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七 與你無關

文理分班後正式上課的第一天，很多學生還未從習慣中改過來，下意識回到分班之前的教室，瞧見教室裏坐着些不熟悉的面孔時才反應過來自己走錯了教室。

旁邊的人起哄笑着，走錯教室的人也笑着跑走。

座位是昨天重新排好的，楚栀還在原來的位置，只不過身邊熟悉的面孔都換成了她以前從未見過的。

宋微微的新座位都和她之間隔着三個組的距離，和她打招呼都得開嗓門喊她。

作為這個新班的班主任，陳萍萍自然是早早來到教室。班上的學生也在早讀開始前陸陸續續到達教室。

楚栀身後有人坐下，似乎是個高個子，坐下來的時候他的腿踢了下她椅子，而後有一聲低低的“抱歉”傳來。

“沒關系。”楚栀回頭瞥了眼。

身後男生朝她露出個燦爛笑容：“真巧啊，咱倆居然在一個班。”

楚栀：“？”

有點眼熟的男生，好像在哪裏見到過。

陳萍萍站在講臺上，瞥見他們，而後開嗓：“安逸，不要講閑話了，現在是早讀時間，快把書拿出來！”

安逸笑着點頭：“好的，陳老師。”

他幹脆利落從書包裏翻出自己的語文書。

楚栀轉回頭，神色自若從桌子上的一衆書裏将語文書抽了出來。

早讀聲起，朗朗的讀書聲随即傳開，将別的喧鬧隔絕在外。

早讀後，楚栀拿起水杯喝了口水，身後似有視線注視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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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頭看了眼，後面坐着的安逸便朝她笑了下。

楚栀收回目光，心想，真是個奇怪的人。

由于是新組的班級，上午的時間，除去上課外，課間的休息時間幾乎都用來認識班上的人。大部分的同學對此都很積極，但凡事都有例外。

比如，楚栀。別人來詢問，她會禮貌回答，但不會很主動去問別人的名字。

再比如，坐在楚栀右手邊位置的那個從早讀結束後便幾乎沒有開過口的女生。厚重的劉海幾乎擋住她的視線，她總是半低着頭，像是刻意不讓人看見她的臉。

楚栀會知道她的名字，還是因為一起去衛生間的時候，宋微微告訴她的。

那個女生叫方喜，在之前那個班就是這樣不愛講話，也不搭理人，存在感特別低，也沒有朋友。不過，她成績還算不錯，中上水平。

宋微微打趣道：“楚栀，你說她那樣沒有朋友，也不講話，會不會活着很累呀？她為什麽都不和我們說話呢？該不會是嫌棄我們吧？”

楚栀沒有回答。

別人的事，她不了解，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關于方喜的事，也就這樣過去。人家不願意講話，總不能逼着她講話不是？

午休結束後，下午的時間就過得很快，仿佛還未從昏沉的午後倦意中完全清醒，放學的那道鈴聲便歡快的響起。

教室裏一陣歡呼，不用值日的人，背着書包迅速走出教室。

楚栀和宋微微一道走出學校，還沒走到公交車站，就聽見背後有人在喊“微微”。

兩人同時轉過頭去。

向她們大步走來的人，是宋微微的爸爸。

宋微微笑起來：“爸，你怎麽來了？接我放學呢？”

宋微微的爸爸露出個笑容：“微微，你大姨從美國回來了，請咱們吃飯，我是來接你過去的。”

“真的假的？大姨回來了？”

“是啊。”

宋微微神情頓時激動起來，滿臉寫着高興，想來她大姨的關系和她不錯。

她立馬看向楚栀。

楚栀說：“那你和宋叔叔去吧，我自己回去就行。”

“行，那你注意安全，明天早上見～”

“好。”

