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二十五 他好像，在發光

葉慧曉回來的時候， 宋微微已經回家去了，楚栀一人坐在客廳裏，她前面的電視裏播放着一個很久之前的老電視劇， 裏面的人說着文绉绉的臺詞。

楚栀眼睛盯着電視，身體姿勢保持沒動， 像是聚精會神在認真看故事情節。

葉慧曉笑着走過去：“栀栀， 在看什麽呢， 看的這麽認真？”

楚栀的視線從電視上移開，落到葉慧曉身上。她看起來和離開的時候一樣。

楚栀反問她：“媽媽，你去哪裏了？”

“出去随便走了走， 然後逛了逛超市，買了點東西回來。”

楚栀看了眼她身後的桌子，上面放着兩個大的白色塑料袋，裝着滿滿當當的東西。

楚栀又看向葉慧曉，像是想問什麽，卻欲言又止。

葉慧曉朝她笑了下：“栀栀，你幹嘛盯着我看？是不是你有想要的東西？你說，我明天出門的時候給你買回來。是想吃什麽水果，還是零食？”

楚栀回過神來， 笑着搖了搖頭：“沒有。”

“好吧，那你要是有什麽想吃的， 就和我說。”

“嗯。”

葉慧曉轉身提着桌上的袋子去了廚房，楚栀朝那邊看去。葉慧曉已經打開了冰箱， 正将袋子裏的食材一樣一樣放進去。

她看起來， 就真的好像一點事也沒有。

楚栀不明白，她是怎麽做到若無其事的回到家裏的？她是怎麽做到真的像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面帶微笑的和自己講話的？明明……發生了不好的事……

楚栀嘴唇張了張，看向葉慧曉的眼神裏不自覺浮現出幾分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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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慧曉察覺到她的視線， 笑着問她：“栀栀，你作業寫完了嗎？”

楚栀連忙收回視線，用遙控器關掉電視後起身回了自己房間。

假期的最後一天，楚栀趁葉慧曉出門，外公外婆去找小區裏的朋友聊天的時候，帶着手機和錢包出門了。

走出樓門的瞬間，迎面而來一陣風，夾雜着絲絲涼意，毫無阻攔的撲打在她身上。

十月份的天，風裏的燥熱逐漸褪去，氣溫開始往下降。

楚栀心想，還好自己出門前換了件長袖衛衣。

她要去的，是之前那個家。

站在那條熟悉的小巷口前，楚栀的心情有些複雜，說不出來的微妙感。她深呼吸了下，才走進小巷。

周邊是陳舊且熟悉的牆，腳底下踩着的是她走過很多年的青石板路，牆角肆意的生長着些許野草，空氣裏，好像有點點青苔的氣味彌漫。

她從未覺得這條小巷是這樣的長，從小巷口走到以前那棟老院子的距離，她覺得腳步沉重。可恍惚間，卻已經來到那個院子前邊。

院門上挂着一把鎖，裏面安靜的聽不見半分聲響。

很顯而易見的，原本住在這裏的人，已經搬走。

楚栀抿了抿唇，嘴角艱難扯出一絲苦笑。還真是迅速……才從媽媽那裏得到新房子沒幾天吧，就已經迫不及待的搬出這個老院子了……

她站在門前，呆呆的望着那道緊鎖的院門，像是在回憶曾經住在裏面的人，和再也回不去的時光。

她咬着嘴唇，深吸了口氣，才沒讓自己的眼淚掉下來。

“栀栀？”旁邊有人在喊她。是個有些滄桑卻熟悉的老婆婆的聲音。

楚栀一愣，連忙擡起衣袖擦去眼角的淚水，擠出個笑容轉過身去。出現在她眼前的，是住在這個老院子斜對面的蘇新芬。

也就是，夏凡郗的奶奶。

“栀栀，真的是你啊。”蘇新芬笑着朝她走過來。

楚栀笑着點了下頭，乖巧喊人：“蘇婆婆。”

“好好好，”蘇新芬笑着走到她面前：“我剛剛還以為是我看錯了，沒想到真的是你。你怎麽回來了？你爸他們……”

蘇新芬看了眼楚栀身前那道挂鎖的大門，搖頭嘆息一聲，又說：“你爸他們已經搬走了，不住在這裏了。”

