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趙行表情立刻冷了下來：“誰欺負你了？”

他停頓了一下，換了一個措辭：“誰把你抓進來？到底是怎麽回事？你說清楚。”

在洛鳴山的敘述下，趙行終于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原來是洛鳴山見趙行一直沒回來，就去木工廠找他。

結果有個小獄警告訴他，趙行去頂級工廠工作了，還問他要不要也去那裏工作。

洛鳴山一過來就被要求在身體裏植入設備，洛鳴山不願意，就被機器人抓起來扔到這裏了。

趙行：“……”

趙行簡直無力吐槽。

他狠狠戳了戳洛鳴山的腦袋，語氣有些恨鐵不成鋼：“你怎麽這麽蠢啊？怎麽一點防人之心都沒有？別人說我在這裏，你就乖乖跟過來了？！你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嗎，你就敢來？！被別人賣了都不知道！”

洛鳴山垂眸：“但趙哥你确實是在這裏啊。”

趙行：“……”

趙行有些煩躁地揉了把腦袋，身子往後挪了挪，靠在牆上，表情有些頹喪：“得了，都被關這兒了，不知道明天能不能被放出去。”

過了一會兒，他覺得閑着也是閑着，索性抓了抓頭發，從口袋裏拿出今天特意去買的木頭和刻刀，以及手電筒，開始給洛鳴山準備生日禮物。

洛鳴山把腦袋湊了過來，眼睛亮亮的：“這是趙哥你準備送我的十八歲生日禮物嗎？”

趙行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你想要什麽？”

洛鳴山笑了笑：“趙哥給我雕一個小老虎吧，要可愛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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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行嗤笑一聲，不屑道：“兔子才用可愛，老虎要什麽可愛？！看着，哥給你刻個猛虎！”

趙行一開始雕刻就平靜了下來，連被關起來的暴躁和抑郁都被暫時撇去了，他神色認真又專注，一把簡簡單單的刻刀在他手上被玩出了花樣，一塊兒平平無奇的木頭也漸漸變成了一只栩栩欲活的老虎。

洛鳴山也彎着嘴唇，神情專注地看着他。

中途，在外面等候已久的監獄長小心翼翼地往洛鳴山的手環上發送微弱的電流以表請示。

洛鳴山仰頭看着監控，形狀優美的薄唇無聲吐出幾個字：“再等等。”

雕刻完畢後，趙行長舒一口氣，站起來活動了一下胳膊腿，把手中的東西抛給洛鳴山：“生日快樂。”

趙行雕這個老虎可沒少花費時間，至少花了兩三個小時，再加上他昏睡過去的時間……想必現在早過午夜12點了，剛好是洛鳴山十八歲生日。

洛鳴山也站起身子，小心翼翼地捧着手中的木雕擺件。

那是一只很漂亮的大老虎，怒目圓睜，張着血盆大口，似乎正準備躍起去捕獲心儀的獵物，看起來威風凜凜，兇惡極了。

洛鳴山彎起了眼睛，伸手去戳老虎的牙齒：“好可愛。”

和趙行一模一樣。

趙行：“？？？”

趙行還以為是自己雕壞了，慌忙湊過去看了一眼。

……沒雕壞呀，這老虎長得又兇又狠，目光殘忍又貪婪，是個頂級猛虎沒錯了。

趙行心情複雜地看了洛鳴山一眼。

年紀小小的，眼睛就瞎掉了。

……等等！

趙行忽然發現了一個重要的問題。

他皺着眉，一臉嚴肅地把洛鳴山拉到身邊和自己肩并肩。

然後，他驚恐地發現剛滿十八的洛鳴山肩膀竟然要比他高出那麽一點點！

趙行眯起眼看了洛鳴山一眼，神色不善：“你多高？”

洛鳴山想了想，他兩個月前頂替身份進來的時候用人類的儀器量過，身高是一米八六。

可是和趙行重逢以來，他的心情變好了，身體也有了變化，開始快速成長，這兩個月來不僅能力在增強，連個子都長高了兩厘米。

洛鳴山：“應該有一米八八。”

趙行磨了磨牙。

一時不察，小崽子就比他高了一厘米。

強烈的危機感浮上心頭。

趙行在洛鳴山腦袋上拍了一下，語氣陰沉地勒令道：“不準再長高了。”

