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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嬷嬷先坐。”
俞嫣問:“姜家是想将婚期提到什麽時候?”
“依姜家的意思,想将婚期定在四月初,立夏左右。确切的婚期還要再算算吉日。”
“四月初?”俞嫣驚了,今日已經是三月廿一。俞嫣以前總想着走完六禮流程,再在吉日上挑來選去,等她嫁去姜家至少也是小半年之後的事情。
一旁的退紅喃聲:“這是不是太急了?”
若當真距婚期只十日左右,很多東西恐怕就算能趕制出來,也必然匆匆忙忙。退紅擡眼望了俞嫣一眼,心道按照姑娘盡善盡美的拔尖兒性子,恐怕會不情不願。
果然,俞嫣的臉色一下子不好看了。
她問:“母親答應了?”
蘇嬷嬷慈善的笑容告訴了俞嫣答案。
蘇嬷嬷柔聲勸着:“結親自然盼着兩家歡喜。如今姜家這情景,我們若不同意,恐怕顯得太無情了些,而且姜家是姑娘以後要生活一輩子的地方,這還未過門,最好不要留下隔閡。”
俞嫣心裏很不舒坦,她哼聲質問:“憑什麽呢?就因為他救了我,我就非嫁他不可了?我就萬事都要順着姜家了?姜家再這麽沒有禮數,這親我不結了!別以為他抱了我我就只能嫁他了!哼,想娶本郡主的人多的是!”
“哎呦我的小祖宗。”蘇嬷嬷道,“這些氣話在自己房裏說說也就罷了,萬不可在外面說。”
俞嫣垂着眼睛,擺弄着搭在腿上的柔紗披帛,沒吭聲。因她知道蘇嬷嬷這話沒錯,她也的确不可能在外人面前這樣說話。
“當初是姜六郎連夜進宮請的婚,也同時說了要問問你願不願,若你無意這婚事。他自當盡力為你周全名聲。是太後覺得這婚事很好,也沒差人來府上問,直接将賜婚的旨意送了來。”
“我怎不知這些?”俞嫣擡眸,一雙滟澤秋水眸盈盈清皎,含着訝然。
“之前你病着,旁人一提這婚事你就不愛聽,誰還能不識趣地在你面前念叨?再說以前也是想着距離你出嫁還遠,以後再說。”
蘇嬷嬷又言:“姜家禮數周全,今日過來盡是商量之詞、懇切之意,但又不強求,給足了咱們拒絕的餘地。姜六郎将話說得明白——這是姜家私心,若咱們家同意那是大善之舉,若咱們家不願,就當他今日未登門,一切仍按六禮流程來走。”
俞嫣的臉色和緩下來,她小聲問:“他當真這樣說?”
“我還能騙姑娘不成?”蘇嬷嬷笑起來,“釀釀,聽嬷嬷的話,咱們就給姜家這個人情,到時候嫁過去,姜家也會承了這份人情。于己于彼,都好。”
不是長公主一意孤行連問都不問一句就替女兒答應下來,而是長公主太了解女兒的性子了,知道俞嫣縱使嘴巴上不願意,心裏也是同意的。不管她表面上怎麽驕縱,又确實是個識大體有分寸的人。
俞嫣沒有接蘇嬷嬷的話,将視線落在挂在窗棂上的風鈴。
竊藍小跑着進來,禀話:“姑娘,姜家六郎已經到院門口了。您見不見呀?”
“不見!”俞嫣側了側身,将臉一偏。
蘇嬷嬷在一旁含笑柔聲:“不見就不見。我去說一聲。”
說着,蘇嬷嬷便站起身,要往外走。
“诶?”俞嫣又急急轉眸望過來,她有點心虛地小聲喚了聲:“嬷嬷……”
——不見會不會不太好呀?
可是俞嫣好強要臉面,這個問題有些問不出口。
蘇嬷嬷感慨小郡主到底還是個小女孩的心性,她慈愛地說:“婚前見不見都有道理。釀釀不想見就不見,沒事。”
俞嫣“哦”了一聲,說:“那我去看書了。”她又是一幅渾然不在意的神情,徑直去了窗下。
待蘇嬷嬷出去了,俞嫣終是忍不住偷偷從開着的窗牖望過去。可惜庭院深深,根本望不到院門口的地方。她手中握着一卷書冊,久久不能看進去一個字。
雖然嘴上不承認,但是俞嫣心裏明白自己對姜六郎是十分好奇的。畢竟是她将要嫁的人,是要攜手走一生的人。她有着即将出嫁的閨閣女兒嬌羞,也有着對美好姻緣的悄悄憧憬。
不行。她不能這麽一直避着。她得去看一眼才行!若是姜六郎嘴歪眼斜不成樣子,她才不要嫁。理智在這一刻擊敗了姑娘家的矜持。
俞嫣放下書冊,邁着不急不緩的步子往外走。可她還是遲了一步。她到時,蘇嬷嬷正往回走,而姜峥已轉身走遠了一段距離,只留給她一個背影。
蘇嬷嬷眸中笑意頗有深意,問:“姑娘怎麽出來了?”
