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六 你怎麽總看我胳膊

鬧鐘照常在五點四十分響起。

和前一日相同的，床上的人眼睛尚未睜開便伸出一只手來将鬧鐘按掉，大概五分鐘後才慢悠悠從床上坐起身來。

楚栀先深吸口氣，緩緩呼出後，才睜開眼。

外邊葉慧曉敲門：“栀栀，醒了嗎？起床吃早飯了，不然該趕不上公交車了。”

“醒了，”楚栀應了聲：“馬上出來。”

從床上起來後，她動作利落迅速的換好衣服，又将昨晚沒來得及整理好的書包收拾好。

房門打開，已經能聞見廚房裏溢出來的香味。

她連忙去洗漱，幾分鐘後從衛生間走出。濕噠噠的劉海還往下滴着水珠，白皙臉龐上還有水痕沒來得及擦去。

興許是有些着急，沒仔細瞧一眼鏡子裏的自己就出來了。

葉慧曉端着油條和豆漿從廚房走出，見她那模樣，忍不住笑了下：“快拿紙巾擦一擦，臉上都是水。”

楚栀走到餐桌邊，扯出一張紙巾往臉上擦拭幾下，又順勢捋了捋未幹的劉海。

油條是葉慧曉自己剛剛炸的，豆漿是昨天晚上用豆漿機榨好後放在冰箱裏冰好的。

楚堅打着哈欠從房間走出，只聞見香味，還沒看見東西便笑道：“今天早上吃油條啊，不錯不錯！”

葉慧曉道：“就你鼻子靈。快去洗漱。”

“好嘞！”

早飯後，楚栀準備去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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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開院子那道門時，她不自覺轉頭往斜對面那處院子看去。只不過這個時間，院門緊閉，裏面安靜，聽不見任何響動。

她很快收回目光，朝小巷外走去。

到學校之前的那段時間，與之前重複過的很多次相同。先到公交車站，等宋微微過來，然後一起坐車去學校，最後一起到教室。

在座位坐下後，楚栀看了眼自己桌子上那些按顏色整齊排列的資料書，伸出手放在了地理參考書上，正要抽出來卻瞥見了旁邊的物理。她猶豫了下，最後将物理資料書抽了出來。

也許是因為才開學不久，那本物理資料書還很新，裏面的題做的不多，但就已經做過的題目而言，她目前為止的正确率還挺高的。

她接着拿出一本化學試題，正确率比物理還高，幾乎是全對。

宋微微轉向楚栀那邊：“欸，楚栀，你決定好要選文科還是理科了沒？”

“嗯？”聽見宋微微的話，楚栀擡頭看向她。

宋微微朝她挑了下眉：“楚栀栀，咱倆一起選理科吧，說不定分班的時候還能分到一個班，怎麽樣？”

楚栀低頭看了眼桌上那本化學試題，而後點頭：“好啊。”

宋微微先提的建議，但得到楚栀肯定回答後還是愣了愣，有點意外，像是沒想到她會真的答應。

楚栀本人文理科目的成績差別不大，選什麽其實都可以。但她哥哥楚槐選的是理科，按照他們家喜歡“平衡均和”的做事風格，楚栀選擇文科的可能性很大。

宋微微詫異：“你真的和我一起選理科呀？”

楚栀還是點頭：“有什麽問題嗎？”

“沒有！”宋微微笑着一拍桌子：“我覺得非常好！你也念理科，到時候我有不知道做的題我就能直接問你了，多好啊！”

楚栀笑：“希望我會。”

“你肯定會！”

早讀最後十分鐘，班主任陳萍萍來了教室，給每個人分發了一張文理傾向表，讓同學們填寫。

楚栀按照自己所想，在傾向那一欄中工整填寫了“理科”二字。

早讀結束後，宋微微笑嘻嘻湊過來：“楚栀栀，你真的填了理科？”

“嗯，填了。”

宋微微歡呼一聲，滿臉寫着高興。

楚栀也笑着，心情也不錯。

楚栀記起來，以前高中時的文理分班，她選了文科，宋微微選了理科，雖說見面的時候她們依舊可以聊起來，可畢竟在學校裏少了很多相處的時間，高中的兩年結束後，她們的關系變淡了不止一點點，見面時依舊客氣，但更多的是無言以對。

後面大學自然也沒有在一起，甚至都不在一座城市。

大學之後她們的關系如何，楚栀就不得而知了。畢竟她都沒有安然無恙的活到那個時候。

現在，兩個人都選了理科，即便到時候運氣不好沒有分在同一個班，但能夠交流的話題也不少。課後，亦或者回到家後，宋微微要是有不會的題，需要幫助的時候，肯定會找楚栀幫忙。

