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除夕前三天, 黎多陽跟着父母哥哥回了老家慶河市。
年貨都提前辦好了,整整一天的大掃除結束後, 黎多陽跟着黎淮挂燈籠、貼對聯, 弄好奶奶常住的房子,就一道回了郊區別墅。
客廳的壁爐燃燒着。
一家人圍坐在圓桌前,跟着老太太學剪窗花。
黎多陽剪得最不像, 普通的花被剪出一張“面膜”來, 黎淮看了幾眼:“乖仔不如自立門派,來個抽象派剪紙好了。”
黎多陽被他噎得擰眉,忙又專心剪了一張, 攤開一張,成了個怪裏怪氣的四不像。
黎淮:“某種程度來說, 這也叫創造力。”
沈華雲啧一聲:“你再說,弟弟嘴巴都能挂油瓶了。”
黎多陽此地無銀道:“我才沒氣!”說着又不甘心撓撓手背,“哥他這張嘴,不去參加辯論賽真可惜, 真去了多好, 我看第一辯手非他莫屬。”
黎淮笑道:“你怎麽知道我參加了?獎品是一支鋼筆, 還想晚上再給你呢。”
黎多陽瞪眼, 手上的紙都掉了:“……”
幾個大人悶笑着不作聲, 還是老太太看不過小孫子被“欺負”, 給黎淮一記白眼:“幸虧你弟弟現在大了,要再小一些,被你氣得嗷嗷哭鬧, 我看你過年還想安生不?”
黎淮:“哭了也不怕, 我又不是不會哄小孩, 就怕被外邊的人欺負了也不知道找人哭。”
大家屆時一愣, 沈華雲最先明白他的意思,自從黎淮寒假回來得知裴家那孩子搬到他們家樓上後,臉色就不大好,她也知道大兒子的顧慮,畢竟自己和丈夫起初也不想和裴家交好,尤其是知道裴總看不上他們這事後,他們雖不如裴家家大業大,但也不愁吃穿,哪裏想因為一個早年的口頭婚約總被人說三道四。
可自從和顏嫚熟絡後,你來我往間也看出那裴家少爺不是欺負人的主,平時和她小兒子相處也和正常同學沒什麽兩樣。
她嘆了口氣說:“怎麽又說到這上面了?顏阿姨你也見過幾次,和那位裴總可是天壤之別,要不然現在也不會鬧分居……成為鄰居後,也确實是個熱心腸,你別總這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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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淮道:“我說的不是顏嫚阿姨。”
那邊黎東成出聲:“那你說的是誰?裴時屹那小子?”
黎淮瞧黎多陽一眼:“我升學宴的時候,他對乖仔敬而遠之冷臉樣子,我還記着呢,那時候都沒來往,憑別人幾句難聽話就全信了,還使臉色,這種人,哪怕當朋友也沒必要。”
“哥,”黎多陽道,“你先前不是聽爸媽說過裴時屹小時候出國的事麽?”
黎淮一愣,笑了:“那麽小,跟你又沒怎麽接觸,還能記恨這麽多年?記恨到你的頭上?”
黎多陽搖頭:“也不是說記恨,但心有芥蒂挺正常的,小孩子嘛,受了委屈哪能講那麽多道理。以前我跟同學去馬場玩,他那時候也是像你說的那樣不理睬我,但有人跟他說我和我們黎家壞話,他就發脾氣,顯然不是你說的那種人。”
黎淮略有些意外,片刻後又打量着自己弟弟:“怎麽都會護着人了?不會是那小子天天拿吃的就把你給收買了吧?”
