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說完,趙行就關了手電筒,往牆角的陰影裏一坐,單腿屈膝背靠牆面,準備休息了。

過了一會兒,他悄悄看向洛鳴山。

洛鳴山在原地又失魂落魄地站了好久,然後才緩緩蹲了下去。

他拿出趙行剛剛送給他的小老虎,碰碰它的牙齒,又碰碰它的尾巴。

昏暗的燈光下,他臉上一點兒顏色都沒有,神情呆呆的。颀長的身子蜷縮在陰影裏,像是一個被家長丢棄在路邊的小孩兒,好像再也沒了歸路。

趙行有點兒看不下去。

他移開目光,低着頭摳了摳自己的褲子。

他這才發現自己手上的紗布已經被人重新包過了,好像還換了藥。

除了手上,他腰上最嚴重的那處傷也被妥帖地塗上了最好的傷藥,麻麻的,涼涼的,甚至都察覺不到痛感。

不用想也知道這都是誰做的。

趙行把頭垂得更低了一些,繼續摳褲子。

……他剛剛是不是說得太過分了?

好吧。

他承認他剛開始是有點兒怒氣,才故意說那些話折磨洛鳴山,而且他看着洛鳴山臉色發白的樣子,心裏還挺爽的。

但是後來……後來就沒那麽爽了。

因為罵過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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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卻沒停,而是繼續說了下去,甚至說得比剛開始更難聽。說原先只是和他在扮演好哥哥好弟弟的游戲,說洛鳴山要是敢到地面上去,自己就弄死他。

畢竟戲臺子都搭好了,唱一出戲是唱,唱兩出戲也是唱。

不如趁機說得更難聽些,徹底打消洛鳴山去地上送死的念頭。

沒錯,趙行覺得洛鳴山去地上鐵定玩兒完。

趙行并不知道他們被送到地上去幹什麽的,但101的構成人員都是一群打架頗為厲害的窮兇極惡者,估計到地上去也是幹一些出力賣命的活兒。

趙行認為,憑借他自己的聰明才智和身體素質,到地上之後再趁機逃出來獲得絕對的自由,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情。

但洛鳴山就不一樣。

洛鳴山空有一身力氣,卻又柔弱無所依,最可怕的是他還長了那麽一副禍水的模樣……即便是趙行,估計也很難囫囵個地帶他逃出來。

洛鳴山家庭條件那麽好,随手就是幾個億,在K13區也能過上舒适的生活,出去之後更是貴族王子般的待遇。

他在地底下是最高級的那種權貴,可他要是到了地上呢?

估計最适合他的身份就是權貴們的玩物。

不怪趙行思想龌龊。

主要是洛鳴山那張臉太有殺傷力,又對同性戀群體有一種詭異的吸引力。

他是真的不能到地上去。

他現在已經差不多打消了洛鳴山去地上送死的念頭,可是……監獄那邊又要怎麽辦?

如果他們非要洛鳴山成為101中的一員呢?

趙行抓了抓腦袋,有點愁。

同樣發愁的還有在外面獨自守着監控的監獄長大人。

他看着監控裏的事件發展,都快蒙了。

洛鳴山進去之前和他商量得好好的,給他布置的任務也非常簡單。

說是只要他瞅準時機進去,找個借口取消強制在他倆身體裏安裝設備的要求,改為随身攜帶就好。這樣的話,洛鳴山和趙行就能跟随其他99個人一起,順利地被送到地上了。

監獄長本以為這麽簡單的任務他十分鐘就能搞定,可沒想到趙行雕個木頭就雕了仨小時,洛鳴山還不讓他進去打擾。

木頭好不容易雕完了,倆人又開始過生日。

結果生日過着過着兩人就忽然吵了起來。

這監控是沒聲音的,監獄長不知道兩人在吵些什麽,但能看出來氣氛十分膠着,而且洛鳴山基本上都處于弱勢狀态。

最後還吵輸了。

剛剛像殺神一樣沖進他辦公室的那人現在卻像雕塑一樣蹲在地上,看起來可憐極了。

監獄長剛開始還試着發送微弱的電流聯系他。

可發送了兩次之後,洛鳴山忽然就伸手直接把手上的手環給扯下來了。

監獄長簡直驚呆。

這是人類能幹到的事?!

他果然屬于地面上的高階級人類,估計身上有什麽特殊裝備!

監獄長越發肯定他的身份,也越發覺得這個人不好惹,甚至……比那對每年來監獄裏頭接人的高等人類更可怕。

監獄長打了個哆嗦,又乖乖地等了半個小時。

可這兩個人依舊一人蹲在一個角落,沒有任何動作,也沒有任何交流。

監獄長懷疑這倆人能這樣待到天亮。

這可不行。

畢竟洛鳴山進去的時候還特意交代過他,趙行腰受了傷,不能在這裏過夜,所以這件事要盡快完成。

監獄長斟酌再三,還是帶着自己武力值巨高的助理機器人走到了鐵門面前。

趙行都快靠着牆睡着的時候,鐵門忽然被打開了。

趙行立刻清醒了起來,他從地上站起來,面色不善地打量着來人。

這是一個中年獄警,渾身上下一股“官”味兒,好像還是個不小的官兒。

他身邊還帶着一個高大的機器人,面容沉肅,看起來很有氣勢。

“你就是趙行?”那獄警上下打量着他,好像在評估什麽商品。

趙行沒說話,只是面露警戒地看着他。

獄警踱着步子走上來:“聽說你很嚣張啊,不願意帶監聽設備,還組織這裏的罪犯打群架。”

趙行嗤笑:“那東西給你,你願不願意帶?誰他媽想在身體裏劃個口子塞個東西?!”

