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嚴冬明回之以苦笑,“事到如今你仍舊對我這樣戒備。不過也好,反正也要離開了,告訴你也無妨,記得兩年前時顏重傷進醫院嗎?”
我點頭,那是我和時顏人生中難以挽回的轉折點。
酒吧裏響起如煙似霧的鋼琴曲,‘黑色星期五’,有着令人冷徹心扉的絕望冰冷。
嚴冬明的目光穿過酒吧海藍色的燈光落在我身上,說“那不是穆青做的,後來我找人查清楚了。甚至,穆青至今都不知情。”
我頓住,片刻之後心下湧起不知是疼痛還是酸澀的東西,我和時顏一樣,對他都太過武斷,仿佛一早就已認定他在我們的人生中必不能扮演好人,以至于造成一而再再而三的錯誤。
閉上眼仰頭片刻,随後重重呼出一口氣,“這樣,那現在也只是他和時顏之間的事,即便不是他做的,那也實在是他帶給時顏的傷害。終究是無法原諒的。”
嚴冬明露出恍若了然的神情,“雲,你從不原諒錯誤,只要是你心中認定的錯誤,即便千回百轉,也無法得到寬宥。一直都是這樣,你過于冷靜以至于殘忍了。人生如此漫長,沒有永不寬恕一說,你是否想過,你我再這樣重逢,已是難得的緣分,為何總是想要強行抵抗這樣的命運?”
我笑,“冬明,你不是我,未曾體會過那種被背叛時的絕望,我自十八歲開始便孓然一身,眼看着深愛的人一個又一個離開,我做不到不去怨恨,更何況就算不為我自己,也要為時顏争一口氣。”
“你是個還未完全長大的孩子。”嚴冬明無可奈何總結道,“學不會原諒,就永遠無法長大。連這個道理都不懂?”
我笑,忽然想到,也許就是因為這樣,我和家人對峙至今。
喝完酒走出酒吧已經是第二天淩晨兩點。
雖然不至于醉得渾身乏力,可是已經到不能開車的程度,幸好嚴冬明有司機。
車放到明天來取也沒關系。
嚴冬明喝得比我多,一路上躺在旁邊一動不動,我靠在車窗上半醉半醒。
車停在小區大門口時嚴冬明睜開眼說送我下車,我還以為他睡着了。
嚴冬明一直送我到我所居住的大樓樓下才停下腳步,我回頭看他,說:“嚴冬明,再見了。”又是一年落花的時節,皎潔的月光中嚴冬明用他慣有的冷靜客觀眼神看着我,點頭說:“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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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身離去時嚴冬明又突然叫我,回頭的一瞬間嘴唇被堵住,并沒有更深入,只是淺淺的貼在一起。
之後,嚴冬明退開,露出他深藏已久的表情,看着我輕聲說:“孟雲,如果說每個男人內心深處都有一段珍藏的戀情話,你就是我要用盡一生來記得也要忘記的男人。我愛你——”
嚴冬明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好一會兒,我才回過神,看面前空蕩蕩飄落的月下櫻,仰頭看頭頂的圓月,微微一笑,也不枉此生了,至少有人愛,有人記得。
轉身準備進大樓,看見林昭站在大樓旁的玫瑰葉子花陰影中,眼神明滅不定。
兩人沉默着坐上電梯回到家中。
對他,我仍在猶豫不決。
從認識到現在已有兩年,他是怎樣一個人,我也大致清楚。
然,我不确定自己在失去時顏後能否全然接受這個男人。
走到客廳中,林昭轉過身來,臉色慘白,低聲問:“他就是那個男人?”
“嗯?”酒精開始作祟,我心不在焉脫下西裝。
林昭上前一步逼過來,沉聲問:“他就是一年前和你上床的男人?”
把西裝扔到沙發上,我搖搖昏昏沉沉的頭,想了想,點頭:“是有這麽回事。”
“那你喜歡他?”林昭越靠越近,我仰頭避開他的鼻息,莫名其妙看他,說:“不是。”手臂被狠狠抓住,林昭樣子奇怪苦笑一聲,又問:“那你還讓他吻你?”
“吻?啊,你說剛才嗎?那個,怎麽說呢,那只是告別之吻。還有事嗎?我要去洗澡,好困。”仰頭打了個哈欠繞開松開我怔怔站在面前的林昭往樓上走。
“孟雲州!”
剛踏上樓梯又被林昭絆住腳步,停下來回頭看他,不耐問:“還有事?”
林昭露出悲哀又膽怯的微笑,問我:“孟雲州,你會喜歡上我嗎?”
“喜歡啊。”說完這句話我頭也不回爬上樓梯,好累,趕快上樓洗澡睡覺。
在浴缸中坐下來仰頭靠在軟墊上看着頭頂光潔的浮雕天花板,不自覺笑出聲,“那個傻小子,你以為若不是喜歡一個人,我會讓他留在我身邊嗎?”
