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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相撞,姜峥對俞嫣笑了一下,他面上溫和的淺笑稍微加深了些,可是那種疏離感卻仍舊若有似無。

姜峥将淨過手的濕帕子遞還給春絨,然後去拿喜盤上的小酒杯。

俞嫣瞧着他的動作,正想着自己是不是也應該主動探手去拿另一個酒杯時,姜峥卻将手裏的酒杯先遞給她。

俞嫣伸手去接,小小的酒杯,縱使她再怎麽小心避開,指側還是碰到姜峥的手。他的手有一點涼,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剛用濕帕子淨擦過。

姜峥這才去拿另一個酒杯。

在喜娘帶笑的聲線裏,坐在喜床上的一對新人側了側身,面朝着對方,舉起合歡酒,小臂相繞,上半身逐漸朝着對方傾去。

好近。近得可以聞到姜峥身上淡淡的青桂味道。

俞嫣好好握着酒杯,不準許自己的手有一點發抖。離得這樣近了,俞嫣反倒不敢去看姜峥,她保持着面靥上的微笑,目視前方,将杯中酒飲盡。

酒水入口不辛辣,反而有微微的甜。

繃着神兒的俞嫣并沒有注意到兩個人飲交杯酒的時候,姜峥微微側首望了她一眼,又或者是輕嗅了一下。

她由着姜峥将她手裏的空酒杯拿走,連帶着他自己的那一只放回喜盤裏。

俞嫣看見姜峥收回手的時候,看似随意地拂了拂袖子。那是與她交腕飲酒時擦過她小臂的袖子。

是她多心了嗎?

春絨帶着滿屋子的侍婢行禮,改稱夫人,然後齊聲說着早準備好的賀婚詞。

都是些好聽的話,可是俞嫣完全沒聽進去。

那種塵埃落定的感覺在這一刻無比清晰。俞嫣知道禮已成,她不再只是俞嫣,還成了姜家的六夫人,成為了別人的妻。

想家的念頭忽然在這一瞬間莫名其妙地在她心裏燎起來。

姜峥望過來的時候,便見到端莊淑雅一直微笑着的新娘,眼角有一點紅。他深看了一眼,開口:“等下我要去前宴招待客人,你自己在這邊要自在些。忙了一整日,記得晚膳多吃些東西。如果累了,就先少睡一會兒。”

“我知道。”俞嫣半垂着眼睛,一板一眼地回答。

姜峥輕輕颔首,沉默了瞬息,再言:“婚期趕得匆忙,委屈你了。”

俞嫣搭在腿上的手,從鮮紅的嫁衣寬袖中只露出一小截手指。她指端細微地動了一下,再一板一眼地認真道:“孝為先,老祖宗身體早日康健才好。”

最親密的兩個人,一板一眼地說着客客氣氣的話。

俞嫣聽見姜峥輕笑了一聲。

姜峥閑散搭在腿上的手,食指輕叩了一下,含笑糾正:“叫太奶奶。”

俞嫣一怔,才知道自己忘了改口。她仍舊半垂着眼睛,小聲改口:“太奶奶……”

外面有婆子過來,一進屋先彎膝道喜,再禀話前面催姜峥過去。

姜峥安靜地望着侍女的眼睛,聽她的禀話,待侍女說完,亦會輕輕颔首。他好似對誰都這樣,耐心又溫潤和善,即使只是仆人。

姜峥起身,卻并沒有立刻走。他垂首望着坐在床榻上的新娘子,她只在剛揭了蓋頭的時候盯着他發了會呆,之後便不願再看他一眼。

就在俞嫣以為姜峥要走了時,他卻忽然俯下身來,湊到俞嫣的面前,壓低聲音:“我不好看嗎?”

俞嫣呆住,驚訝地擡起眼睛,撞進姜峥含笑望過來的眸子。

“前、前面在催你了……”俞嫣小聲說話。她端着一整日,終是因他一句話玩笑話有些端不住了。

這麽多人看着,姜峥知道俞嫣要面子,亦不再打趣。

“有什麽事讓春絨去前面尋我。”姜峥頓了頓,“釀釀。”

