

“是。”張峰應聲往外。

虞歡看回水池,反應過來,原來養螃蟹需要用沙?

水池裏養着些魚,螃蟹在裏面撲騰,爬至水淺的石塊上後,疲憊地停下來休憩。虞歡目不轉睛地看着,見螃蟹不再折騰,便蹲下來,耐心地觀察。

齊岷站在旁邊,沒有走,春白識趣地往後退。

“大人以前養過螃蟹嗎?”虞歡抱膝蹲着,歪頭打量石塊上的螃蟹。

“沒有。”

“那你怎麽知道養螃蟹要用沙?”

“見過。”

“大人在海邊生活過多久?”

齊岷似沒想到問題突然扯成這樣,微微沉默。

上次被困在海邊時,虞歡問過他是否有在海邊生活過,他回了是,她便追問是否是跟被流放有關。

自然是相關的,不過那是一段他不太願意去回顧的過往,所以三言兩語把話題岔了過去。

今天,她又問了,很奇怪,這一次他并沒有多抵觸,短暫沉默後,回答:“六年。”

虞歡聽見“六年”這個時間,反而不再繼續往下問了。

庭院裏一時很靜,海風吹來起伏的濤聲,是遠處的浪濤,也是咫尺的松濤。風停後,虞歡說:“大人跟我一起給它取個名字吧。”

齊岷看向那只休憩的大螃蟹,并不取名,只說:“圈養的蟹,活不長久。”

虞歡知道這是在提醒自己不必對這只螃蟹投注太多的感情,固執地說:“取一個名字吧。”

齊岷喉嚨似被什麽梗着,莫名開不了口。

虞歡忽然問:“大人可有表字?”

“嗯。”齊岷應聲,知道虞歡想知道,沒多想,“映浦。”

岷山映浦,真是個大有意境的名字,不愧是世家大族裏養出來的貴公子。

虞歡在心裏感慨完,說:“那就叫它映浦吧。”

“……”齊岷臉沉下來,“換一個。”

“那你來取咯。”虞歡語氣驕縱。

齊岷無奈,看回那只大螃蟹,想半天後,憋出一名兒:“小霸王。”

虞歡差點笑場。

齊岷自知這名兒水平很一般,漠着臉:“不喜歡,便自己換一個。”

說完,齊岷不想再待,轉身往回走。

離開後,卻聽得虞歡聲音嬌軟,笑着在喊那螃蟹:“小霸王!”

作者有話說:

指揮使這取名水平,讓歡歡頗為以後的小包子擔憂(狗頭)。

這篇是HE,大家不用慌,我寫的一直都是圓滿的故事啦。

(掉落小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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