洛鳴山愣了一下。

其實他能感受到自己這個身體還會繼續長高，可是……

他朝趙行笑了笑，很乖巧地說：“知道了。”

那就不再長了吧。

雖然知道這種保證并不會有用，但趙行還是稍微舒心了一些，他拿起手電筒舉到洛鳴山面前：“快點兒。”

他沒有說明，洛鳴山卻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畢竟這件事情，他們小時候每次過生日都要做。

洛鳴山雙手交叉緊握，微微低頭：“我今年的願望是——”

“等等，”趙行打斷他，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忘了？生日願望是不能說出來的。”

洛鳴山：“我沒忘，但我原來許的生日願望沒有實現，可見這是假的，生日願望只有說出來才有可能實現。”

洛鳴山閉上眼，第一次說出來了，自己每一次生日時所許下來的願望：“我今年的願望是，希望和……趙行永遠在一起。”

說完他就輕輕吹了一下手電筒。

趙行條件反射地關閉了手電筒。

許願完成。

趙行：“……”

趙行重新打開手電筒，語氣有些沖：“重新許願，剛剛那個不算。”

“不要。”洛鳴山很難得地小聲反抗了他。

趙行：“……”

趙行往地上一坐，語氣有些冷漠：“随你。”

反正他馬上就要走了。

“趙哥，你不讓我許這個願望，是因為你馬上就要離開了嗎？”洛鳴山忽然開口。

趙行愣了一下，轉頭看他。

洛鳴山也看着趙行的眼睛，輕聲道：“趙哥，你忽然不再計較我的所作所為，不再憎恨我，不再對我惡言相向，甚至還給我抹藥給我過生日，親手送給我禮物……都是因為你要走了，你要一個人去地上了，對不對？”

趙行怔然：“……你怎麽知道？”

洛鳴山垂頭：“猜到的。趙哥，你明明很讨厭打架，可自從來到了這裏，你卻一直在打架，每一次都很高調張揚，甚至要故意當着監控的面，像是唯恐別人不知道你作惡多端一樣。那是因為你知道，只有成為足夠張揚的惡人，才有可能成為101個人中的一位，然後被選到地面上去……這個奇怪工廠裏的101名罪犯剛好就證實了這一點，你已經成功了一半。”

趙行有些意外地看了洛鳴山一眼。

沒想到洛鳴山只是性格怯懦了些，腦子竟然還挺好使。

趙行忍不住說：“當時你才四歲。”

竟然還記得101個人和送到地面這些事情嗎？

洛鳴山：“和趙哥在一起做的每一件事，說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得。”

所以也記得你曾經對我說，要帶我一起去上面。

洛鳴山沒有把這句話說出來。

趙行卻已經明白了，但他卻什麽也沒說，好像他從沒做過那個承諾似的。

洛鳴山扯了一下唇角，很勉強地笑了笑：“過去一個多月，趙哥你為什麽要天天教我武術呢？除了收拾那些人渣，除了成為趙哥你敗壞名聲的幌子，其實，你也是真的想讓我學會一些東西吧。因為你得罪了很多人，又沒辦法斷絕與我的關系，害怕離開之後我被人報複，所以才每天每天教我練武，試圖教會我自保，對嗎？”

趙行：“……”

趙行真的很想說不是，很想說你別自作多情了。

可是……

媽的，這小崽子怎麽突然變得這麽聰明了？！

趙行有些挂不住。

洛鳴山看着趙行，聲音很輕很輕地說：“趙哥，我很笨，沒有學會你教給我的東西，也不會打架，你帶我走吧，好嗎？”

趙行偏過臉，不去看他：“你家那麽有錢，随随便便都能給你一個億，你大可以花費悔改值去雇傭保镖，照樣沒人敢碰你。”

說到一個億，趙行聲音忽然微妙地弱了下來。

有點兒心虛。

他摸了一下鼻子，看着洛鳴山的視線都變得飄忽起來：“……那啥，今天出了些意外，悔改點，我給揮霍完了。”

洛鳴山把自己的卡拿了出來，遞給趙行：“趙哥，我在卡裏又重新充了一些，你轉過去吧。”

