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時顏的狀況雖然已穩定,但是病情并無起色,他似乎執意将自己置于不思不想無憂無慮的境地,無論我在外面如何呼喚他他都不肯回應。

穆青與廣州朱家聯姻的照片刊登在各大報紙的頭版上,對方是留學歸來的劍橋博士精英。

婚禮在這個月末。

三月的深圳寒意消散,滿街頭的春暖花開,鮮紅的木棉夾道盛開,小區外的一片櫻花樹漸次吐露花苞,随後不過兩三天時間,便趕集似的争先恐後滿開,其間夾雜大朵大朵肥厚的玉蘭,整個居住區包圍在一片花海中。

時顏喜歡這樣的天氣這樣的環境,每每下班回來都會自顧自走到花樹下坐下,一坐就是三四個小時,仰着頭,一句話不說。

一周前的周六晚上我首次履行與嚴冬明的交易。

許是久未見面兩人都陌生了,第一天晚上他十分客氣,也未折騰我,相反,是做足的溫柔勁,不過說實話我幾乎不做bottom,除了跟嚴冬明,因此其間過程實在談不上享受或者舒服,整個過程中的表現連我自己都不敢恭維,幸而嚴冬明這幾年脾氣似乎磨得相當好了,也沒發作,末了還體貼的扶我進浴室洗浴。

将買來的熱奶茶插上吸管放在時顏手中,将他鬓發上飄落的櫻花花瓣拿下,仰着頭目不轉睛望着那片花枝的時顏轉動眼睛過來看我,安靜的,沒有任何情緒。

握住他的手準備在他身邊坐下,擡頭時卻看見站在櫻花小路盡頭幾個月未見的穆青。

我的第一反應是震驚,他的變化太大,第一眼我幾乎沒認出,原本略顯稚氣的娃娃臉變得肅殺冷漠,目光中透露出那一行人特有的暗黑陰鸷。

我随即反應過來,眼神未在他身上停留,彎腰把時顏摟入懷中低聲問:“有點晚了,餓了嗎?”

“嗯。”時顏沒有抵抗,溫順應聲,那應該就是餓了。

我笑,“那我們回去吧。”

拿下他手裏沒有喝的奶茶拉起他的手走向公寓樓,經過穆青時時顏甚至沒看他一眼,只是拉着我的手低頭認真走路,嘴角挂着安靜淡然的微笑,漆黑的眼裏像往常一樣空無一物。

“時顏。”

走出一段路後穆青才開口叫時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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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顏聽到,停下來轉身用陌生的目光看穆青片刻後又看我,眼中浮現疑惑和不安。

我拉他走小聲說:“不是叫你,不要在意。”

“嗯。”時顏點頭後再次揚起笑容轉身離去。

我亦沒有回頭。

在大廳等電梯的時間裏我才裝作不經意看了一眼小區門口,緋色櫻花花樹下穆青搖搖晃晃望着公寓樓入口處,張嘴說了什麽後轉身離開,沒走兩步突然跌倒在地。

我連忙回頭看身邊的時顏,他在盯着電梯閃爍的數字研究,不停用手噼啪噼啪按開關鍵,于是安心再次回頭,看見穆青就那樣跪在地上,低頭将臉埋入手掌很長一段時間,周圍來來往往的居民無不用異樣的眼光看他,不久一直跟在穆青身邊的兩個保镖彎腰将他扶起,穆青沒有再回頭,步出小區,他身後枝頭滿開的櫻花花瓣在三月春岚的強勁吹拂下如雨飄落,哀傷凄涼到極致。

“叮——”

電梯來了,我牽了時顏的手走進去,站定後時顏用他空洞的眼睛看着我笑。

我抹了一把臉,微笑握緊他的手,沒關系,只要有我陪在他身邊,即使失去即使傷痕累累我們也會互相分擔。

淩晨三點醒過來上廁所,發現身邊的時顏燒得滿頭大汗,睡衣也扯掉了好幾顆扣子。

慌慌張張搬出醫療箱喂他吃下退燒藥,然後用濕毛巾擦身體,一直忙到早上東方漸白時顏才好受點睡過去。

那段時間他一直在無意識呼喚穆青。

我想他并不是真正瘋了,只是實在太痛苦,于是将自己封閉起來,潛意識裏他将下午發生的一切都看在眼裏,因此才會這般掙紮不休。

林昭回去已有半月,未有只言片語的聯系,我起伏的心思也逐漸穩定,跟嚴冬明這個人雖然沒有未來可言,但我是商人,做交易自是要有始有終的。

月末嚴冬明請吃飯,在一家高級法國餐廳。

進入餐廳前無意中看到門口花壇中花開繁盛的雙色茉莉,馥郁的花香飄浮在空氣中,将這個死氣沉沉的黃昏裝點得缱绻風雅,時顏掙脫我的手跑過去摘花,保全過來阻止不及,被他抓下來一大把。