楚栀的笑容有些無奈。

看來爸媽離婚的事，連不怎麽在家的蘇婆婆都知道了。

楚栀想了下，問：“蘇婆婆，那您知道他們搬去哪裏了嗎？”

“知道是知道，就是……”蘇新芬皺了下眉：“栀栀啊，你是準備去找你爸和你哥嗎？他們……”

“我只是想看看他們現在住在哪裏。”

“哎喲，他們現在住得可遠了，你一個女孩子過去不太安全，你也不知道怎麽去，我讓夏凡郗那個臭小子陪你一塊兒去！”

“不用不用，我自己可……”

“不用跟我客氣，反正那臭小子閑着也是閑着，你看這馬上就中午了，他還睡着沒起呢！昨天晚上也不知道幹嘛去了，半夜才回來！一天天的，啥正事也不幹，就知道到處亂跑、不務正業！讓他跑跑腿，沒事的！”

“……”

跟着蘇新芬去她家的時候，蘇新芬對楚栀說：“對了，栀栀，你看這馬上就是中午了，你和夏凡郗吃完午飯再去你爸那兒吧。你帶他一起去吃，讓他付錢就行，他有錢。”

楚栀愣了下，連忙搖頭：“不不不，還是我請吧。他帶我去，還讓他請我吃飯，不太好。”

“不用跟他客氣，月初了，他爸媽都給他打錢了，他有錢。”

楚栀頓了頓。她忽然想起來，夏凡郗的爸媽也離婚了，但她好像從來沒有在這條小巷裏見過夏凡郗的爸媽……

蘇新芬又說：“他爸媽每個月都給他很多錢當生活費，請你吃頓飯，還是綽綽有餘的，你不用擔心。你要實在覺得不好意思，你就給他買瓶水。”

楚栀笑了笑。

楚栀很快跟着蘇新芬進了屋子。

這屋子的陳設和她上次來這裏的時候一樣，就連桌上茶杯的位置都是相同的。顯然，蘇婆婆和夏凡郗兩個都不怎麽住在家裏，就算在家裏，東西也基本上沒動。

這個地方就像只是他們休息的地方，而不像一個“家”。

他們祖孫倆之間的關系……也是讓人覺得有些奇怪。蘇婆婆看起來很嫌棄夏凡郗，但卻知道夏凡郗什麽時候回的家，對他有沒有吃飯、會不會吃飯這種事有點在意。

蘇新芬給楚栀倒了杯水，笑着遞給她：“來，栀栀，喝杯水。你先坐一下，我去喊他。”

楚栀笑着接過的時候，問她：“蘇婆婆，您覺得夏凡郗這個人怎麽樣？”

“他這個人怎麽樣？”蘇新芬笑：“他還能怎麽樣，就那樣呗。是個人。”

是個人……

楚栀忍不住笑了下。這個形容也是……很真實。

蘇新芬轉身去了夏凡郗房間門口。

房門緊閉，她試着轉動門把手，但門沒開。房門從裏面反鎖住了。

蘇新芬深吸了口氣，揚起右手拳頭使勁敲門，而後中氣十足的大喊一句：“夏凡郗，開門！”

在客廳坐着正準備喝水的楚栀被吓了一跳，手中的玻璃杯抖了下，差點摔落。

“夏凡郗，中午了，快起來！”

房間裏安靜，連翻身的響動都沒有。

蘇新芬悶“哼”了一聲，改口道：“夏凡郗，楚栀來了，你趕緊穿上你的衣服出來！”

房間裏躺在床上的夏凡郗猛的睜開眼，方才因為她大喊大叫而有些不耐煩的情緒幾乎瞬間消失不見。

他迅速從床上坐起。楚栀來了？

可他又想，不對啊，楚栀怎麽會來他家？

但又一想，奶奶好像沒有必要和他說這樣的謊話。最後還是穿好衣服，走出房間親自去确定。

打開房門時，蘇新芬就在門口站着，一臉沒好氣的瞥了他一眼：“真是，磨磨唧唧的！”

然後轉頭就走。

夏凡郗：“……”

他早就習慣了奶奶這樣的态度，也不是很在意。他比較關注的，是她說的楚栀在這裏的事。

夏凡郗走到客廳，往沙發那兒一眼看過去，對上了楚栀擡起頭看向他的笑臉。

楚栀雙手捧着玻璃杯，臉上笑容淺淺。

夏凡郗皺了下眉，使勁眨了下眼，确定那不是因為自己還沒睡醒而眼花出現的幻覺。

蘇新芬轉頭瞪了他一眼：“人家栀栀找你有事，你趕緊去洗漱，別磨磨唧唧的了！”