洗完澡,腦子稍微清醒一點,看一眼牆上的鐘,淩晨兩點了,還是睡吧。
掀開被子正要躺下,房門卻響起來。
爬起來打開門,林昭雙眼通紅站在門口,身上亂七八糟的挂着浴袍,腰帶随随便便打了個結,頭發還在滴水。
我挑眉看他,“怎麽了?”
林昭用那慣有的柔軟眼神望着我,咬了咬嘴唇才小聲問:“你剛才說喜歡我?”
剛才?都過去快一個小時了。
這小子!
我站在門口安靜看了他兩分鐘,看得他滿面通紅低下頭才伸手攬上他的腰将人拉入懷中關上門。
我是個務實的人,即使對他仍舊猶豫不決猜疑不定,但是我知道我喜歡他,我不對自己說謊。
林昭很乖巧,也知道同性之間的身體交流方式,過程中說是生澀莫如說是熱情非常,像要急切地确定什麽似的拼命抱緊我。
一個晚上背上不知道被抓出多少道血痕,一個男人,指甲竟然這麽厲,早上起來照鏡子,背上赫然紅豔豔十幾條爪痕,林昭現在還在睡,昨天晚上我也夠瘋的,直到早上東方露白才放過他。
下樓煮好早餐在上樓叫他,到門口時手機突然響起來,小妹這麽早打電話過來還是第一次,接起。
“喂,小妹,怎麽了,這麽早?”
“……”
“小妹?”
“……阿——阿州——”
“媽?!”我驚訝握緊手機轉身回到樓梯口,這麽多年來母親從來沒有打過我電話,“媽?怎麽是您?小妹在旁邊嗎?”
“阿,阿州,小妹她,小妹她從樓,樓梯上摔了下去,流了好多血,這可怎麽辦,怎麽辦呀?”電話裏媽六神無主。
我也吓得屏住呼吸,問:“出了什麽事?您先別慌。別怕。媽,您先去叫鄰居,找幾個鄰居把小妹送到醫院去,不會有事的,我這就趕回來。”
“哦,對,得送到醫院才行。阿州,阿州,小妹突然跟我說懷了孕,還,還說什麽不是林昭的,我,我就——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氣——氣——”
“我知道媽,您別怕。我這就回去。”
一面在電話裏安慰着驚慌失措的母親一面進到書房拿出護照和身份證回到卧室拿了幾張卡後就出門,來不及叫醒林昭,等回去後再給他打電話吧。
踏入鎮上醫院小妹的病房已經是正午時分,母親守在昏迷的小妹身邊,魂不守舍地念叨着什麽。
我走過去手輕輕搭在她肩上,輕聲喚她:“媽——”
那一刻血脈中的震動徹底喚醒我們之間的那被刻意隐藏多年的親情,母親回過頭來看着我淚如泉湧,哽咽着一再解釋,“我真沒想到,沒想到她站在樓梯口,當時我太激動了,一不小心,推了她一把——嗚——要是小妹有個三長兩短,這可怎麽好,怎麽好呀——阿州——嗚嗚——”
“不會有事的,媽,您放心,您看,她這不是好好的嗎?”摟了母親的肩我坐在床沿低聲安慰她。
母親在我懷裏泣不成聲。
小妹醒來後醫生過來,孩子沒保住,但是幸好身體沒有受到傷害。
小妹不肯說話,問她孩子是誰的也不肯說,母親在旁邊不停抹眼淚,一時半刻我也沒辦法說動小妹。
出了這麽大的事,學校暫時是去不了了的,我代小妹到學校請假,接待我的老師是個中年男人,三十歲左右,長相斯文,規規矩矩,穿着套頭毛衣,聽說小妹生病住院後立刻緊張起來,問東問西,我不耐應了兩三句填好假單後就離開。
那老師送我到校門口,上車前他問能不能去看小妹。
我回頭打量他一番,淡漠點了一下頭。
接下來一直陪在默不作聲的小妹身邊,母親幾天之內老了好多,不停的自責讓她看起來憔悴非常,在她離開病房去打水時我不得不開口責備小妹:“準備什麽時候開口?你怪媽沒有錯。但是你也應該知道她不是故意的,一個老人家,你難道要她低聲下氣求你嗎?”
小妹默默看着我,眼淚不停滑落,我握住她的手,“我不知道這一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也不想問孩子到底是誰的。但是,你要原諒媽。算做哥的求你。”
小妹哭出聲抽噎着點頭總算開口說:“唔——我知道——哥,我知道。只是——”
“好了,都過去了。”我将哭泣不止的小妹摟入懷中,“別難過,我和媽會陪在你身邊的。”
出院那天,在學校碰到的那位老師開車出現在醫院門口,看到他,小妹臉色一黯側身避開他的視線在母親的攙扶下往出租車上走。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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