“我要去母親那裏。”俞嫣神情坦然。
“正好我也要去給公主回話。”蘇嬷嬷道。
俞嫣輕颔首,和蘇嬷嬷一起去長公主的住處。俞嫣不需要故意張望,目視前方就能光明正大打量着姜峥的背影。
第一印象,他身量颀長,行動間也端正。暖陽落在他的身上,将他菘藍衣衫折出炫目的光。姜峥并非一人而來,俞珂走在他身邊。他比俞珂高了一頭。
俞嫣蹙眉——弟弟已經和她一樣高了。
不知道俞珂說了什麽,姜峥忽然停下腳步轉過身來。
俞嫣做賊心虛般瞬間偏過臉和蘇嬷嬷說話。等她再回頭,姜峥和俞珂已經走了不同路,身影消失在她的視線裏。
她忽然覺得自己追出來的舉動很好笑。她雖然沒見過姜峥,可姜峥曾是探花郎。古往今來,探花郎就沒有嘴歪眼斜的醜八怪。
俞嫣到了長公主那兒,長公主正在吩咐身邊的人準備俞嫣出嫁要用的東西。婚期匆忙,許多東西都要趕制。比如嫁衣,長公主決定要用三十個繡娘日夜趕工。
“母親。”俞嫣悶悶地喚一聲。
長公主回頭,望向女兒,張開雙臂,笑道:“快讓母親抱抱,抱一回少一回喽!”
俞嫣瞪了她一眼,不高興地說:“您就恨不得早點把我打發了!”
長公主強勢地将俞嫣拉進懷裏摁住抱着,拍着女兒的背,笑道:“母親祝小心肝新婚燕爾甜甜蜜蜜,日後長長久久如膠似漆!”
“松手,松手!”俞嫣拍着長公主的胳膊,“母親的大珍珠鏈子硌着我了!”
長公主這才松了手,說:“你也趕緊準備着。婚期匆忙,給青序的寝衣不用做了,荷包可得好好做。大婚第二日你跟着青序去向長輩敬茶,他身上得戴着你親手做的荷包。”
“那麽匆忙,糊弄一個就是了。”俞嫣微微擡着小下巴,神情傲然。她又悄悄在心裏将“青序”二字默念了一遍。
原來他的小字是青序。
第二日,姜家和媒人再次登門,帶着一車車令人咋舌的聘禮。這一回,把問名、納吉、納征、告期的流程一日走完。
婚期定了,四月初二。
整個公主府一片喜色。韶盈閣更甚,侍女們嬉笑着讨論姜家送過來的聘禮有多少,又有多好。公主府本就是個金窩銀窩的地方,今日姜家送來的聘禮竟比俞嫣長兄當年成親送出的聘禮還要翻一倍。
侍女們的嬌笑談論傳進俞嫣的耳中,俞嫣慢條斯理地合上丹青圖冊,懶洋洋道:“我困了要午休,不要吵鬧我。”
侍女們立刻噤聲,福了福身退下去,且将院子裏說話的幾個小丫鬟也請到遠處去。
俞嫣躺在床榻上,暖暖的風從支摘窗卷起來,溫柔地徐徐撫過她的如花嬌靥。怕擾她入眠,棂上的風鈴已經摘了下來,可俞嫣還是睡不着。
她終是起身,快速穿了鞋子,走到博古架旁,踮起腳尖取下上面的一塊拳頭大小的鹿雕,将東西藏進袖中,匆匆出了韶盈閣,去尋俞珂。
俞珂正睡着,被俞嫣搖醒。
“你是不是一直想要這個?回答我一個問題,并且幫我保密,姐姐就送你。”
哈欠連天的俞珂一下子清醒了:“姐,你想知道什麽?快問!快問!”
俞嫣遲疑了一下,才開口:“你、你見到姜六郎的那幾回,他身上有沒有荷包?”
“哦——姐姐你——”俞珂拉長了音。
“不許笑!”俞嫣一手指着俞珂,一手舉高玉石質地的鹿雕,“再笑我就把它摔了,讓你得不到!”
“好好好,我不笑,也不跟別人說!”俞珂保證,“我一共就見過姐夫兩三次,他腰間不墜荷包,有一回戴着塊玉佩。我又不是心細的小姑娘哪會注意那麽多啊。要不你問兄長?同朝為官,兄長肯定和他經常見面。”
俞嫣再問:“那他身上衣衫有什麽繡紋?”
俞珂努力回憶了一遍,一一說給俞嫣。然後他摸了摸下巴,朝俞嫣伸手。俞嫣輕哼了一聲,才将小鹿雕塞進他手心。臨走前,俞嫣趁着俞珂不注意,用手指頭戳了戳他的腦殼,哼聲:“還有,他還不是你姐夫!”
俞珂被戳疼了,瞪着姐姐往外走的背影,嚷嚷:“姐,你這麽兇巴巴的,小心嫁過去以後,姐夫揍你!”
俞嫣回頭瞪他,俞珂立刻雙手捂住自己的嘴。
接下來幾日,公主府裏所有人突然走路都帶起風來,個個忙得不可開交。唯獨俞嫣日日悠閑地賞花品茶,偶爾身邊人提醒她做荷包,她總是輕飄飄地敷衍:“知道了。”
然而,每個理當小睡的午後,俞嫣都一個人坐在軟塌上,一針一線仔細逢着荷包。
哼,從她手裏出去的東西當然要完美無缺,人人誇才行。
從支摘窗飄進來的微風徐徐撫着她的鬓發,陪伴俞嫣度過最後幾日的閨閣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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