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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太子的心虛看在眼裏,柳長歌不動聲色的瞟了眼桌上那幅被宣紙掩蓋住的畫卷,潔淨而超薄的紙張出自蘇州造紙坊的工料。這紙張的好處就是凝墨,墨滴上去不會輕易散開,薄薄的一層可以看見下面人物的模糊輪廓。

柳長歌輕颦一下她那兩條優雅的眉,端起桌上那杯喝了一半的酒,輕聲淡雅:“太子真是好興致啊,禦花園中作畫獨飲,可惜還沒入夜呢。本宮記得此刻你應該出現在禦書房批閱朝臣們的奏折,而不是在這裏附庸風雅。畫上的女子是誰呀?”

柳允兆聽着聽着險些沒被她的話繞進去,剛要順勢說出那女子的身份,卻及時勒住了缰繩,左思右想也只能這麽說了:“是太監們送來的美女圖,皇姐也知道,我已經到了該選妃的年紀。所以我就讓小允子搜羅了幾張女子圖,先看一看有沒有我喜歡的類型。”

話說到這份上,柳長歌就不得不以一個看待成年人的眼光看着他。柳允兆竟被這目光看的心緒不寧,渾身不舒服,他的手也死死的按着桌上的宣紙,就為了防備皇姐會突然好奇的掀開。如果讓皇姐知道他喜歡的人是百裏晴遷,恐怕會天下大亂吧。

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心虛,本來男女之情是很正常的事,他可以明目張膽的将這份愛光明磊落的展現在其他人面前,卻唯獨在大皇姐面前,他總是下意識的掩飾,奇怪的心理不能憑借他的本意為所欲為,他只能讓這份悲切而懦弱的情感在無聊的借口中掩埋。

柳長歌不再追問畫上女子的身份,而是皺眉嚴肅起來:“京城的食物中毒案已經擴大範圍,三大州縣因此受到波及,今日在朝堂上,安逸之應該把這件事情上奏了吧,你怎麽看?”

一提到正事,柳允兆立刻抛棄方才的尴尬與心虛,态度恢複端正,執筆在宣紙上寫下一個人的名字:“只要找到她,問題便迎刃而解。”

柳長歌面色平然的盯着他筆下那四個字,這個人的分量的确舉足輕重,她也的确有本事幫助自己将這件看似普通卻實則非常詭異的中毒事件查個水落石出。

并非質疑朝臣們的能力,對于治國納谏,朝臣們自然得心應手,但對于這件案子的嚴重度來說,單靠安逸之個人力量,短時間內根本查不出什麽。

國家等不了,百姓更等不了!柳長歌低聲一嘆:“的确,如果有她在,問題便不再是問題。”

柳允兆驚喜的問:“大皇姐是要派人去找百裏晴遷嗎?可你知道她此刻在哪裏嗎?”

柳長歌挑眉打量着他,将他眼中一閃即逝的狂熱看的通透,忽然笑了:“太子的确到了該選妃的年紀,父皇在前些日子也跟我提過一嘴,我當時沒有在意,此刻卻不得不重視了。作為皇姐的我,怎能不為弟弟考慮人生大事呢。能夠配得上你的女子除了要有名門家室之外,還要秀外慧中,溫婉賢淑。須知,你現在是太子,日後就是皇帝。你的第一個妃子必須按照皇後的标準來找,決不可含糊。這件事情本宮會替你把關,太子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把父皇交代的功課做好,其他的就不用操心了。”

柳允兆一怔,心中雖有不願,但眼前的是皇姐,他不能反駁也不敢反駁,只能神色隐晦的妥協:“全憑皇姐安排。”

柳長歌滿意一笑,臨走時還忍不住偏頭掃視了一眼那幅躺在桌上的畫卷,午陽透過樹蔭的阻礙折射在畫上,光暈化作一條條神秘的金線勾勒在宣紙下的輪廓上。

她看到了那女子腰間事物上的花紋,竟與記憶裏的那件事物重疊。宣紙上的百裏晴遷四個字像是鑲嵌了華貴的金邊般,光澤隐約流轉,這一刻,她已經知道了太子的心意。

晴遷離開的時候是在母後的墓碑前,她以為她們會永遠分別,永遠不相見。可天意卻讓她們有了再次相見的理由,她是否要好好的把握這次機會,同時看清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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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裏那片桃花林已經不複存在,自母後去世後,父皇的身體每況愈下。母後下葬那天,父皇瞬間白了頭,就像被榨幹所有精力一樣,渾渾噩噩等同行屍走肉。每當他恍惚着神情從朝堂上回來時,她總是很擔憂,可也無能為力。

鳳閣這片地域很寬闊,尤其是将那些桃樹砍平之後,更顯得空曠孤寂。

柳長歌站在涼亭邊,輕輕的撫摸桌上這架古舊的琴,細指摩擦着有些發澀的琴弦,忍不住回想母後彈琴時的模樣。

自從記事起,這架琴就已經出現她的生命中,也似乎在母後的生命中扮演着一抹燦爛的輝煌。這架琴并不是父皇送給母後的,也不是柳呈。

無論是皇帝的身份還是王爺的身份,都不可能送給母後一架如此古舊的琴。到底是誰送的呢?是不是一直藏在母後心中的那個人送的?

