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穆青結婚的那天,春雨綿綿下了一個晚上,到早上也沒有停下來的跡象。
是周末,我帶時顏到預約主治醫生那裏複診,林昭已經好幾天沒出現,又抽不出時間去找他,那件事就那麽拖着。
回到住宿小區已經是中午十一點,路上順便到附近超市買了些食材,時顏抱着他新買的玩具跑在前面,出地下車庫之前把他叫回來穿上雨衣再撐開傘。
一手要緊緊抓住時顏不讓他再跑淋到雨,一手要抱住滿滿的購物袋以及撐傘,連路都看不到。
“嗚哇————新郎——雲——你看,是新郎。”時顏突然歡呼起來掙脫我的手跑進雨中,我擡起撐得過低的雨傘。
果然,穆青的花車停在櫻花小路盡頭,雨中大片大片落花凋落,緋色花瓣在那不長的鵝卵石小路上厚厚鋪滿一層,時顏張開手歡快飛奔過去,身上的雨衣在他扔掉手裏玩具的同時脫落。
身穿白色西裝的穆青站在傘下,見時顏跑過去淡淡一笑後轉身坐回轎車。
看到車發動離去後時顏仍緊追不舍,我不得不把手裏的東西暫時交給守在門口的保安陸明追出去。
路上不斷飄來花車頂被雨打散的玫瑰花瓣,雨不大,朦朦胧胧的,卻遮掩視線看不清前方。
時顏一直追在那輛車後我怎麽也抓不住他。
到十字路口時穆青的車停下,時顏橫穿馬路沖過去,滿臉的單純笑容,他只是在追逐那美麗的花車還是——
另一輛車從另一側轉彎過來時,我只能眼睜睜看着時顏如同雨中的蝴蝶拖着那雙被淋濕的翅膀艱難地艱難地撲向面前那夢幻般的白色轎車——
“嘟嘟————嘟嘟——嘟——嘟————”
“噶——!!!”
“砰!”
車頭撞上路邊安全欄的聲音振聾發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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撥開人群顫抖着走過去——
那一刻世界安靜得如同所有的聲音被一瞬間吞噬,只剩下綿綿不絕的雨,時顏仰面倒在馬路中央,臉上數片自雨中飛來的鮮豔欲滴的玫瑰花瓣。
我已經沒有力氣走到他身邊。
時顏,你上輩子一定做過很多很多錯事,這一輩子老天爺才要這樣這樣的懲罰你。
聲音再次回到世界時,我聽到穆青撕心裂肺的慘叫聲。
時顏,失去你,我和穆青的世界今後要如何完整,今後的生活要如何進行下去?
後面的事情在記憶中變得很模糊,救護車,急診室,手術室,安靜的加護病房,玻璃後面安靜躺着的時顏都變得遙遠模糊。
我的心在輾轉疼痛中不斷流出鮮血,我的靈魂在無聲吶喊中痛哭流涕,我的身體在茫茫人海中麻木行走。
上帝,請求你,請求你護佑傷痕累累的我們,護佑如此弱小痛苦不堪的我們。
睜開眼,夢中窒息般的疼痛終于得以緩解,拿開頭頂的熱毛巾,起身。
“孟雲州,你醒了?別動,就那樣躺着。”林昭進屋來強行将我按回床上。
我不明所以看他,問:“我怎麽會在家裏,對了,醫院,時顏!”要再次起身。
林昭抓住我的肩膀摁住,“你在昏倒在醫院,醫生說是精力憔悴所致,好好躺下休息。”
我再次伸手推他,“我沒關系,得趕快回醫院,時顏他——”
“求你!”林昭一把抱住起身的我大聲哀求,“求你,不要這個樣子。孟雲州,你還有我,我會在你身邊,一直在你身邊。時顏,他有穆青,穆青會守着他。”
“不——”
“求你——孟雲州,給我一個機會。”林昭扣緊我的肩胛不肯松手,“時顏一定不會有事的。有你這麽誠心執意的為他祈禱,他一定會好起來的。”滾燙的液體滑進頸窩。
