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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完元旦,離春節還有不到半月,市裏領導逐一下各區交警大隊莅臨視察。聞恪在嚴鳴——交警支隊隊長的帶領下,組織開展了全員年終總結大會,除聽報告、安全知識講座外,還對段揚等十六名警員進行了表彰。

段揚從聞恪手裏接過“優秀警員”的證書,指尖摩挲着絨面封皮,感慨萬分,想着讓母親捎回老家,帶給他已故的哥哥。聞恪幫他整理好警服,輕壓他微顫的肩膀,似有所感,溫聲道:“你哥哥會為你驕傲的。”

一直隐忍情緒到下會,段揚尋一處偏僻角落,抱着“榮譽”念着哥哥的名字,偷偷抹掉眼角的淚。

午休時間,聞恪在食堂打好飯,端盤坐到嚴鳴對面。避開衆人,私下裏,聞恪小聲喚了句:“嚴叔。”

嚴鳴五十有餘,後年退休,兩鬓已見灰白,眼角綴雜着少許細紋,容貌卻精神:“聽你們隊裏的人說,你還老出外勤?”

聞恪把盤子裏的青椒撥到一邊:“我不适合總坐辦公室,日常管理工作有指導員在。”

嚴鳴放下竹筷,端起白瓷杯,輕啜一口金駿眉:“任你為大隊長,就是不想你再往外跑,受過那麽嚴重的傷,每次回想起來,我都非常後悔帶你出那一趟任務。”

聞恪淡然一笑:“叔,言重了。”

嚴鳴語重心長:“身體是第一位的,天冷一定多注意保暖。”

見聞恪點頭,嚴鳴落低視線,問:“左肩還痛嗎?”

聞恪回道:“早就不痛了,您放心吧,我這裏一切都好。”

嚴鳴是看着聞恪長大的。聞恪年幼時與母親居住在城中村的筒子樓裏,嚴鳴是他們的鄰居,兩家猶如一家親。聞恪對警察的敬重、憧憬、向往,全部來自于嚴鳴潛移默化的影響。

“快過年了,你嬸兒讓你去家裏吃年夜飯。”嚴鳴看向聞恪,眼裏有長輩的溺愛,“但我得先給你打個預防針,她要是唠叨你去相親,可別嫌煩。”

“不會。”聞恪笑着說,“年三十兒下了班我就過去。”

送走市裏的領導和巡視組,聞恪路過指導員辦公室,聽見段揚生龍活虎地正跟指導員計劃正月十五舉辦聯歡會的事。逢年過節,交警大隊都會自發組織演出活動,百十來號人擠在破舊的小禮堂裏,喝着穿堂風,裹着厚棉襖,為舞臺上賣力表演的弟兄們拍掌叫好,是隊裏一年中唯一其樂融融的景象。

段揚瞄見門外聞恪的身影,兩步竄上前将他絆住:“老大,不許跑,這回你必須得給屬下們亮一手。”

聞恪眉梢一挑:“想看我出醜?”

段揚撇嘴:“明明是給你個耍帥的機會。”

沒答應也沒拒絕,聞恪每一年都以不重樣的理由推脫,今年有段揚這個活寶兒在,慫恿韓曉鈞他們一起哄,怕是很難逃得掉,索性任由他們安排,到時大方應對便是。

辦公桌上堆着兩厚摞文件,是已經草拟完的區縣交通安全工作計劃及警隊新版規章制度,需要聞恪最後過目、修訂與批改。身上的襯衫淌過汗,聞恪打算回出租屋洗個澡換件新的,傍晚歸隊值班。

電話鈴聲第六次響起,姜以安縮在被窩裏虛喘數次,摒着口氣從床上爬起來,一步一挪走去客廳。身上的溫度滾燙,眼睑像有千鈞重擔壓着,視野裏只有家具模糊的輪廓,他拿起聽筒,用氣聲問:“誰?”

“喂?林先生嗎?這裏是物業。”大概是之前電話一直無人接聽,對面似乎帶着些脾氣,洪亮的女音中氣十足地嚷着話,“麻煩您來交一趟物業費,今天是最後一天了,請不要耽誤我們的工作,年底大家都忙,還望您配合。”

線路挂斷,姜以安聽了幾秒的“嘟嘟”聲,緩慢放下聽筒,習慣性摁開免提,去撥林野的號碼。指尖懸在摁鍵上停頓片刻,姜以安忽然對自己的行為産生了巨大的厭惡感。膽怯,軟弱,一蹶不振,自暴自棄,沒有一樣是可以成為依附于他人存活的理由,林野沒有義務照顧自己,也不應該再去打擾他的生活。

真絲襯衫緊貼在後背,洇出幾抹汗跡,印着深淺不一的折痕,姜以安虛弱地站在鏡子前束緊羽絨服,口罩、帽子、手套,全副武裝,确定除雙眼外再無一處裸/露的地方,他深吸兩口氣,在屋裏反複踱步做着思想鬥争,短暫忘卻聽到的那些诽議,換好鞋,伴着焦慮的心跳,拉開了房門。

天色沒有完全暗下,僅餘的一寸光亮也讓姜以安惴惴不安。雙腿難以支撐沉重的身體,姜以安扶着樓梯,邁出單元門後,虛浮着腳步朝物業辦走去。

促狹的平房內,幾人紮堆聊天,見到姜以安敲門進來,目光一齊落在他身上。衣料下的身軀敏/感多疑地顫了顫,姜以安壓低帽子,連眼睛也遮住半分,啞聲:“我來交物業費。”

頂着直白的注視掏出一大把散錢,姜以安手心冒汗,兩分鐘辦理流程猶如兩個小時般漫長。分秒等待盡是煎熬,簽完字,姜以安奪過收據倉惶離開,沒成想,回四號樓的路上突然出現惱人的狗吠,一只未栓繩的阿拉斯加朝他奔來,興奮地揚着爪子。

主人在身後急赤地喚:“不許撲人!”

阿拉斯加“嗷嗚”兩聲,吸引來更多旁人的目光。姜以安臉色霎時慘白,一路逃進樓道,抓着樓梯扶手大口喘息,擰蹙着眉心。

動蕩的情緒在閉塞的空間內逐漸回落,姜以安平緩呼吸,一步一級踏上臺階。額間密汗遍布,後背陣陣發虛,腳下軟綿綿的,眼前的畫面開始天旋地轉。姜以安越來越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他吃力地爬上三層,高燒四五天,清醒的意識終于在此時斷了線,腳底一滑失去重心,整個人朝左側筆直傾倒。

聞恪洗完澡,卷着一身熱氣進到卧室,換好幹淨襯衣,挽高兩折袖口。手機先後收到兩條簡訊,嚴鳴提醒,晚間新聞可能會選播上午的總結大會;在小月河一帶執勤的段揚囑咐,如果在電視上看到帥帥的自己,一定要及時拍給他看。

聞恪統一回複“收到”,而後拿起遙控器摁開電視屏幕。剛在沙發上坐下來,只聽“咚”的一聲巨響,伴随着布料摩擦門板的聲音,聞恪轉過頭,将目光移向門口。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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