柳長歌覺得一切都很可笑,母後一生糾纏在兩個地位崇高的男人之中,可惜,她的愛始終是保守的,她的情也不會輕易的展露人前。

母後的情感一直是壓抑的,無論對父皇還是柳呈,她從來沒見母後發自內心的笑過,悲哀的是曾經那些牽強的笑容,最終也伴随那脆弱而又可憐的生命一起走到盡頭。

柳長歌閉上眼,安靜的聆聽着風吹池水,細膩流動的聲音。被砍去桃樹的這裏不再有任何悲涼的回憶,鳳閣也在她的請求下而父皇也慷慨恩準的那一刻,變成了她的天下。

鳳閣的故事在這個将要入夏的時節中随風逝去,留下的僅僅是一個空曠而方便沉思的地域,她命人改為長歌亭。

柳長歌随意的坐在涼亭邊的臺子上,素雅長裙與她瀑布般的長發盈盈的傾瀉而下,灑然的拖于地面,雖沾染些塵土,卻不影響那種略微張狂與灑脫結合的美感。

三擊掌後,她滿意的看着前方三丈距離處靜跪的男子,他就像一陣飄渺清潤而又無形無色的風,悄聲無息的出現,也會以同樣姿勢消失。

只要她想,他就是一陣風,偶爾擦過她優雅的眉梢,撫摸眉心那随着性格成熟而不斷明朗化的溫柔祥和,她用淡然至極的目光臨摹男子棱角分明的五官,摘下腰間的紫玉攤在掌心上:“青衣,我要你帶着這枚玉佩趕赴千裏之外的天一閣,将它交給一個女子,她見了自然會明白。”

青衣擡起頭,無波靜水般的眸裏閃爍一絲光澤,他們這些影子在宮中沒有任何地位,只有在公主身邊,他們才能找到一種存在感。

就是這種存在,使他不能離開公主半步,眸子裏的光亮忽隐忽現,就像暗夜裏的螢火之光,閃耀着屬于它的奪目光彩:“公主,您應該明白,我不能離開您,更不能離開皇宮。請公主派其他人去吧。”

柳長歌撫摸玉佩的動作微微一頓,淡皺着眉:“你的職責是什麽?”

“保護您的安全。”青衣恭敬的回答。他的氣質就像泰山一樣穩重,他的聲音卻如洪鐘般帶着雄壯渾厚的氣魄。光聽他的聲音,便會給人一種級強烈的安全感。

也許柳長歌會如此認為,因為青衣生來的使命就是保護她,所以她從來沒有意識到這份賦予安全感三個字的聲音背後,也會潛藏着殺機。當然,這殺機是對外人來講,她自己可是半點都沒感受到。

柳長歌笑道:“既然為了保護我,你就必須要親自去一趟。京城這件事如果再不抓緊解決,危機就卷入皇宮。只有她才能解決這件事,這也是我思慮良久才決定的。我身邊輕功最高的人就是你,來去三天時間應該足夠了。”

雖然跟随公主時間不長,但青衣多少了解公主的習性,她能耐着性子說這麽多,已經對他很寬容了。京城之事他看在眼裏,自然明白公主的急迫,手握拳的一瞬間,玉佩已經收入掌心:“既然如此,青衣恭敬不如從命。”

柳長歌滿意的笑了:“立刻出發。”

青衣将玉佩收入懷中:“不知天一閣是什麽地方?您要我找的女子到底是誰?”

柳長歌緩慢踱步于涼亭中:“天一閣是武林盟主的駐地,而那個女子就是江湖第一神醫,百裏晴遷。”

青衣身軀一震,不得不将心中的疑惑問出:“自從她與您分離後,您就再也沒有關注她的動向。為何會肯定她一定會在天一閣呢?”

柳長歌望着天邊的霞光,目光陷入悠久的靜寂:“也許是直覺吧,我唯一想到她可能去的地方,就只有天一閣。如果她不在天一閣,那麽海角天涯,我就算傾盡一切,也無法再見她一面了。所以我只能賭一把,看看能不能贏。”

望着昏黃暮色下的纖瘦身影,青衣目光隐晦,她不愛绫羅綢緞,更不喜錦衣玉食,她只在這片奢侈而孤獨的天地裏做着一個孤單的平凡人。

也許身份不能改變,她只能像個金絲雀一樣被永遠的困在華麗的牢籠裏,無法掙脫,也失去了飛翔的本能。青衣漠然的眼裏飛過一絲憂傷,身影消失在風中。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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