就像以前有過很多次的那樣。

宋微微笑着說：“希望我們可以分在同一個班！”

楚栀也笑着：“我也希望。”

之後上午的時間，與尋常時候無異。

午休前幾分鐘，有人來五班教室打聽楚栀的文理傾向。

之後就是正常的午休時間。

下午的課，伴随着頭頂呼呼轉動的風扇聲響，還有怎麽也掃不去的燥熱，在班上同學們的哀嚎、抱怨聲中昏昏沉沉的結束。

放學前，陳萍萍将班上同學們的文理傾向表還給了他們。只不過那張表最底下班主任一欄裏已經簽上了陳萍萍的名字。

陳萍萍說：“把這張表拿回去，讓家長簽字，然後明天帶回來，每個人都得交。這周會将文理分班的事解決好，大家不要拖拉，該做的事都做好，自己的東西提前整理一下，別丢三落四的，到時候又在那裏喊這個找不到、那個找不到。”

陳萍萍掃視了眼教室：“好了，就這樣，打掃衛生的同學打掃好衛生，其餘的同學放學回家，別在外面逗留，明天記得把表帶回來，早讀之前要收起，記住了嗎？”

“記住了——”班上異口同聲回答道。

陳萍萍點了點頭：“回家吧。”

得到允許後，班上同學紛紛收拾東西，背着書包走出教室。

楚栀和宋微微走出教室時正好和陳萍萍碰上。

陳萍萍順口問楚栀：“楚栀，你選的是理科，對吧？”

楚栀答：“是的。”

陳萍萍莫名笑了下：“理科挺好的。”

然後就走了。

楚栀有點茫然，摸不着頭腦。

宋微微笑着用肩膀撞了她一下：“我猜，班主任要把你留在她的班。”

楚栀看向她。

宋微微解釋道：“你不去培優班，又選的理科，班主任正好教的是物理，你說，你這個入學考試的第一名，她會不會把你這顆好苗子留在她的班呢？”

楚栀挑了下眉。好像，有道理。

宋微微笑着嘆了口氣：“要是班主任能把我也留着就好了，我想跟你一個班。”

楚栀想了想：“要不……我們去和班主任說一說？”

“我等的就是你這句話！”

“啊？”

宋微微笑出聲來，拉着楚栀的手腕歡喜着跑去了辦公室。

十分鐘後，楚栀和宋微微并肩站在校門口，宋微微臉上洋溢着高興的笑容，她舒展了下雙臂，心情愉悅。

楚栀看着她笑，自己臉上也跟着露出笑容來。

宋微微摟過她肩膀：“楚栀栀，我請你吃冰淇淋！”

“那我要芒果味的。”

“沒問題，都依你！”

楚堅和葉慧曉對楚栀想要念理科這件事，沒有任何異議，很幹脆的就在表上簽字了。

第二天，早讀正式開始前，陳萍萍将每個人的表回收。也許是在假期的時候學生們就已經和家裏人商量過，又或者是家長尊重孩子自己的選擇，表上有着最大空白的那一欄“家長意見”中，都是“同意”。

高二年級的所有表格在早讀那會兒就回收完畢，班主任整理好後遞交給了年級部主任。

當天午休結束前幾分鐘，文理兩科的各班名單，還有本班現同學該去哪個班的名單都放在了各班班主任的桌子上。

陳萍萍将名單張貼在教室後方的公告欄裏。

楚栀就是被班上同學擠着看名單，和激烈的讨論聲給吵醒的。

她揉着眼回頭看了眼喧鬧聲音來源。那邊聚集的人比昨天看成績時還要多，還要吵。

宋微微走到她身邊，一臉笑意：“楚栀，我剛剛已經去看過了，我們倆還是在五班，班主任還是這個班主任。”

楚栀點了點頭，再次趴在桌子上。

“楚栀，你昨天晚上真的沒有熬夜寫試卷嗎？怎麽那麽困啊？”

楚栀搖頭：“沒有。”

她不僅沒有熬夜寫試卷，反而睡得比平時早，九點半就上床躺着了。可這會兒她還是覺得很困，好像怎麽都睡不醒一樣。

“那你再睡會兒，我去給你接杯水。”

“嗯，謝謝。”

分班的名單出來後，下午的最後一節課就是留給他們收拾東西，去各自對應的班級。

他們大概也沒有想到學校的動作如此迅速，這麽快就要換班。猝不及防的，意料之外，他們都沒來得及和自己關系好的同學好好道別。

放學時間比平時晚了半個小時，走出校門口時，回家的那趟公交車正好離開。

等到下一趟公交車來，到家那邊的車站停下，又是很晚了。

宋微微拐進她家所在的那條巷子前，朝楚栀揮手：“楚栀，明天見。”

楚栀笑着點頭：“明天見。”