黎多陽羞赧:“才沒,同班同學,現在又成了鄰居,交好總比交惡好吧。”
黎淮似乎對裴家的人仍有意見,繼續剪窗花,沒再說什麽。
到了除夕這一天,屋內屋外都熱鬧起來。
院子裏挂了彩燈,花園欄杆上還貼有屬相剪紙,天一黑,外邊就更加熱鬧。
電視放着春晚,一家人熱熱鬧鬧吃年夜飯,黎淮特意提前訂了奶奶和黎多陽喜歡的幾家甜點,餐桌上都快放不下了。
這次沒誰克制他飲食,黎多陽把自己吃累了,吃完還往沙發上一躺:“我歇歇。”
黎東成要在他旁邊坐下,被沈華雲拍開:“那邊不是有位嗎?非要擠着孩子,你現在這體格,別一下子把人坐壞了。”
“……你真是慣着他,”男人嘀咕轉到對面坐下,喝一口茶,又瞪一眼躺着閉眼的小兒子,“吃個飯都能累到,我這哪兒是養兒子,養的分明是個祖宗。”
老太太嗑着瓜子笑道:“你小時候還比不上乖仔聽話呢。”
“媽,瞧你……”
室內暖氣充足,黎多陽在家人的聊天聲中打起盹,期間感覺有人拿了毛巾給自己擦手擦臉,身上又多了個毯子,接着,電視的聲音就變得小了些。
擦手擦臉的人在他一旁坐下,跟爸媽低聲聊天。
是哥哥的聲音。
聊的是他初三這半年學習上的事。
再醒來,春晚已經進行到一半了,原本來嗑着瓜子閑聊的家人正坐在桌前包餃子。
他坐起來,忽然,懷裏摸到一個大紅包,以為是爸媽給的壓歲錢,收了起來。
黎淮所坐的位置正面對着他,看他起身,說:“醒了?再不醒,還以為年夜飯吃的是蒙汗藥呢。”
沈華雲瞪過去:“大過年的,淨亂說。”
黎多陽懵懂站起來,去衛生間洗了把手,在桌前坐下,拿着餃子皮跟着包。
黎淮看了眼他包的餃子,都像包子,忍不住說:“爸,媽,等會兒給乖仔的都單獨收起來,明早咱們也有包子吃了。”
“……”黎多陽低聲哼道,“都是一樣的皮,一樣的餡,吃到嘴裏還不是一個味兒,你們不吃我自己吃。”
黎淮笑道:“誰說不吃了?看你那樣子,再說兩句,嘴巴要翹上天了。”
“翹上天就好了,不用聽我哥挖苦人。”
大家又哈哈笑起來。
包完了餃子,大家繼續守年,老太太和黎家夫妻各自給兩個孩子發壓歲錢。
抱着四個大紅包的黎多陽有些迷糊,問他們是不是誰給自己重發了。
沈華雲聽他提起多得的那個紅包後,笑道:“你真睡糊塗了?那個是你哥那會兒在沙發上塞你的。”
黎多陽嘴巴微張,看向黎淮。
黎淮:“你哥都成年了,給弟弟壓歲錢怎麽了?”
黎多陽立刻道:“不怎麽,謝謝哥,哥你真好。”
黎淮輕笑:“谄媚!”
終于熬到了零點,外面熱鬧無比,甚至有鄰居在陽臺大喊新年快樂,一派喜氣景象。
熱鬧過去,時候也不早了,老太太回屋睡覺,黎淮也上了樓,沈華雲和黎東成白天睡得久了,此時還在興頭上,坐在沙發上繼續說笑。
黎多陽哈欠連天,他的卧室在一樓,先前已經洗過澡了,簡單收拾了下就上了床。
睡意将來時,外面傳來響動,似乎來了人。
黎多陽沒管,繼續睡。
沒幾分鐘,響起敲門聲。
過年這晚,家裏燈都是不關的,怕第二天睡過頭喊不起來,也沒鎖門。
黎多陽以為是爸媽,甕聲甕氣道:“沒反鎖,進來吧。”
門被推開。
黎多陽半阖的眼縫裏,看到一個熟悉的高挑身影。
眼皮迅速睜開,半爬起來:“你、你怎麽來了呀?”
裴時屹穿着藏藍色連帽衛衣、深灰色休閑褲,頭發比先前短了些,一雙長腿比起大他幾歲的成年人黎淮,也不短多少的樣子,面無表情走過來,看着特酷。
黎多陽羨慕地看着,他也想長這樣。
一靠近,酷酷的少年就蹙眉道:“我不能來?你看到我來,不應該笑嗎?”
黎多陽微微笑道:“我現在笑了。”
“……”
屋內隐隐能聽到了顏嫚的聲音,黎多陽說:“诶,你媽媽也來了?”
“嗯,”裴時屹上下打量着他身上的新睡衣,确定是在黎多陽離開江雲市自己送的那一套,嘴角才動了動,“合身麽?”
黎多陽點頭:“合身,我送你的那幾雙襪子呢?合腳不?要是不合腳,沒拆的那幾雙給我,我還能退回去換。”
裴時屹:“……”
指指板鞋:“你說呢?”