“好。”俞嫣輕輕應一聲,便将目光移開。

姜峥走了之後,春絨便将府裏大部分侍女都遣了出去,讓這入眼盡是紅色的新房不再堵着那麽多人。

不再被這麽多眼睛盯着,俞嫣稍微松了口氣,只是端坐的身段依舊。

這半個下午,俞嫣一會兒覺得好漫長,一會兒又覺得過得很快。當侍女們端來晚膳時,她才發現外面的天色已經暗下去了。

一道道精致的菜肴擺在桌上,春絨在一旁讨好:“提前請教過石綠姐姐了,都是夫人喜歡的菜肴,一切忌口都有避開。”

“有心。”俞嫣微笑着誇。即使心裏有些緊張,她語氣裏那絲骨子裏就有的驕傲高貴,依然不減。

的确都是俞嫣以前喜歡吃的東西,可是俞嫣望着裝盛飯菜的碗碟是陌生的樣子,還是敏感地勾了想家的思緒,有點心不在焉,并沒有吃多少。

前面的宴席熱鬧非常,畢竟是作為四大家族之首的姜家辦喜事,娶的還是長公主的女兒。

再言,姜峥雖然行六。那是因為姜家不分家,堂兄弟的序列一起排着。姜峥卻是實實在在的嫡長孫。姜家對于他的婚事自然格外重視。而他之所以拖到二十有三才成家,是因為之前随軍一走三年,去年才回來。

自去年姜峥回京,不知多少人家想要嫁女。若不是因為對方是長公主的女兒,旁人定要猜測是誰家女兒設計故意落水嫁到姜家。

可是事情發生在小郡主身上,那就是不可能的。京中有多少閨閣女想嫁姜六郎,就有多少年少公子想娶小郡主。退一步說,就算兩家有結親的意思,大可放在明面上提,門當戶對,理所應當。

如此,旁人只道春日宴的意外正是天賜良緣。

今日來參加婚宴的賓客,不僅盡是達官顯貴,還有皇親國戚。宮中亦有兩位皇子來參宴,只是兩位皇子來得遲,走得早。姜峥親自送兩位皇子出府,折身回來時,迎面遇見了府中的四郎姜屹。姜屹也是要送兩位客人離去。

賓客衆多,不止新郎官,姜家其他人也要禮數盡到地招待賓客。

姜峥稍等了片刻,和姜屹一起往回走。

天色已經徹底黑了下去,姜府四處挂着大紅的燈籠,又有紅綢墜着,随風輕揚,四處都是辦喜事的喜慶景象。

姜峥接過小厮遞來的帕子,反複地擦着手。

——剛剛送兩位皇子離去時,伸手扶了一把。

姜屹瞧他這舉動,笑道:“把你那怪癖收一收,別吓着新娘子。”

姜峥慢條斯理地将擦過手的帕子重新工整疊好,才還給小厮。他漫不經心地反駁:“我沒有怪癖。”

姜屹看向姜峥,不由皺了眉。這個弟弟哪裏都好,就是因為哪裏都好,便會顯得很有距離感。這種距離感讓旁人覺得他情緒不外露,看不透。不要以為他總是面帶微笑和善得體就會很好說話。

從小一起長大,姜屹就沒見過六弟有過任何一次被別人改了主意。

瞧着姜峥臉上并沒有多少新郎官的喜氣,姜屹見周圍沒人,低聲問:“六弟,你是不是對這婚事不滿意?”

“沒有。”姜峥反駁,依舊是不緊不慢的随意語氣。

既然非要娶妻,那就俞嫣吧。

沒什麽不滿意。若對她不滿意,那整個洛陽城更沒有能入眼之人。

“那就好。”姜屹點點頭,“聽說你進宮求親那回,提到如果俞家不願意你就如何如何,還以為你不願。”

姜峥微笑着,沒接話。

他的确說過若俞嫣不願意結親,他會幫忙周全她的名聲不誤她另嫁他人。實則落水之事發生了,他心知肚明這婚事會成。

他那麽說,只不過是為了顯得自己更像個君子而已。

眼看着就要走回熱鬧的宴席,姜屹止了話,要與姜峥各自去招待賓客。

“那就恭喜六弟新婚。”姜屹伸手想拍拍姜峥的肩膀,垂在身側的手剛擡起就放了下來。罷了,免得他又嫌髒。

姜峥微笑着與一個個來敬酒的賓客寒暄,周到得體。

前面的喜宴進行到尾聲時,新房裏的新婦也要開始卸妝了。晨時一層層悉心描畫的豔妝被卸去,露出一張白得通透的嬌靥。

春絨在一旁驚訝地多看了兩眼。新娘子總是要描着濃厚的妝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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