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出院那天,在學校碰到的那位老師開車出現在醫院門口,看到他,小妹臉色一黯側身避開他的視線在母親的攙扶下往出租車上走。
那男的上前擋在她們面前,說:“我已經離婚了,小妹。”
我乍然聞言,皺眉,小妹竟是和這個人——
小妹沒有看他,低聲說:“晚了,孩子已經——沒了。”說着流下眼淚。
男老師站在面前低頭沉默片刻,笑了笑,還是說:“沒關系,還會再有的。我離婚,并不是因為孩子,小妹——是為了你,你不明白嗎?”
小妹撇過頭沒有接話,男老師伸手從母親手裏接過行李和小妹扶她上車,回頭看見我,尴尬片刻後,走到我面前,說:“對不起,我沒照顧好小妹。”
我點燃一支煙,看一眼坐上車的小妹,她也看着這邊,嘆口氣,說:“算了。既然是小妹喜歡的——看你的表現吧。”
母親不怎麽喜歡這個男人,然而因為是小妹喜歡的,卻也沒辦法。
在家裏又住了三四天,看小妹的身體差不多恢複,男老師人看起來也不錯,于是向母親辭行。
此番變故,我和母親之間長達十幾年的僵硬關系逐漸冰釋,臨行前她叫我有時間回家看看,那一刻眼淚差點立刻掉出來,我亦有太多太多的不對,一直以來以一種受傷者的心理在強硬面對着他們,孰不知他們受到的傷害又何嘗會比我少?
那天匆忙離去後來一直操勞小妹的事就完全把跟林昭報備的事忘了,直到下了飛機才想起,連忙撥電話打過去,無人接聽,心下不安,又撥了張琳的電話,得知他有上班,可能是手機沒帶在身上的緣故。
挂電話前張琳突然對我說:“孟雲,對林昭我不知道你是怎樣想的,不過他人真的不錯,死心塌地的。”
“嗯,我知道。”
“不要考慮太多将來的事,有的時候兩個人在一起,不知不覺,就會過了一輩子。我們是平凡人,沒有那麽多的激情。”
“謝謝,我知道。”
挂了電話後看着手機屏幕好一會兒才将手機放入口袋到停車場去取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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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一切如常,鐘點工每周三次來打掃。
到林昭的房間查看,東西都還在,于是在床頭坐下來,手不自覺撫上他睡過的枕頭。
也許是我太過依賴自己了吧,或許應該稍稍放松警惕,交給他一些東西,讓他來幫忙分擔。
不是很累,但還是躺在他床上睡了過去。
醒過來已是黃昏,看了看表,六點半,到廚房看了看,冰箱裏的食材都已經腐爛,收拾幹淨後下樓到附近超市采買。
晚上的菜單是青筍豆芽湯,糯米蓮藕丸子,椒鹽排骨,麻婆豆腐和紅燒豬手。
燒完菜林昭還沒回來,到客廳坐了坐,快八點了,那小子該不會直接在外面吃了再回來吧?
有可能,也沒辦法聯系上,還是——直接過去把人接回來吧,免得浪費那一桌子的菜———還是——算了——搞得那麽刻意幹什麽——
點燃一支煙站起身來回走了兩圈,啊——不行,還是——去吧——
熄了煙頭,到樓上拿了件外套出門。
今晚好像不是陸明值班,沒看到人,林昭和他挺投緣的,有時間也請他吃吃飯吧——
車在路上堵了半個小時,打電話給張琳問林昭是否還在,“正好,他剛準備出門,林昭等一下,孟雲找你。”
咦——我沒說要跟他說話啊——你幫忙轉個話就好了——
沒來得及說,那頭林昭已經接起電話,“喂,孟雲州。”
聽到他的聲音,我竟然莫名緊張,連忙應話:“你——你還在啊——我——我正要過去,你等一下,馬上就要到了。”
“這麽晚了過來有事嗎?”
“啊?沒——沒什麽事,就是來看看生意怎麽樣,賬——賬務——會不會亂。”
“現在已經過了下班高峰期,客人也基本上散了,沒什麽人,我把這幾天的結算表存在電腦桌面上,你等一下過來就能找到。還有其他事嗎?”
“唔,沒,沒有了——”沒辦法開口說是去接他的。
“那我就先走了,有點累。”
“等,等一下——”
“怎麽?”
“你要回去了嗎?”
“是,沒什麽事的話我就走了。”
“那個,反正我過去也沒什麽重要的事,不如等,等我過去一起,那個,一起回去怎麽樣?”