趙行沒接：“不要了，我發現這裏的人想要折騰你根本就不管你有多少悔改值。”

趙行向洛鳴山說了自己打一場架被扣了一千多悔改值，直接被電暈過去這件事。

趙行磨了磨牙：“簡直是暗箱操作，不可理喻。”

“是啊。”洛鳴山擡頭看向角落裏的監控器，面色冷淡，“簡直是不可理喻。”

在外面拿着平板看監控的監獄長被這一眼看得心底發寒，差點兒手滑關掉監控。

但洛鳴山還是把卡裏的悔改值轉給了趙行。

畢竟要防患于未然。

趙行接過卡，看見上面的數字又變成了整整齊齊的一萬。

趙行：“……”

麻了。

趙行雕那只老虎雕了兩三個小時，他做手工的同時，腦子裏其實也在思索着破局之道，現在基本也在心裏做好決定了。

趙行看着洛鳴山，說：“這裏看我拒絕安裝那個設備，就準備換掉我，所以拿你來當備胎。但只要我同意在身體裏植入那個設備，你就可以離開了。”

洛鳴山皺眉：“趙哥，你要在身體裏植入那個東西了嗎？”

趙行垂眸：“沒辦法，我反抗過了，現在更是連你這個備選都出現了，如果我堅決不同意安裝那個東西的話，我可能就真的去不了地上了。”

他扯了一下嘴角，語氣故作潇灑：“而且這東西應該就是劃個口子塞到身體裏的，等我到了上面再拿刀剜出來就行了，不是什麽大事兒。”

“我走不了了，趙哥。”

洛鳴山忽然說：“就是101個人，沒有備胎，我會進來并不是上面的人放棄了你，而是因為有人突然死了，所以我才被拉進來占那個人的空位。”

說完他就從口袋裏拿出張岳的電子卡，遞給趙行。

趙行看見了那張紅色卡上的編碼：F011。

“……怎麽會？”

趙行捏着這張卡，表情怔然。

洛鳴山卻笑得天真又愚蠢：“我覺得很好呀，這樣的話就能和哥哥一起到地面上去了，我很高興呢。”

“……你很高興？”

趙行皺着眉看他，語氣沉沉。

“洛鳴山，你以為這是去玩兒的嗎？你能不能有點兒危機意識。那上面是什麽地方你知道嗎？101個罪犯像貨物一樣被送到上面，身體裏還要被植入不知道是什麽東西的設備，可能随時都會要了你的命……被人騙到了這裏，不想着怎麽逃出去，反而一臉高興，你是在犯什麽蠢？”

洛鳴山臉上的笑意漸漸淡了下來。

他看着趙行，緩緩開口：“那你呢？”

他問趙行：“你明明知道上面未知又危險，你明明知道上去之後很有可能就會死在那裏，你明明知道上面不可能只有春花暖陽，更多的可能是骸骨毒煙，那你為什麽還非要上去呢？為什麽放着趙家闊少爺的日子不過，故意使手段進監獄，費盡心思把自己搞得惡名昭彰，就為了讓人把你送到地上去呢？

“用這種危險的手段把自己送到地面上，在身體裏植入奇奇怪怪的東西，連自己的生命安全和人身自由都無法得到保障……即便如此，你仍舊想要去追求那些虛無缥缈的自由和光明嗎？

“……戴着腳鐐的人怎麽去追求自由？除非是為了逃離另一重地獄。”

洛鳴山聲音變得又低又啞，他看着趙行的眼睛好像藏着無盡的難過和悲傷。

“阿行哥哥，是有人……欺負你了嗎？”

空氣變得寂靜起來。

趙行忽然笑了一聲：“你神經病啊，瞎腦補些什麽？

“你以為我是小孩兒嗎？被別人欺負了就要讨厭整個世界。

“我是趙行好不好，誰他媽能欺負得了我？”

洛鳴山卻不依不饒：“那趙哥你離開K13區之後，為什麽還要那麽用功地練武術呢？為什麽要每天練習七個小時呢？為什麽打架已經那麽厲害了，卻仍然說自己不夠厲害呢？難道不是因為有人——”

“你他媽沒完了是吧？”

