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一起食物中毒案就像洶湧的浪潮般沿着京城一直蔓延到三大洲縣,而向南的陽關鎮也免不了波及。

望着隐藏在飄渺雲霧中的冷峻高峰,男子的唇角扯出一絲如釋重負的笑意,這抹笑可以稱之為燦爛,也可以稱之為冷硬,就在他剛硬棱角的輪廓上停留了片刻又消失了。

靛青長袍的一角略微沾染了些塵土,而他那雙用上好皮質縫制的靴子,卻潔淨無塵。男子深深的吐了口氣,讓翻騰的內息沉寂丹田,這樣不眠不休的趕路,他已經兩天沒喝一口水了。幸好快要到達目的地,就容許他在這裏休息片刻吧。

青衣所站的位置,是一家客棧的門前,地上長滿了枯黃的雜草,破舊的店招牌堆積了厚厚的塵土,就像是長年累月沒有打掃過一樣,髒亂不堪。

簡陋的環境讓他冷峻的眉緊緊擰着,如果有選擇,他肯定不會走進這家看起來有些像客棧而實際上的确是一家客棧的客棧。因為方圓數百裏,就只有這一家還開着門的客棧,讨一口水喝,應該不成問題。

而讓他頗為留意的卻是客棧側面那個牲口棚,粗糙的棚裏竟有兩匹雄壯的烈馬,深紅毛發上渲染着大片鮮血一樣的汗漬,在光線的照耀下如一排晶瑩剔透的露珠閃爍着光澤。矯健沉穩的四肢上鼓漲着蓬勃的肌肉,展示了一種力量交織的畫面。日行千裏,汗血寶馬!在這個快要支離破碎的馬棚裏是那樣的格格不入,卻又顯得高貴無比。

青衣收斂了眸裏的詫異,沉默的走進客棧。裏面的布置與外面看到的感覺差不多,都是以破舊髒亂為主。店小二睜着空洞的眼睛盯着了他半晌,走上前有氣無力的問:“客官要來點什麽?”

“兩碗白水,熱的。”他用冷硬渾厚的聲音回答了店小二,然後瞟了一眼角落裏極為幹淨的一桌,以及桌前靜坐的兩個年輕人。

之所以說是幹淨,是因為那桌子的質料,居然是蘇州的檀香木!店裏如此破舊簡陋,怎麽會出現檀香木的桌子?而且那桌子上擺放着一套精致的茶具,竟與宮廷裏的上等茶具不相上下!

原本正靜飲香茶的兩人察覺到男子探究的視線後,其中一人眯着慵懶的眸子瞥了過去,這舉動不禁讓人聯想到一只優雅懶散而又高貴迷人的貓,懶洋洋的氣質中仿佛夾雜了某種與外表不符合的雅致韻味。

此人的目光極其明顯,青衣甚至在他那兩個漆黑的瞳眸裏看到了大海的斑斓壯闊,繁花飄渺的精彩,攝魂動人的媚态。呼吸一窒,他收斂了眸光,坐在面前的凳子上,若不是他控制着力道,恐怕這只原本就搖搖欲墜破裂不堪的凳子就會立刻他的屁股下粉身碎骨。

溫熱的白開水上桌,青衣端起來靜靜的喝着,雙目冷漠而又死氣沉沉的盯着正前方,沒有理會投射在身上那兩道不尋常的目光。

店小二打着哈欠睡眼惺忪的趴在櫃臺上,偶爾擡起懶惰而無神的眸,掃視着屋內詭異的氣氛。

那個身穿靛青長袍的男子絕對不簡單,盡管衣着普通,可他那身被壓制的強橫深沉的氣韻卻在他呼吸吐納之間隐隐流露。優雅喝茶的青年将懶洋洋的探究目光從青衣身上收回來,精致的臉上忽然浮出一抹笑,似乎外面的光輝都沒有這張面頰上的笑容絢爛。

青年身旁的男子則穿着一身灰色的長衫,寬大的長衫套在他有些骨瘦如柴的身軀上,明顯有些寬大不協調。而他狹長的眼眸裏竟藏着一縷深沉的複雜,忽然對青年悄聲說:“我們是不是被人跟蹤了?”

青年淡雅的一挑眉峰,皓齒朱唇上的笑意忽然收斂,舉着茶杯的手輕頓在空中,聲音如鹂鳴般清脆優雅:“作甚多嘴,喝茶就好,一會還要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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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似是極怕青年一樣,立刻乖乖的閉嘴喝茶。明明青年的目光是如此的沉雅,可了解他的人就會明白,他用這種語氣說話,已經有些動氣了。

将一錠小銀子放在桌上,青衣起身走出了客棧。就在店小二使勁的眨着他那雙盯着銀子發光發亮的眼睛時,青年也放下茶杯起身走出了客棧,男子立刻将茶具收拾起來,然後将手掌貼在桌子上,店小二眼睜睜看着那張精致的桌子瞬間化成一片粉末混入塵土。

好奢侈啊!就算帶不走這張桌子,也不便宜他嗎?店小二攥着銀子憤恨的想着,直到那如同滾滾震雷般震耳欲聾的馬蹄聲消散時,他才狠狠揉了揉震疼的耳朵。那男子的手法真是好詭異,那張強悍結實的桌子怎麽就瞬間變粉末了呢,絕對是高手!