目送宋微微父女倆離開後，楚栀才轉身走向不遠處的公交站臺。

站臺上有不少等公交車的人，三三兩兩站在一起聊天。

旁邊穿着一中校服的幾個女生壓低聲音讨論着什麽，臉上笑意盈盈，時不時看向另一邊，隐約能聽見“好高”、“好帥”這樣的詞。

楚栀順着她們視線去看了眼，而後眼中有一絲訝異浮現。

夏凡郗？

他也看見了楚栀。

四目相對，他朝她輕挑了下眉，像是在和她打招呼。

身旁有女生努力克制、但還是聽的明顯的激動笑聲響起。

思索了會兒，楚栀沒過去，就在原地站着。

夏凡郗也沒有過來。

約摸兩分鐘後，公交車來了。楚栀刷卡上車，夏凡郗慢悠悠跟上去，投幣上車。

車上沒座，楚栀走到後門位置，擡手抓住扶手。

夏凡郗就站在她旁邊。

公交車啓動，朝楚栀要到達的目的地一路前行而去。

下車時，楚栀小心着呼出一口氣。車上又熱又悶，額頭上已經冒出些許汗珠來。

夏凡郗跟着下了車。

楚栀擡手将額頭上的汗珠擦掉，深吸了口氣，朝家所在的小巷走去。

到家門口時，楚栀回頭瞥了眼。小巷安靜，沒有人影。

她抿了下唇，望着那條并無人在的青石板路，若有所思。

“栀栀！”屋子裏，葉慧曉的聲音響起：“你回來啦！快進來，外邊熱，洗洗手準備吃飯啦！”

楚栀回過神來：“來啦！”

晚飯後，楚栀跟着楚堅在院子裏走動，活動活動筋骨，消消食。

她站直身體，舒展雙臂。一擡頭，就看見了滿天閃爍着微光的星辰。臉上笑意不自覺浮現而出，她仰着腦袋，好似星辰能随之落入她的眼裏。

低頭時，她往院牆外看了眼。

只隔着一道小小青石板路的對面人家裏，漆黑一片，瞧不見半點燈光。

楚栀收回視線，卻轉頭看向楚堅，出聲詢問：“爸爸，對面那戶人家是不是經常不在家？”

大概是沒想到楚栀會忽然問這個，有點意外。

愣神之後，他笑了下，答道：“你說的是咱們家斜對面那戶人家吧。那裏就只有蘇阿姨和她孫子住，她孫子不聽話，天天在外面亂跑，也不回家，她自己嘛……唉，老人家大都喜歡信佛，她大部分的時間都住在郊區的寺廟裏，很少回來的，那房子基本上都空着，也就她孫子偶爾回來住一下。”

楚栀點了點頭：“這樣啊。”

楚堅問她：“栀栀，你忽然問這個做什麽？”

“沒什麽，”楚栀笑着搖了搖頭：“就是看那邊好像都沒人住的樣子。”

楚堅也笑了下，但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他似乎還想說些什麽，可看楚栀好像沒什麽異常，也就沒有多問。

他們家斜對面那戶人家……

楚堅搖了搖頭，似是無奈，又有些同情。

隔天楚栀去上學時，往斜對面看去，大門依舊緊閉，不像是有人在裏面的樣子。

去學校的路上，楚栀有些心不在焉，旁邊的宋微微滿心激動的和她說着昨天和大姨吃飯時發生的事，她都沒聽進去。

從公交車下去的時候，宋微微察覺到了楚栀的異樣，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楚栀被迫從自己的思緒中回過神來。

她轉頭看向宋微微。

宋微微雙手叉腰：“我說，楚栀同學，你想什麽呢，我和你說話你都沒聽見。該不會又是熬夜寫試卷，把自己給累傻了吧？”

她伸手在楚栀腦袋上揉了一把，笑出聲來。

楚栀沒惱，只擡手捋了捋被宋微微揉亂的頭發。她說：“這個星期都沒熬夜。”

“那你怎麽總是一副困得不行的樣子？”

“不知道。”

“啧，”宋微微挑了下眉：“周末好好在家補補覺吧，你再這樣，估計上課都要睡着了。”

楚栀點了點頭：“知道了。”

踏進學校大門，新的、但與以前近乎相同的一天學習開啓。

走進教室，宋微微莫名深吸了口氣，擡手拍了拍臉，擠出笑容來，像是在做什麽準備。

楚栀望着她，眼神略疑惑。

宋微微笑道：“別這樣看着我，我要是不給自己打打氣，這一天啊，我可要過得很難受了！”

“？”

“像你這種學霸肯定是不難受，畢竟那些題一看就能明白，舒舒坦坦，自在輕松。但像我這樣的嘛，一看不懂題，我就煩躁，我就想……”宋微微面帶微笑的捏了捏拳頭，而後補充：“打人。”

而且坐立不安，怎麽都不舒服。

雖說當初選理科的時候就做好了覺悟，但真正面對時，難免還是會覺得難受。

楚栀沒忍住笑了一聲：“明白了。”

宋微微伸出雙臂：“卑微上學人的一天就這樣開始了！周末啊，快點到來吧！”

回到座位，楚栀剛坐下，身後就有人急匆匆跑來，大動靜的坐在了她身後的座位上。

“熱死了熱死了！”安逸那有些無奈的嗓音在她身後響起：“這才早上，怎麽就這麽熱？都已經九月份了，怎麽還這麽熱！”