“不了。我想先回去,很累。”
我這才注意到,從頭至尾林昭的聲音都冷淡非常。
“別挂,林昭,發生了什麽事嗎?”
“……沒有。我可以挂電話了嗎?”
“不準挂!”這小子在鬧什麽別扭?那今天打了一天的電話沒接通也是他故意不接的?
“你給我呆在店裏,我馬上到,不準走,要是走了,今天晚上——別進門!”我這是唱的哪一出?那小子對我的話完全是無動于衷嘛!
“……好的。”
到達餐廳林昭乖乖坐在辦公室等我,将近十天沒見,他人好像縮水了一大圈,憔悴,下巴還留了青色胡茬,見我進門,立刻站起身。
沒進辦公室,站在門口叫他:“走吧。”
林昭驚訝看我,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你是特地過來接我的嗎?”
“不是,剛才去見一個朋友,正好經過。”我在鬧什麽別扭?剛才一通電話憋出一肚子火來!
林昭跟上來沒再問什麽。
到大廳跟陳副理和張琳打了聲招呼才走,坐上車,已經恢複表情,我也稍微冷靜下來,發動車前偏頭看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他亂七八糟的頭發,沒想到林昭誇張的大幅度偏頭躲避,還砰的一聲撞在車窗上。
我手尴尬停在半空,這已經不是錯覺,林昭很明顯在避開我。
“對不起,我——”
“算了。”我打斷他的話發動車。
心情一瞬間down到低谷,一路上都沒看林昭一眼,感覺忙碌忐忑了整整一天的自己簡直像個大傻瓜!
旁邊的林昭一路上也沒再開口。
我這個人做事一向頭腦清醒,條理分明,控制有度,今天這一出顯然是亂了套。
車停在停車場,林昭解開安全帶側身開門,我摁住鑰匙沒動,看着滿臉愕然回頭的他說:“小妹流産了,那天早上走得太匆忙,沒來得及叫醒你。如果你是在意這件事的話,我道歉。”
林昭坐回位置,看着前方半晌才自嘲笑了笑,開口說:“離開近十天,吃飯的時間上廁所的時間總有吧,為什麽一個電話都沒打過來?”
我沒辦法回答他。
“呵!孟雲州,我知道,無論我怎樣努力,都沒辦法讓你像對待時顏那樣全心全意。在你的心裏,恐怕也從來不曾把我和他擺在同一個位置上。”
的确是這樣,林昭不笨,他清楚,我也清楚。
“只是需要一個電話,孟雲州,我不要求你時時刻刻心心念着我,只是——需要你告訴我,你沒有離開——還好好的——會回到我身邊——只是這樣而已,孟雲州。”眼淚自眼角滑落,林昭沒有擡手去擦,筆直的望着前方,我也坐着沒動。
他頓了一會兒,又開口說:“你沒辦法想象,那天早上醒過來,裏裏外外樓上樓下我找了多少遍,你常去的超市,公園,bar,餐廳,我都找了。可是找不到,都找不到。”
“為什麽不打我電話,我手機一直開着。”我幹澀問道。
林昭低下頭,“不敢啊,孟雲州,我不敢打電話質問你為什麽突然就走了。也許是那個晚上我很糟糕,也許是你突然發現并不是真正的喜歡我,也許——僅僅是——玩一個晚上——種種猜想都讓我不敢打開手機。于是只有等,等你的電話,等你告訴我答案。誰知道,今天明明——明明——你都打電話來了,我卻不敢接——不敢——”
我嘆口氣将哭得一塌糊塗的男人拉入懷中,輕拍他的背,“抱歉,我不知道帶給你這麽多不安。時顏之後我一直下意識的拒絕別人靠近,林昭,給我點時間,讓我習慣,習慣你在身邊,習慣到離不開你。我是——真的——很喜歡你,不想失去你。”
“……嗯。”林昭在我懷裏輕輕應了一聲,我的手指來回在他發間摸索,安撫着他。
我們之間的愛情,會緩慢得如同最安靜的流水,細長而涓美,即便匆忙如時間,也無法再将其沖散,反而我相信自己喜歡他的這份心情一定會随着時間的延長而慢慢累積。
(完)
作者有話要說:
☆、番外 聽見濤聲
也許是因為睡覺之前看了有關海的新聞的緣故,淩晨四點醒過來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發了半個小時的呆,了無睡意之下,起身推醒身邊熟睡的人。
四點鐘正是睡眠時間的熟睡階段,當然不可能那麽順利把人叫醒,也不着急,拉他起來靠在床頭,把睡衣睡褲拉下來換上兩件套的針織衫和燈芯絨褲,爾後拉起總算睜開眼迷迷糊糊的人出門。
國道上車很少,可以恣意地開,稍微把車窗打開,旁邊仍舊半睡半醒的人揉着眼睛問:“大半夜的,要到哪裏去?”
