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黎多陽幾乎傻了。
其餘前來做客的人早就看得目瞪口呆。
樓上還有人在往下跑, 客廳的幾個男人回過神,尴尬地互相使眼色,不知到底該不該走……轉眼間, 一樓就亂成了一團。
裴老爺子重重敲了下拐杖:“你這幾個沒手沒腳?幹站着幹嘛?他都病糊塗了,還不把人扶回去——”
管家硬着頭皮帶人上前, 剛彎腰準備扶人, 那張貼着手的臉微微擡起,直直看着他:“江叔, 家裏是不是又要換一批人了?”
周身的空氣似乎都變涼了幾度,管家當即停下,面帶難色地去看裴老爺子。
老人黑着臉, 正要發話,他那荒謬的孫子忽然牽着那只手起身, 語氣冷冽:“爺爺, 你又把答應過我的事忘了。”
“你發什麽……”
裴時屹看向他:“你說等我找到陽陽就去談定親的事, 怎麽還能跟他談退婚呢?”
大堂鴉雀無聲。
黎多陽仿佛以為自己聽錯了,發起呆來。
“我忘了?”裴老爺子震聲道,“我看是你不記得自己這些天都做了什麽荒唐事!要不是怕你尋死覓活,我會這樣?”
管家也勸說道:“少爺,老先生也是為了你能靜心養病,怕你受刺激……”
“我沒病!”
“你好好看看你現在是個什麽樣子?”裴老爺子咬牙切齒, 又看了眼黎多陽,痛心道, “何況人家來退婚也是對你無意, 強扭的瓜不甜, 你何必呢?”
“胡說八道!”那張還帶着幾分笑的臉登時就變了, 額前青筋隐現, 緊緊抓着黎多陽的手就要往樓上去。
裴老爺子勸阻不成,手一抖,摔了茶杯。
還在小聲嘀咕的客人連忙噤聲。
老爺子以前就算發脾氣也不會摔東西,這是徹底氣暈了頭了。
管家帶着人就要追上去:“少爺……”
上方的青年回頭,幽幽笑道:“卧室的門壞了,半個小時內換上新的,你們聲音小些,別妨礙我待客。”又往老爺子那邊瞥一眼,“等會兒陳秘書會帶人過來拿文件,記得收拾幹淨。”
管家身子定住,第一時間想起少年過去解決問題的手段,哪裏還敢再阻撓。
一時間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再去看老爺子,對方已經頹喪地在沙發上坐下,一群人過去安慰打圓場……
樓上。
短短幾分鐘,發生的事情遠超乎預料。
黎多陽只能努力理清了一些重點,被裴時屹帶到樓上書房內時,他脫口而出:“你沒有失憶?”
不是陳述,他在問。
應該是記得的,畢竟叫得出他的名字,看他的眼神也不陌生,可那些舉動,那些讓人匪夷所思的話,又讓他無法确定了。
書房的門被關上,室內靜悄悄的。
裴時屹沒有回答的那個問題,直勾勾望着近在咫尺的臉,近乎貪婪的眼神。
黎多陽有些不自在地別過頭:“你到底有沒有忘……”
“陽陽,”身高優勢下,裴時屹一俯身就像是将人攏在自己懷裏,“為什麽要退婚?你不是說過,要和我最要好的麽?”
……原來都記得清清楚楚。
黎多陽:“那些傳言是假的,你什麽都沒忘。”
說出這句話時,心底悄悄松了口氣。沒有忘記,也就說明腦子沒出過問題。
不管怎麽說,沒出問題就好。
那些日子,也不該被忘記。
那雙眸暗了下去,似乎覺得他這話很可笑:“兩年半的時間,你覺得可以忘了?”
黎多陽搖頭,随即皺眉,不明白他什麽意思。
裴時屹看他不說話,似乎以為他默認了,蒼白的臉微沉,可不多時,又像是要哭了,眼睫顫了幾下,連忙轉身走到書桌前。
黎多陽本以為他要拿什麽東西,可那道身影直接在桌前坐下,桌上是鋪好的宣紙和筆墨,那只修長的手微顫地拿起買筆,蘸了墨急忙寫起來。
……這是要做什麽?