我稍稍平靜下來,半個月來不眠不休守在加護病房外,穆青也一樣,寸步不離,精神上他已經完全崩潰,如果不是時顏還躺在病房,可能現在他已經自殺。
伸出手抱住林昭,我終于放肆的讓自己顫抖,不停止的痙攣般地顫抖起來,我哭不出來,但是全身每一根骨頭每一塊肌肉都在叫嚣着‘恐懼失去’這樣的字眼。
林昭溫暖柔軟的嘴唇輕貼在我額頭上,整個晚上緊緊擁抱着我不曾松手,那樣堅定的溫柔在我最恐懼無助的時刻緩緩流淌進我幾乎要幹涸的內心,讓我在焦渴絕望之中得到舒緩。
也許,我應該試着去了解他,并不只是表面的,隔着一段距離的觀察他。
再次睡着之前我這樣想。
三天後穆青帶着剛剛蘇醒的時顏飛往美國,臨行前他沒讓我見他。
“孟雲,等着吧,我會把一個幸福快樂的時顏帶回到你身邊。”穆青這樣對我說,眼裏已經沒有了迷茫和躊躇。
生活,在時顏離開後出現一個巨大的洞,我埋頭于餐廳規模的擴展,林昭辭去法國餐廳的服務員工作來到我身邊。
張琳和陳副理結婚那天是我的第五家分店開張的日子,他們就在那裏辦酒席。
一對新人敬酒到我這一桌時,張琳向我和林昭舉杯,說:“也祝你們有情人終成眷屬。”
林昭羞紅臉,我淡淡一笑并沒有答話。
幸福它近在眼前又遠在天邊。
晚上林昭再次确認完畢第二天的菜單後我讓他先行回去,自己留下來理賬。
我們之間現在并不算很親近,如同舒緩的小夜曲,淡淡的,靜靜地流淌着,盡管林昭時不時會表現出焦躁。
隐隐之中我已經猜到兩年前父親葬禮後不久他出現在廣州而後又是深圳的初衷。
電話鈴響時我正在做最後結算,沒有看顯示屏直接接起電話,“喂,林昭,我還有一會兒。”
“林昭?呵呵。”
我停下手上的動作,“嚴冬明?”
“是我。怎麽樣,出來喝一杯?”
“……”
“不用擔心,穆青出國了,我們之間的交易也結束了。只是想跟你喝一杯。”
“在哪裏?”
推開門進入酒吧,正是酒吧客人最多的時間,好在是高級俱樂部,沒有令人煩躁的音樂。
嚴冬明坐在吧臺邊向我招手。
剛坐下他就幫我點了杯埃及豔後。
“不用了,給我來杯馬蒂尼就好。”竟然給我點女人喝的酒。
“哈哈,你還是那麽認真啊,一點都不可愛。”嚴冬明手撐腦袋看着我調侃說:“從遇見你那天就是這樣。”
我松開領帶抓亂頭發,喝了口酒,心情終于得以徹底放松,偏頭看他:“有什麽事嗎,叫我出來?”
自時顏出事到現在已經快一年,我們既沒通過話也沒見過面,倒是時不時在電視上看到他的臉。
嚴冬明把玩着手裏的玻璃杯,含笑問:“沒有什麽事,就不能跟你單純的喝一杯?”
“我們好像不是那種能喝一杯的關系吧?”我淡漠回答,喝了口酒。
嚴冬明沒有接話,又點了杯蘇格蘭威士忌,“我要北上了。”
我放下酒杯看他,“恭喜,年輕有為事業有成。”
“當然不是進中央,不過,要從現在開始一步一步奠定基礎。”從認識開始嚴冬明這個人就不是平凡的普通人,所以我沒太多驚訝。
“那麽,祝你一路順風官運暢通,幹杯。”
嚴冬明笑了笑和我碰杯。
兩人安靜坐着喝了兩三杯之後,嚴冬明突然開口問我:“時顏,現在怎麽樣?”
我心下一沉,變了臉色看他,“還在美國接受治療。”潛意識裏我非常讨厭嚴冬明提起時顏,因為自他口中聽來似乎從始至終都在看我和時顏的笑話。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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