楚栀往窗外看了眼。是啊，九月份了，這天怎麽還這麽熱呢，今年的夏天真是漫漫漫長～

什麽時候，秋天才會來到？

安逸順着楚栀的視線往外看去，窗外，只有幾棵葉子尚青的銀杏樹，和一個廢棄許久的排球場。他轉而看向楚栀，楚栀卻已經将目光收回，低頭看向了桌上的英語書。

安逸撇了撇嘴，左手托腮，不由盯着楚栀的後腦看。她剛剛，在看什麽呢？

楚栀在學校的安排十分單調，除了必要的起身，她幾乎不會離開座位，不是在刷題，就是在拿題冊準備刷題的路上。

她沒有特別的愛好，在學校也沒有想要做的事，她一直堅定認為，既然人在學校裏，那就得做身為學生應該做的事。

而學生最應該做的，就是學習。

這也是目前來講她最想要做出努力改變原本結局的事。她想要考高一點分數，讓自己的未來多那麽一些選擇。

午飯後，楚栀喝了杯水，又準備刷題。

她身後坐着的安逸忽然笑了一聲。

楚栀眨了眨眼，拿筆的動作一頓。但想了想，應該與自己無關，便無視了，低頭開始看題。

“楚栀，你是機器人嗎？”

楚栀茫然着轉過頭去：“什麽意思？”

“我觀察你很久了，你除了寫題，就是寫題，你都沒有別的事情可以做的嗎？”安逸笑眯眯望着她：“你不覺得你這樣的生活挺無聊的？”

“……”

楚栀抿了下唇。說實話，這樣日複一日近乎相同的日子的确是挺無聊的，但，那又怎麽樣？

難道就因為無聊，她的生活，就不是她自己的生活了嗎？

她眼神淡淡看着他，話語亦是淡然，只從嗓子眼裏吐出四個字：“與你無關。”

安逸一愣，臉上笑容瞬間僵住，而後臉色有些尴尬：“那什麽，我沒有要取笑你的……”

“無所謂。”

在安逸那句話最後的“意思”兩個字說出口前，楚栀打斷了他的話。

無所謂。

只有三個字，話語不重，就是很尋常的語氣。可偏偏就這麽三個字，就好像是什麽重物，猝不及防的砸向了安逸，在他腦子裏發出沉悶的一聲巨響。

楚栀轉過頭去。

安逸頓時慌了，他往前傾了些：“楚栀，我剛剛真的不是要取笑你的意思，就只是對你的生活有點好奇而已。”

“你為什麽要對我的生活感到好奇？”楚栀沒轉過去，卻道：“你過好你自己的生活就可以了。”

安逸撇了撇嘴：“那我肯定是因為對你好奇，才對你的生活感到好奇的嘛。楚栀，你這都不知道？”

楚栀皺了下眉，疑惑着轉頭過去。

安逸朝她笑了下：“你看起來不明白我的意思。”

“……”

楚栀忽然想，放學的時間怎麽還沒到，她有點想回家了。

她深吸了口氣：“我不想明白你的意思。今天任務繁重，請別打擾我寫題，謝謝你。”

安逸：“……”

楚栀期盼的放學鈴聲在五點半準時響起。

教室裏的人比楚栀更加期待這道鈴聲，剛響起，便忍不住歡呼一聲，然後收拾着書包興致沖沖的跑出了教室。

楚栀望着很快便空出大半的教室，心想，這和自己印象裏那個學習刻苦、氣氛略壓抑的班級有很大不同。不……根本就和自己記憶裏的畫面完全沾不上邊。

就好像腦子裏的畫面是一場夢，這才是真正的現實。

哪怕是一中，是市重點，在裏面學習的也不過是十幾歲的少年少女，青春洋溢的年紀，活潑開朗才是更在情理之中的。

走出教室時，宋微微笑嘻嘻挽着她胳膊：“親愛的楚栀同學，我今天也要去找我大姨，不能和你一起回去了，你不會生氣吧？”

“不會，”楚栀說：“你大姨那麽久沒回來，你多陪陪她是應該的，我又不是小孩子，可以自己回去。”

“嘿嘿，就知道我們楚栀最善解人意啦～”

“注意安全。”

“你也是。”

與昨天無異，楚栀步行至公交車站。

也與昨天無異，有個高個子、顯眼的、楚栀認識的人站在那裏。

他看見了楚栀，楚栀也看見了他。

他很快收回目光，神情淡然的就好像他不認識楚栀一樣。

楚栀抿了下唇，也就站在了原地。

她在左，他至右。

夕陽自□□斜照下而來。站牌的陰影将夏凡郗整身籠罩，楚栀恰好站在陰影外的那片光裏。

光影界限清晰，似隔離。

而後，有風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