黎多陽一頭霧水,愣愣地走過去看,寫的并不是什麽要緊的東西,和年少時被罰一樣,裴時屹在抄寫經文。
他寫得很快,但字非常好看,蒼勁有力,下筆毫不遲疑,仿佛早已寫過成千上萬遍。
這個轉變太過突然,不知道他要做什麽,黎多陽只好靜靜看着。
在寫到第二張時,那只手終于不怎麽顫了。
手穩了,裴時屹慢慢把筆放下,他整個人也像是平靜了下來,扭過臉,微笑着看他。
黎多陽一滞。
以前的裴時屹很少會笑,可今天這一會兒,就看到他笑了好多次。
裴時屹起身,動作自然地将黎多陽摁到椅子上坐下,自己則雙手撐着椅子兩邊的扶手,俯身道:“忘了也沒關系,我們可以重新變得最要好。”
黎多陽怔住,皺眉:“什麽忘了?你在說什麽?”意識到對方的狀态是真的不對勁兒,要起身,肩膀卻被摟住了。
黎多陽無法再動,他說:“你松開。”
一秒後,裴時屹松開了,卻沒離開,屈身蹲下去,仰頭看着他說:“我去A國找過你。”
黎多陽原本還要起的身子繃住,不動了。
半晌後,他低聲問:“什麽時候的事?”
“上個月,還有這個月。”接着,是有些埋怨的語氣,“你看,你又忘了。”
“……”
他那時候根本就不在A國。
裴時屹繼續說:“兩次你都不見我,第一次說不想見。第二次就是前幾天,你媽媽說你在朋友家玩,我等到晚上,他們又說你在朋友家留宿……怎麽能這樣?才兩年,就和別人那麽好,把我忘了。”
“……不是。”像是被掐住脖子,胸悶難受,黎多陽完全說不出話來。
這些事,他一點兒都不知道。
爸媽從沒說過。
嘴巴動了動,要解釋,可這些年的事情太過複雜,很多變化他自己當初都沒想到。
短時間,不知道從什麽地方說起。
裴時屹說:“還是以前說得好聽。”
話剛湧上喉嚨,對方又輕輕抱住他的腰,先前的埋怨完全沒了,小孩子一樣說:“以後不可以再這樣了。”
“……”
黑睫顫了下,黎多陽抿嘴看過去。
裴時屹趴在他的腿上,蒼白的頸線被一旁窗戶進來的光灼着,半邊都是樹葉的光影。
他餘光順着那道光線看去,窗外是一棵槐樹,枝葉繁茂,遮住大半陽光,可滲進來的光線依舊刺眼。
蟬聲陣陣。
和年少時的那幾年夏天沒有區別。
從兩年前開始,黎多陽就再也沒有哭過,他被家人保護得很好,沒有受過委屈,連責備都從來沒有,按部就班地讀書上課,和老師同學也都相處得很好,業餘時間不是在琢磨那個小游戲,就是做一些強身健體的活動……他幾乎把每一分鐘的時間都安排得滿滿當當。
書房安安靜靜的。
過了一段時間,裴時屹感覺有水珠砸到胳膊上,立馬仰起頭,驚惶捧着那張臉去擦眼淚。
仿佛忍了兩年的淚全部倒了出來,黎多陽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淚腺,他其實有很多話想說,有很多事想問,可最後到嘴邊的卻是:“裴時屹,你怎麽變成這樣了?”
記憶裏的大少爺不愛笑,有時候盛氣淩人,語氣很兇,可是最好哄。
不是現在這樣的。
拭淚的手微僵,接着順着耳廓移到他背後,哄小孩一樣輕輕拍着:“這樣不好嗎?”裴時屹垂眸湊近他,親昵地喃喃,“以前不好,現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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