黎多陽放下心來,裴時屹這人極其挑剔,衣服稍微有一點兒不自在就絕不會穿,現在能穿着出門,就說明非常合腳啦!
他雙手支着腦袋,歪頭看着眼前的少年:“你們怎麽這個時候來我家啊?”
裴時屹愣一下,随即不太自在道:“我們今年也在慶河市過年。”
“……”黎多陽不明白這和半夜來他家有什麽關系。
裴時屹垂眸看他:“明天我要去奶奶那邊的親戚家拜年,我有東西掉你這兒了,過來拿。”
黎多陽頓住:“什麽?”
裴時屹:“襪子少了一只。”
黎多陽:“啊?”
裴時屹的目光從他臉上移開:“有雙我想大年初一穿的,少了一只。”
黎多陽懵道:“我都沒拆開……再說了,我給了你十五雙,你換一雙呗。”
裴時屹不滿道:“我就想穿那雙。”
黎多陽:“……”
裴時屹又道:“你這邊要是沒有,就重新幫我選一雙。”
黎多陽還沒說話,對方就掏出手機,打開一張照片給他看。
照片上是排排放好的剩餘十三雙襪子,他說:“你選,我不選我不喜歡的。”
是不是有強迫症啊……
黎多陽無奈道:“好吧。”随手指了一雙,“這雙吧,跟你丢了一只的那雙大差不差。”
不料少年即刻高聲道:“才、才不是我丢的!”
“啊?”黎多陽搞不懂大少爺的腦回路,只好随便應了聲是,選完襪子又打了個哈欠,翻身又躺回被窩裏了。
裴時屹卻還沒走,瞥着他腦門道:“你想出去玩麽?你要是想……”
黎多陽搖晃腦袋:“我想睡了。”
室內安靜起來。
片刻後,少年在他床邊坐下,語氣別扭:“黎多陽,你怎麽這樣?”
黎多陽昏昏欲睡。
裴時屹:“你跟我出去一趟,我帶你看樣東西,很快就送你回來。”
被窩裏暖和極了,黎多陽有點兒懶得動,屁股還往後拱動幾下,說話帶着淺淺的鼻音:“現在正好是午夜了,萬一遇到年獸了怎麽辦?真吓人,我還是睡覺吧。”
“……”
半晌沒聲音,他睜開眼,瞧少年繃着臉皺着眉,憨笑一聲:“你們既然來了,我們明天肯定會去你家拜年,到時候我再陪你玩。”
裴時屹:“……”
好像是他求着他陪似的!
“不去就不去,我來也就順便跟你說一聲。”裴時屹起身,僵着身子就走。
人離開,門緊緊關上。
黎多陽閉上眼睛繼續睡。
約莫五分鐘左右,關上的門又重新打開了。
黎多陽窩在熱乎乎的被子裏,眼皮耷拉着,卷翹的睫毛掀起,微垂,瞥到不久前離開的那道身影重新走過來,坐在他床邊。
“真有年獸來了,我給它踢開,”少年蹙眉盯着他看,利索的短發在燈光下顯得輪廓愈加立體,伸手把遮住他一半嘴巴的被子撥了撥,“你要實在想睡,我背你到車上,到地方了再喊你。”
幾分鐘後。
裹着長款羽絨服的黎多陽被背上了車。
顏嫚在不遠處的門前和沈華雲說了明天一早的拜年時間就笑着告辭了。
沈華雲看看車那邊:“我知道小孩人來瘋,但明天還要拜年,真不能讓他玩時間久了。”
“好,其實時屹就是有了新玩意急着給人看,陽陽看完我們親自送他回來,很快的。”
……
黎多陽本來還有瞌睡,可真出來了,睡意就沒了大半,一會兒看窗外的雪景,一會兒追問裴時屹到底是什麽新奇東西。
裴時屹:“你看了就知道。”
顏嫚上來了,她一邊開車一邊跟後面的黎多陽聊天。
聽到黎多陽說裴時屹是來問他要襪子時,猛地笑出聲來:“他诓人呢,是我失眠睡不着,想開車出來看看夜景,他就也跟來了,路過你家,就非要下去找你。”
黎多陽怔住,歪頭去看裴時屹。
少年耳朵紅得厲害,薄唇狠狠一抿,悶聲道:“看到你們家,正好想起襪子的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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