她繼續往前走，而後拐進另一條小巷。

身後只剩半截便要完全下沉至雲端的夕陽，将她的影子拉長。

她深吸了口氣，擡手扯了扯勒的肩膀有些疼的書包帶子。

有腳步聲傳來。

而後有另一個淺淺的影子移上，達到與她齊肩的位置。

楚栀怔了下，随即回頭。

先前與他相遇的畫面在腦海中迅速浮現。與那次一樣，他逆着光朝她走來，右耳上銀色耳釘在夕陽照耀下閃爍着光。

不過這回，他沒有穿外套。他走近後，她才發覺他胳膊上有幾道青紫相間的瘀痕。

白淨的胳膊上，那樣的痕跡極其醒目。

見她盯着自己的胳膊看，夏凡郗挑了下眉，伸出胳膊放在她眼前：“想看？”

楚栀慌亂着收回目光。

夏凡郗倒是笑了一聲，走在她身側位置：“今天放學挺晚啊。”

楚栀轉過身去：“因為分班了。”

“文理分班？”

“嗯。”

“你念文，還是理？”

“理。”

“挺好的。”

“嗯。”

聽起來再尋常不過的對話，像是在閑聊。

但其實兩個人并沒有那麽熟。閑聊結束後，再次陷入了和之前那次相同的略顯尴尬的氣氛中。

兩人同時往前走。

楚栀視線往旁邊瞥了眼，不自覺又落在了夏凡郗的手臂上。那青紫相間的瘀痕，擴散範圍不小，不像是撞到什麽東西上導致的，倒像是被什麽重物砸中後形成的。

比如，棍子。

楚栀忽的想起之前楚槐跟她說的那番話——“夏凡郗，我們這條巷子裏的痞子，從小就跟人打架的不良少年，連高中都沒考上。不過聽說他被他家裏送上職高了，但就算是被送去職高了，也改不了他那混混的德性。”

他手臂上的瘀痕是跟人打架後留下的麽？

這麽大的瘀痕，肯定很疼吧。

楚栀抿了下唇，卻不敢問出口。

夏凡郗低沉的嗓音輕飄飄響起：“楚栀，你怎麽總是看我胳膊？”

“……！”楚栀瞬間別開視線，看向旁處。

夏凡郗道：“胳膊上的瘀痕是打架留下的，不用總看，你盯着看再久，它也不會立刻好。”

“……”

“你不會不知道我是個怎麽樣的人吧？”夏凡郗稍低頭瞥向楚栀：“你前天不是說，不怕我麽？”

楚栀愣了下，擡起頭，瞬間對上他的視線。

她眼裏有那麽一絲慌亂閃過，但也就那麽一絲。她看着他深邃漆黑的眼眸，眨了眨眼：“我也沒說我怕你啊。”

夏凡郗眯了下眼。

“我是有點尴尬，不是害怕。”

楚栀又說：“這兩者是不一樣的。”

“……是嗎？”

“是啊。”

楚栀收回視線，也不管夏凡郗是否還準備再說別的，她現在只覺得尴尬，只顧着繼續往前走，想早點到家。

夏凡郗看她往前走出一段距離後，才跟過去。

快到家門時，楚栀看見站在門口往這邊張望的葉慧曉。

她愣了下，随即驚喜，小跑回去：“媽媽。”

“欸，”葉慧曉笑着點點頭：“栀栀，你今天怎麽又這麽晚回來啊，學校有事？”

“今天文理分班呢，就晚了點。”

“這樣啊。”葉慧曉準備進院子時，看見了朝這邊過來的夏凡郗。她臉上笑容有一瞬間的僵硬，見他面無表情經過他們家門前後，才稍微松了口氣。

葉慧曉壓低聲音：“栀栀，你回來的路上，沒發生什麽吧？”

楚栀不解：“發生什麽？”

“就是……”葉慧曉忽然意識到自己和楚栀說那些事好像沒什麽意義，便笑着擺了擺手：“沒事沒事，很晚了，快進來洗洗手吃飯吧，你爸爸已經在裏面等着了。”

“好。”

她們走進院子，院門随之關上。

夏凡郗站在自家院門前，忽的定住腳步。院子裏漆黑一片，沒有燈光，想來是沒有人在。

他知道不會有人在裏面等他。

他深吸一口氣，垂下的雙手握緊些許，莫名感覺心情不是很好。

他轉過身，對面那邊的院子裏已經亮起燈光，有煙火氣，也有一起說笑吃飯的家人。

他這邊，除了他，什麽都沒有。

隔離在中間的那條青石板路，像是一道界限，将這邊，和那邊，劃為了兩個不同的世界。

他重新轉過身來，伸出右手，“吱呀”一聲，推開了眼前這扇冰冷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