夏凡郗愣了下，有點懵的點了下頭，轉身時腦袋撞到了旁邊的架子。他晃了下腦袋，迅速跑去了衛生間。

楚栀笑了下。

蘇新芬嘆了口氣，表情嫌棄，話語卻有點無奈：“栀栀，你別介意，他就那副德性。”

楚栀笑着搖了下頭：“不會。”

夏凡郗洗漱完，拿過外套、戴着一頂黑色棒球帽後，和楚栀一起走出院門。剛剛奶奶交代他，讓他先帶楚栀吃午飯，然後再跟着楚栀一起去她爸搬去的新住址。

那是一個位于這座城市另一邊的小區，很遠。打車過去要一個小時左右，坐公交車的時間未知。

楚栀走在他身邊，有些不好意思。她沒想麻煩夏凡郗，而且，她家裏的那些事，她也不想讓夏凡郗知道。

猶豫了會兒，她還是開口：“那個，你要是有事的話，可以把地址給我，我可以自己過去的。”

夏凡郗拿出手機搜索附近的餐館，一邊應答：“我很閑。”

“……”

“你想吃什麽？”

“都好，”楚栀看了他一眼：“你決定就行。”

夏凡郗正巧往她那邊看，視線對上的瞬間，他立即收回目光，“嗯”了一聲。

他視線在手機上掃視一圈，沒看到合适的，又說：“那就近選擇，就去你之前帶我去吃的那家牛肉面館。”

楚栀點頭：“好。”

午飯後，夏凡郗準備打車帶楚栀去她爸那裏。

楚栀當時的第一反應是，那麽遠的距離，打車過去得要很多錢。她脫口而出的一句：“要不我們還是坐公交車去吧，打車太貴了。”

“車費我出。”

“……”楚栀一愣：“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知道，”夏凡郗望着她的眼睛：“但還是，我出。”

夏凡郗伸手攔下一輛出租車，帶着楚栀一起坐在了後座。他把地址報給司機的時候，楚栀有些拘謹的坐着，不太自在。

印象裏，自己坐出租車的次數屈指可數。

夏凡郗靠在後座椅背上，瞥了她一眼：“從這裏過去差不多要一個小時，你要是累了，可以閉着眼睛休息一會兒。”

楚栀點頭。

兩人無言。夏凡郗閉着眼睛靠在椅背上，楚栀端正身體坐着，模樣還是和之前那般小心翼翼。

其實，原本楚栀是不困的，但不知道為什麽，坐在車上十分鐘後，她眼皮就開始打架。起初她還能依靠使勁眨眼睛來保持清醒，後面卻撐不住，還是閉上了眼。

睡意朦胧間，她好像偏下腦袋靠在了什麽東西上。沒一會兒，有什麽小小的東西放在了自己耳朵上，像是羽毛般清揚的鋼琴聲在耳邊響起。

熟悉又輕柔的旋律，讓人不自覺放松身體。

她往旁邊伸出手，将離她最近的東西抱在了手裏。

黑色的耳機線連接着夏凡郗的左耳和楚栀的右耳，耳機線的終端連接着夏凡郗的手機，此時正播放着一首名為《雨的印記》的鋼琴曲。

夏凡郗擡手支撐着腦袋，耳根有些許紅暈，帶着點燙感，他偏頭看向窗外，可視線卻不自覺往楚栀那邊看去。她對自己居然沒有一點防備，真的睡着也就算了，還抱着自己胳膊……

還真是對自己放心。

出租車在行駛一個小時後，到達了夏凡郗報給司機的地址。司機将車停下時，夏凡郗将戴在楚栀耳朵上的耳機取下，收回外套口袋裏。

他付給司機車費後，輕搖了搖楚栀肩膀，柔聲喊道：“楚栀，醒醒，我們到了。”