崇山峻嶺之中圍繞着一處宛如仙境的地方,薄薄的霧氣裏摻雜着精致而渺小的水滴,在大自然營造的清新氣氛下平淡的飄浮,纏繞着那座幽靜典雅的樓閣。

花園中百花齊放,姹紫嫣紅的光彩色澤與彌漫的美好馨香一起驚動着她的視覺與嗅覺,一身素雅如雪的長衫襯着她的身姿極為纖細柔美。她平靜的雙眸如同靜逸的海洋,靈動深邃卻又暗藏着智慧與善良。

百裏晴遷姿态悠然的端着一杯酒,濃郁醇厚的香氣從杯中飄散,似與這滿院的馨香融為一體,變成另一種別致的味道。

她唇邊的笑意很慵懶,而她眉眼間的風情詩意卻是如此的光彩奪目。一聲帶着磁性而優雅的言語傳入耳畔:“這杯酒你已經舉了半個時辰,到底喝不喝?”

百裏晴遷嘆息一聲:“清心堂的味道很濃,即使喝的我血脈沸騰靜不下來,我也依然在痛并快樂中享受它帶給我的愉悅。可是,它就只剩下這最後一杯了。您說,我到底要以什麽心态來品味它呢。”

風逐雲輕柔的撫摸他的簫,璀璨碧玉的色澤晶瑩剔透,在陽光的照射下,投影了一雙極其優雅淡情的眸子,深邃孤寂的眸底仿佛暗藏着恒久的詩意與這四十年來全部的孤獨與悵然,他的聲音輕如風:“若舍不得喝,那便不喝。當你用對待珍寶一樣的态度去對待它的時候,你會發現,你仍然渴望暢飲的感覺。人就是這樣的矛盾體,想得到的時候舍不得,等到意識到永遠無法得到的時候,卻後悔當初。”

百裏晴遷認真聽着他每一句言詞,忽然将壓抑很久的話說了出來:“我以為您生來就不喜歡喝酒,但其實我錯了,而且錯的離譜。直到今天,我才想透您不喝酒的原因。”

風逐雲眸裏劃過一絲詫異,停下輕撫長簫的舉動,目光卻投向遠方如畫的山川綽影與偉岸的壯姿:“我也想聽聽你心中的答案,說吧。”

“您不喝酒不是您天生不喜喝酒,而是您為了一個承諾。能夠讓您給予承諾的人,必然是您最重視的人。亦或是,您的心上人。”百裏晴遷的眼中劃過一絲狡黠與洞悉之光,雖然風逐雲神色淡漠,可他那雙明亮而真切眼神背後的複雜含義卻出賣了他此時壓抑的情緒。

不錯,風逐雲是在壓抑,這場無休止的壓抑情感已經俘虜了他整整四十年。可他依舊不想承認,口中的說詞仍然違背着最初的夢想與真實的情感:“我一生未娶妻,如何會有心上人。如果這個人真的存在,我早就娶她了,何必與孤獨相伴。晴遷,你猜錯了。”

“一生不娶妻,癡情不過如此。”百裏晴遷挑眉盯着他,準确來說是在端詳他手中那根碧玉長簫:“琴簫合奏,龍鳳和鳴。此刻長簫在手,而那架古琴,卻永遠地躺在宮廷的某個角落裏,無人問津。”

這一刻,風逐雲的眼裏全是傷痛,那兩顆仿佛渲染了岩漿的眼球在剎那間爆紅,他像是一個冷峻的修羅,用那雙魔鬼般的眼神盯着女子:“你是什麽時候發現的?”

百裏晴遷攥着酒杯的手指不自覺的用力,面龐卻十分平靜:“因為您吹的那首曲子,讓我明白了一切。那首隐含憂傷的美麗旋律我曾聽她彈過,她彈琴時的表情非常專注,就像在面對一件深刻的往事,顯得隆重而孤獨。您應該不會發覺,您吹簫時的模樣與她專注的神情一模一樣。您對她的情感不只是普通的兄妹之情,甚至已經超越了道德的底線。不能否認,您愛上了自己的妹妹。”

風逐雲閉上眼,待體內那股翻騰洶湧的氣力逐漸平息之後,他才重新睜開眼,此刻他的眼眸變得清澈至極,如一汪潔淨的清泉,而柔情與悔恨,卻是這清泉裏唯一顫動的波紋:“我始終不願承認的事情,卻在你口中輕而易舉的說出來。但是此刻,我覺得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了。因為馨兒已經離開,在我的世界裏,永遠的消失了。”

百裏晴遷用輕柔的語氣對他說:“您這份愛也許不能昭然天下,但在馨兒小姐的心中,卻貴如珍寶。”

風逐雲繼續了撫摸長簫的動作,感受着它冰涼若水的溫柔線條,她說過不喜歡男人喝酒,于是他把酒戒了,她說喜歡琴簫合奏的共鳴感,所以他學會了吹簫。

一切的興趣都在悄然改變,他也在享受這種甜蜜的過程。可是,他改變了,她卻不在了!深埋已久的情感最終化作一聲惆悵的嘆息:“你是在暗示我,馨兒已經明白我的心意了嗎?就算她還在世,卻永遠也不會接受。甚至會在心中,厭惡我這個哥哥,鄙視這種畸形的感情。”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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