趙行笑着打斷他，可笑意卻不達眼底。

話說完之後，他冷冷看着洛鳴山，嘴唇抿起，眼底漸漸結出了寒意。

如果是熟悉趙行，或者是識趣的人，自然會發現趙行這是已然動了怒，如果目前還想體面地結束談話，只要移開話題，自然萬事大吉。

可洛鳴山偏不。

他好像被另一種升騰而起的情緒迷住了眼，即便知道趙行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仍要自顧自地說下去。

他向前一步，拉住趙行的手，眼睛泛着紅，聲音也微顫：“阿行哥哥告訴我，是誰欺負了你，我要為你報仇。”

既然這個話題躲不過去，那就繼續。

既然洛鳴山非要惹他不高興，那洛鳴山自己也別想好過。

滿腔暴虐之意升騰而起，連帶出森森惡欲。

趙行把手從洛鳴山手裏抽了出來，看着他泛紅的眼，語氣輕慢：“哦？洛洛想怎麽為我報仇？要幫我殺了那些人嗎？”

洛鳴山不假思索：“可以。”

趙行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笑話一樣，笑得直不起腰來。

他擦幹笑出來的眼淚，道：“好吧，那洛洛先殺了自己吧，畢竟你才是最先欺負我的人，不是嗎？”

洛鳴山愣住，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了起來。

趙行心中的惡欲得到了一絲滿足。

但還不夠。

他上前一步，修長的手指捏住洛鳴山的下巴，然後湊到他的耳畔，聲音輕得如同情人間的耳語：“你知道我小時候為什麽要一直練武嗎？因為我同父異母的哥哥們一直打我。

“你知道他們為什麽打我嗎？因為我是一個未遂的殺人犯。

“他們都說我七歲的時候就差點殺了人，簡直太可怕，太殘忍，太邪惡了，所以要教訓我，所以要把我關起來，所以要讓狗追我。

“洛洛，你說，這是因為誰呢？”

洛鳴山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了。

他好像在一瞬間被抽走了靈魂，變成了一只漂亮的僵硬的木偶。

趙行看着他這副模樣，心裏終于舒坦了。

他承認他是故意這麽說的。

誠然，他的“哥哥”們打他罵他的時候說他是殺人犯，也經常以這個為借口來攻擊他。

可即便他不是“有犯罪經歷”的兒童，那些人渣敗類照樣可以用其他各種理由來折騰他。

因為他的出身注定了他們是天然對立的。

他們只是想欺負他，借口是什麽都無所謂。

那群小敗類在知道他的監獄經歷之前，不也經常以“野種”這類借口來攻擊毆打他嗎？

可趙行偏偏要這麽對洛鳴山說，偏偏要對洛鳴山說一切都怪他，故意折磨洛鳴山，看他傷心難過自責。

誰讓洛鳴山非要那麽自以為是，說什麽他是被欺負了才想逃離地下世界。

笑話。

趙行死死捏着洛鳴山的下巴，幾乎要在上面留下鮮明的指痕，他嗤笑了一聲，道：“洛洛，你剛剛有句話說錯了。我不是因為被欺負了，害怕了才想逃離這裏的，我只是覺得這裏太惡心了，才想離開的。這個地下世界對我來說不是噩夢，也不是地獄，只是肮髒的垃圾場而已。

“我想到地面上去是想徹底離開這裏，斬斷和這裏的一切關系，你為什麽非要不識好歹地跟着我呢？你難道不知道你對我來說也是垃圾的一部分嗎？”

洛鳴山茫然又失神地看他，眼睛裏連一點兒光都沒了。

趙行忽然有些說不下去。

他垂眸，避開洛鳴山的視線，語氣有些懶散，也有些漫不經心。

“洛洛，我本來還想着，既然都要走了，以後也不會再見面了，那跟你玩兩天扮演好哥哥好弟弟的游戲也無所謂，還能和你有個體面點的結局。現在不行了，體面不了了，全他媽毀了。”

趙行松開手并順手把洛鳴山往遠處推了一下，直把他推了一個趔趄。

趙行冷眼看着他這副狼狽又蒼白的模樣，語氣陰狠嫌惡。

“你竟然還想像牛皮糖一樣繼續黏着我，你他媽要是敢黏着我到地上去，老子絕對要第一個弄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