楚栀皺了皺眉，迷迷糊糊睜開了眼，又在夏凡郗朝她伸出手的時候下意識擡手握住，而後被他輕而易舉的牽出了車子。

走下車子的瞬間，外面明亮的光照耀而來，有些刺眼。她皺起眉，擡起手擋住眼睛。

待意識緩和些許後，她睜開眼，随即看到的，是一個寬敞又富麗的小區大門。

她的睡意瞬間消散。

夏凡郗說：“你爸他們現在住在這裏，要進去看看嗎？”

楚栀想進去，可腿卻像是感覺到了來自她心裏的恐懼一般，僵硬着，沒有動。

她只是呆呆的站在門口望向那個小區，眼神微微閃爍着。

鼻子酸酸的，她忽然，又有點想哭了。

“楚栀？”夏凡郗喊她。

楚栀回過神來，擠出個笑容：“這樣就可以了，我只是想看看他們住在那裏而已。謝謝你陪我一起過來。”

夏凡郗挑了下眉，卻也沒說什麽。他不太理解楚栀為什麽大老遠的跑來這裏，卻只是站在門口看着而不進去。但沒關系，她不想進去，那就不進去，自己就站在她身邊陪着她就好了。

“你們快着點，東西都好好拿着，別碰壞了！要是弄壞了，可是要賠的！”

身後忽然傳來一個熟悉的嗓音。有些尖銳，卻無比清晰。

楚栀的身體僵住，眼眸瞬間睜大。

夏凡郗往那邊看了眼，眼睛稍眯了眯，那好像……是楚栀的奶奶？

他低頭看了眼楚栀，本想喊她，卻發覺她的異常。她這模樣，一點兒也沒有即将見到親人的喜悅，反而，是有些害怕。

他似乎看見了她微微顫抖的肩膀。

楚栀不想看見他們。起碼，此時此刻，她不想。

可是她的腿像是被灌了鉛一樣，沉重，僵硬，邁不開。

她咬着嘴唇。

身後的聲音越發靠近，她身體忍不住的發抖。

在秦嬌還要幾步就要靠近楚栀的時候，楚栀的頭上被人小心翼翼扣下了一頂帽子。帽子偏大，直接下沉，擋住了她大半張臉。

然後有件外套披在了她肩膀上。

有身影上前，摟着她肩膀，将她攬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中。

楚栀睜大眼睛，方才因為害怕而顫抖的身體此刻已然被震驚取代。

秦嬌從他們旁邊走過，看見有人在小區門口摟摟抱抱，臉上嫌棄的意味明顯：“現在的年輕人啊，大白天的就摟摟抱抱，真是不害臊！”

楚栀緊抿着唇，沒敢動。

摟着她肩膀的、夏凡郗的手修長而有力，另一只手輕輕的扣着她的後腦勺，似乎還有幾下輕拍着的安撫動作。

他身上溫暖，衣服上還有洗衣粉的淡淡香氣。

就只是那麽一瞬間，楚栀覺得自己的心跳好像快了些……也許，是夏凡郗身上洗衣粉的香味，也許，是他溫暖的懷抱，又或許，是他護着自己的舉動。

在這個本不該出現這種奇怪感覺的地點與時刻，她真切的感覺到了自己與尋常時候的不同。

秦嬌一行人走遠，直到再也聽不見那尖銳的聲音，直到夏凡郗松開攬着她肩膀的手，直到他俯身彎腰湊到她面前問她“你還好嗎”，她才從自己的思緒中緩過神來。

夏凡郗站直身體，楚栀卻擡起頭，視線上移看向他。

他好像，在發光。

夏凡郗挑了下眉頭，右耳的銀色耳釘在陽光照耀下，閃爍着淡淡銀光。他頭上的霧藍色頭發，在光影襯托下，多了幾分不真實。

他嘴角扯過一絲笑意：“楚栀，你幹嘛這樣看着我？有話要說？”

楚栀笑着搖了下頭。

她低下頭的瞬間，清楚的感覺到自己胸腔裏那顆加速跳動的心髒。

她忽然覺得，她對夏凡郗的感覺有點不太一樣，跟之前和他說話時的感覺都不一樣。

這種感覺來的突然、奇怪，就只是一瞬間，便猶如席卷而來的波濤，将她覆蓋。

楚栀抿了抿唇：“夏凡郗，我……”

“妹妹？”

楚槐的聲音忽然在她身後響起，打斷了她即将說出口的話，打破了她剛恢複平靜的心情。

她再次愣住。

楚槐的聲音再次響起：“妹妹，是你，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