“你不是說過來這麽久從來沒到海邊去過嗎?我們去看海,等日出。”
“都沒聽你提起過,怎麽突然——”
“現在還早,再睡一會兒吧,到了我叫你。”
“嗯。”又打了個哈切,偏頭閉上眼睡過去,回頭拉了毛毯蓋在他身上後專心開車。
七月初的大海,清晨水的餘熱散去,海風還是冷的,沙灘冰涼,海水沖刷着海岸嘩啦啦作響,寂靜的海面上一絲薄紅自天邊顯現。
林昭走到岸邊高舉雙手長長伸了個懶腰,深吸兩口氣後轉身來看我,張口剛想說什麽,卻被突然沖上岸的海潮推倒跌坐在沙灘上,全身被兜頭而來的海水淋了個透。
潮水退去後,留下個落湯雞般的人呆坐在面前,我忍不住笑出聲,林昭坐在地上抱怨看着我,伸出手:“你還笑,還不拉我起來。”
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握住他濕漉漉的手,說:“又來了。”
“啊??哇啊!!!”待他被第二個浪頭打得灰頭土臉我才拉他站起身,“我的天,這水還真可怕,感覺随時會被沖走。”一面抹掉臉上的水,一面大口喘氣。
我笑,為他把額前垂落的劉海扶到後面去,說:“牽着我的手就沒關系了。”
林昭擡起頭來,眼神軟綿綿的,眨眨眼,說:“孟雲州,我發現你有的時候很壞心眼哦。”
我笑而不答,牽着他的手往前走,說:“趁着太陽還沒出來,林昭,可以跟我說說你是怎麽認識我的嗎?我為什麽會對你一點印象都沒有?”
“……”林昭跟在身後反握緊我的手,好半天沒開口,然後說:“高三,高中籃球聯賽的冠軍争奪賽,你是你們學校的王牌。”
“哦,那場比賽我們拿了冠軍。”就是那場比賽後,我和沈度的關系被父親發現,之後人生颠覆。
“我是,你們對手學校的高一新生。比賽之後不是有合影嗎?我千方百計才擠到你身邊。可惜你完全沒注意到我。後來我到處打聽你的事情,又不顧父母反對轉校到你們高中,誰知道你卻已經不在了。”
“那時,我已經保送上大學離開了。”
“嗯,我知道。我沒想到會和小妹在同一個班。因為不想連話都沒和你說過就斷了關系,于是我想方設法和小妹成了朋友。後來無意中聽小妹說到你和另一個男生的事,我才知道你已經和家裏斷絕關系,也許你會罵我狡猾,但是無論希望多麽渺茫,那時的我只知道只要留在小妹身邊,總有一天能再見到你,哪怕那時你我人生已然颠覆——”
兩人肩并肩走了一段,林昭沒再開口,我停下來轉身面對大海,海潮起伏,浪濤聲不絕于耳,海鳥的鳴叫越來越清脆。
這種事情我沒辦法評價林昭的做法正确與否,任何人都有私心。也許在後來的那麽多年裏,林昭曾一度将我忘記,并且一心想着和小妹成家,然而,父親去世,我回故鄉,命運齒輪扭轉。
握緊林昭的手擡起到嘴邊親吻,在朝陽的萬丈金光海天一色的血紅朝霞籠罩下,我扭頭看他,微微一笑,說:“謝謝。”
人事變遷,世事無常,感謝你能等到我鉛華洗盡,破除那麽多的哀怨憎怒之後,還站在此處。
也感謝你甘願背負世人的異樣目光,父母的沉重期待攜我的手與我共度漫漫餘生。
林昭羞紅臉仰頭來吻我,低聲說:“我才要謝謝你。”在萬千人潮散去,歷經生死離別後還能相信我對你的等待。
松開林昭的手,從口袋裏掏出兩枚東西攤開手掌遞到他面前,說:“這個東西,是我十六歲那年打工買給父母的。中國這個地方還未承認我們這類人的合法性,但是,只要我們自己堅信就好了。林昭,你相信我嗎?”
林昭未多加考慮,伸手拿了一枚戴在自己左手無名指上,我也戴上剩下的一枚。
扭頭看朝陽,緋紅色的圓輪已然跳出海面,在海濤聲中緩慢上升。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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