監獄長:“……”

監獄長忍不住摸了一下肚子,想起來這裏面還有個被洛鳴山硬塞進去的按鈕。

他咳了一聲,意味深長地看了趙行一眼,模棱兩可地說:“但是到了這兒,就要遵守這裏的規矩。”

趙行沉默了一會兒,妥協道:“我願意植入,但我有個條件。”

監獄長:“你說。”

趙行看了一眼旁邊的洛鳴山,語氣淡淡:“我很惡心旁邊那個人,不想和他共事,能讓他滾嗎?”

監獄長:“……”

監獄長下意識地悄悄看了眼洛鳴山。

可洛鳴山卻好像陷入了自己的世界裏,垂着頭,跟沒看見他似的。

監獄長只好自由發揮。

當然,讓趙行植入那個東西是萬萬不行的,讓洛鳴山走也是萬萬不行的。

監獄長冷笑一聲:“你有什麽資格跟我提條件?趙行,別不自量力了,你以為你是個什麽玩意兒……”

洛鳴山終于擡頭,面無表情地看了監獄長一眼。

監獄長感覺自己的喉嚨一瞬間被粘住,甚至有短暫的失聲。

他偏過頭咳了兩聲,語氣卻陡然溫和了起來:“但是,你沒有資格,不代表你手中的悔改值沒有資格。”

趙行頓時放松了下來:“你要多少?”

監獄長查過了,趙行電子卡有整整一萬,是洛鳴山剛剛轉進去的。

媽的,真有錢。

監獄長做了個手勢:“一萬。”

真黑!

趙行一邊暗罵,一邊把卡遞了過去。

可卡遞了一半,他就頓住了。

等等,這裏面可全都是洛鳴山的錢。

他剛剛還把洛鳴山狠狠罵了一頓,現在就要面不改色地花掉人家一個億。

……這算不算是軟飯硬吃啊?

可他發怔的工夫,監獄長已經指使助理機器人接過了他的卡,劃走了裏面的全部悔改值。

趙行默默接過餘額為零的電子卡。

算了。

軟飯硬吃,就軟飯硬吃吧。

反正他不是什麽好東西。

至于欠的錢,下輩子再還好了。

反正這輩子他是沒錢還,也不會再和洛鳴山見面了。

監獄長轉頭就看向洛鳴山,語氣不由自主地帶上了一份谄媚:“你呢?要不要選擇用悔改值換取不植入監聽設備的權利?”

洛鳴山忽然開口:“這裏不是頂級工廠嗎?來到這裏的人都是為了賺那10點20點悔改點,不管是幹活還是自願植入監聽裝置,其目的都是為了掙悔改點。你為什麽會因為我們不植入監聽設備反而朝我們要錢,還一開口就是1萬點?”

監獄長:“……”

等等!咱倆不是一隊的嗎?劇本上沒說你要嗆我啊!

好吧,他承認他索要悔改點這個借口用得有點爛。

但也不是你當衆拆我臺的原因吧,你讓我怎麽整?!

趙行也皺着眉,神色變得有些懷疑起來。

他怎麽覺得……這名獄警好像知道他來頂級工廠不是為了錢,而是有更重要的任務,重要到拿出一個億都可以眼也不眨。

監獄長:“……”

監獄長被趙行的目光看得越發心慌。

被隊友背刺了怎麽辦?在線等,挺急的。

實在沒辦法了,監獄長急中生智,陰陽怪氣地笑了兩聲:“我問你們要悔改點,你們不也給了嗎?比起我,你們為了來頂級工廠工作,連一個億都舍得掏,豈不是更奇怪?事情的真相咱們自己心裏明白就好,說透了反而不美。”

……這話基本上是明示了!

趙行心中一緊,看向監獄長的目光也帶上了幾分防備和警惕:這人竟然真的知道他想去地上!

難道是他平常行事太張揚太明顯了?!

洛鳴山能猜到他的真實目的就算了,憑什麽這個獄警也能猜到?

獄警看向洛鳴山:“你呢,要不要和他一樣,用悔改值換取不植入監聽器的權利?”

洛鳴山垂着頭靜了兩秒。

然後才緩緩開口道:“……我不想在這個工廠裏工作了。”

趙行毫不意外,監獄長卻大吃一驚:“什麽?!”

等等大哥,你怎麽又擅改劇本兒啊?!

洛鳴山看向他,啞聲問:“我可以離開了嗎?”

“可、可以……”監獄長神情呆呆的,但他又很快反應了過來,頓時皺起了眉,“可以什麽?你把這兒當太陽廣場呢?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洛鳴山垂眸:“我想和你談一下對你個人的資助問題。”

監獄長立刻喜笑顏開地接過新劇本:“要不咱出去談?”

出了小鐵屋,監獄長立刻撤下笑臉,乖乖把收到的一萬悔改值轉給洛鳴山,語氣恭敬又隐含畏懼:“您這是……”

洛鳴山沒有說話。

監獄長悄悄看了眼他的臉色,感覺不太好,于是斟酌了一下用詞,小心翼翼地問道:“您……真不準備和那個趙行一起去地面上了?”

洛鳴山垂着頭,依舊沒有說話。

他本就站在陰影裏,垂首的姿勢更是讓他整張臉都被黑暗淹沒了。

他就這樣靜靜地站了許久,才開了口。

“……怎麽辦呢?”

他嗓音有些啞,看向趙行所處方向。

明明他的目光和神情是茫然的,不知所措的,卻能讓人感到一種悲傷洶湧而至,如潮水般将他淹沒了。

像是一個剛被父母遺棄在孤兒院門口的小孩兒。

他喃喃重複道:

“我不知道該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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