我頭痛的将他拉到身後向保全道歉,給了一百塊的小費了事,過程中時顏高舉花枝哇哇大叫,又是跳又是笑的,實在是——

“你怎麽把他帶過來了?”嚴冬明推開餐廳門臉色鐵青走過來,他竟然先到?

聞言,我心裏不悅,說:“家裏一個人都沒有,他這種狀況,我怎能将他放在家裏?”

這頓飯還未開始就發生這麽多不愉快的事。

嚴冬明看一眼被我拽住不能動彈的時顏,随後轉身,“走吧,我已經點餐。”

好在是二樓的包廂,時顏那種鬧法若是在大廳恐怕會被趕出門。

正餐上來前我就端着餐點盤跟在時顏身後,他一邊玩我一邊趁他空閑時喂食給他,嚴冬明坐在靠窗的餐桌上喝酒,虧他還準備的是燭光晚餐,現下這氣氛哪裏還有半點浪漫氣氛?

“他不是還有家人嗎?為什麽不送回去?”嚴冬明已經不悅到極點,說話的口氣自是不會太好。

把他嘴角沾上的奶油擦幹淨,我頭也沒回頭,回答:“打過電話回去,對方說已經和他斷絕關系,是死是活他們都不管。再說了,我怎麽放心送他一個人回去?”

“他如果一直這樣下去,你打算照顧他一輩子?”嚴冬明好笑問。

“有何不可?”

“雲,肚子餓。”時顏扔掉手裏的花撅嘴看我。

正好包廂的門打開,兩三個服務生推着餐車進來。

于是我拉他起身回到餐桌上。

将先前的餐盤撤下後,服務生開始上餐,第一道菜是柳橙鵝肝醬,随後是海鮮和湯。

吃這種循規蹈矩上餐的法國菜也有好處,至少時顏一次最多只能破壞一到兩道菜。

菜才剛上桌,時顏就伸出手去抓,好在我料到他的動作及時擋下來,他才僅抓到面前的餐盤,連忙用餐巾給他擦手,嚴冬明的臉色已經不能用顏色來形容。

“先生,菜已經上齊,請問要點什麽酒。”

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時剛開始我并未在意,反射性的擡頭對上那雙柔軟安然的眼睛才反應過來,驚訝叫出聲,“林昭,你怎麽在這裏??”

林昭顯然也沒料到我會在這裏,吓得本能的擡手擋住臉,但立刻反應過來不合禮儀,連忙放下,慌慌張張說:“我失态了,抱歉,請三位先生點酒。”

嚴冬明遞還酒單後,林昭匆忙與同事推車離開。

“認識?”

我點頭。

那之後林昭沒再出現,吃完飯,休息片刻,時顏開始打瞌睡,回去之前本欲找林昭問個明白,但看時間,現在正是餐廳最忙的時間,算了,反正他人在這裏以後有時間再過來。

坐的是嚴冬明的車,也沒問他要開到哪裏,為時顏捂嚴身上的毛毯,偏頭看窗外夜色。

城市主幹道霓虹燈閃爍,流光溢彩,背景是喧嚣的汽車喇叭和震天響的電子音樂。

要感謝此時嚴冬明的沉默,我已疲憊至極,僅能靠在車窗上勉強支撐不閉上眼。

離家十年,身邊的人來來去去,從沈度到嚴冬明,時顏,無一人能與我長久,至今孑然一身形影相吊,要說心境不凄涼是不可能的,然,自時顏離我而去後,我已醒悟世間總總有太多太多不可強求,人生有太多不可得,我不能每一次失去都那般撕心裂肺疼痛扼腕嘆息,總歸是要平淡的,我必得平淡處事平淡過日子。

我的個性過于務實,無法像嚴冬明這般執着于一個已然破滅的夢,即使我現在懷擁曾傾心竭力去喜歡争取的人,時顏已太過苦痛,我如何能再相逼于他?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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