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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峥望過來,姜嵘避不及,笑着迎上去叫一聲“哥”。姜家不分家,九郎共序。在外面時,姜嵘會稱姜峥六哥,私下裏會将排序省了,只剩了“哥”的單字。
姜峥擡手,用指腹壓了壓衣襟,舉止間透着絲厭煩。他一邊繼續往前走,一邊道:“同我出府。”
姜嵘頓時懂了,兄長這是要出門應酬,而拉着他是為了幫忙擋酒的。
姜嵘回頭望了一眼父親的書房,大概猜到父親為何對兄長大發雷霆。定然是因為兄長幾次推了太子邀約的飯局。姜嵘趕忙去追姜峥,忍不住開口勸:“哥,只是吃飯喝酒聽聽小曲兒罷了,以後就去呗。再說了,都是自己人。”
姜峥聽着弟弟這話,沉默了一息,才道:“不要和太子走得過近。”
姜嵘不懂了。他問:“太子自幼養在姨母膝下,日後繼承大統。咱們一塊長大的表兄弟,怎麽就不能走得近了?”
姜峥目視前方,聲線涼薄:“你就知道他一定會繼承大統?”
這話犯忌諱,本不該随意說。可姜嵘是他親弟弟,他總要提點一二。
姜峥又補了一句:“他也算不得表兄弟。”
姜嵘懵了。他也知道兄長這番話不能深說,他不追問,默默跟在姜峥身後,自己琢磨着。
皇後膝下只有公主,沒有親生的皇子。而如今的太子,是自幼養在皇後身邊,生母仍在。
皇家奪位之争向來不顯山不漏水,實則暗地裏波濤洶湧,如今雖東宮有主,日後繼位者是誰仍不好說。姜峥幾次推卻了太子的邀約,一方面是姜家沾着皇後姻親的關系,而且父親手握重兵,姜家人在朝中任職者不少,他不覺得姜家這個時候應該參與過多。這也是他和父親意見不和的地方。另一方面,姜峥對太子趙瓊此人,實在不喜。
昆玉樓坐落在洛陽城最熱鬧的地段,并非一樓,而是一條街上連着幾座樓閣。這裏是洛陽城有名的溫柔鄉。馬車停下來,姜峥踏上這片磚路,立刻聞到濃郁的香粉氣息。粗劣的氣味兒沖過來,無疑加劇了姜峥的煩惡。他側首看向姜嵘,叮囑:“成了家更要潔身自好,離那些髒東西遠一些。”
“我知道!我就喝酒!”姜嵘趕忙應,“臻臻懷着孩子呢,我哪能在外面胡鬧。”
太子身邊的侍從遠遠看見了姜家兄弟,趕忙笑着迎了人,一路将人帶到樓上太子正宴客的地方。
除了太子趙瓊,屋內還有五六位京中的公子哥兒,都是自小伴在太子身邊讀書的官宦子弟。
舞姬們身着薄薄的布條子,翩翩起舞,身段婀娜動人。姜峥望了一眼,視線下移落在舞姬們光着的一雙腳,沒有旁人的興奮意亂,只覺得腳底板髒得令人作嘔。
“青序和青木來了。”一道懶洋洋的聲音響起,是散漫坐在上首的趙瓊。趙瓊一身華服略顯松散,曼妙的美人偎在他懷裏,正在喂他酒喝。
趙瓊有着一雙鷹一樣的眼睛,銳利又明亮。可惜染了太多酒氣,顯得腌了太濃世俗氣。他明明有一張十分俊郎的面龐,可是棱角過分分明,顯得很有攻擊性。又因太子的身份,往往令人生畏。
他推開懷裏美人喂過來的酒,鷹目盯着走進來的姜峥。他輕笑了一聲,帶着幾分別人看不懂的意味深長。
“上次有事沒能去參加婚宴,還未來得及恭賀表兄新婚之喜。”趙瓊嘴上這樣說着,心裏卻在想着姜峥于他,算不算有了奪妻之仇?
應當是不算的。他原也沒打算讓俞嫣當正妃。
俞嫣病得好難受,她也沒有想到不過是淋了一場雨,就會染了這麽重的風寒。她自小身體很好,極少生病。
她病恹恹地趴在床榻上,用手指頭戳着枕頭上的繡紋。頭疼和嗓子疼讓向來日日要午睡的她,完全沒法入眠。
蘇嬷嬷走過給她蓋了蓋被子,有些心疼地說:“想來是郡主上次落水的病根還沒褪幹淨。”
俞嫣偏過臉來,一邊面頰貼着枕面,望向蘇嬷嬷,詢問:“嬷嬷和石綠可還好?還有車夫。”
她聲音悶悶的,混着病弱的沙啞孱弱。
“我們都好。”
退紅從外面進來,瞧見俞嫣沒睡着,才禀話:“八夫人過來了。”
蘇嬷嬷皺眉:“不是交代過?只說郡主歇着,謝過她們來看望,就不見了。”
“八夫人不僅是來看望郡主,應該是有事。”退紅頓了頓,“她帶着表姑娘過來的。”
“哪來的表姑娘?”蘇嬷嬷詢問。
蘇嬷嬷昨日來跟來姜家,并沒有見過崔半芹。退紅望向俞嫣,道:“前日敬茶時,被姑爺攆出去的那位表姑娘姓崔,名半芹,是八夫人的妹妹。”
俞嫣很不舒服,本不想見。可是她敏感地覺察到了什麽,懷疑那天出言不遜的表姑娘和姜峥有些什麽。是以,她讓退紅将人請去前廳。
她身上沒什麽力氣,就連穿外衣都是退紅和蘇嬷嬷幫忙。
到了前廳,八夫人先關切地詢問着俞嫣的身體,說着客氣話。俞嫣沒什麽精神應付,望了一眼立在八夫人身後的崔半芹,啞聲道:“弟妹是有什麽事情嗎?”
八夫人頓了頓,回頭看向崔半芹。崔半芹噗通一聲就朝俞嫣跪下了。她以額觸地,哽聲:“求六夫人收留,半芹會好好侍奉您的。”
俞嫣看着她,眼前浮現的卻是前日崔半芹尖酸刻薄的模樣。這是換了一場戲,也能立刻入戲。
俞嫣沒有說話,立在俞嫣身邊的幾個侍女都沒什麽表情動作,八夫人瞧着這一幕,心裏忐忑起來。她急忙解釋:“說起來也是湊巧,我這妹子換衣裳的時候被六哥撞見了。女兒家的清白,郡主也懂。您不也是因為因為落水之事才成了這樁姻緣?”
俞嫣這才擡眼,面無表情地看向她。
八夫人讪笑了一下,再說:“按理說,郡主剛嫁過來不該提這事兒。可我這妹子失了清白,這是生死攸關的事情啊。我一個看不住,她就要尋死覓活。我這是實在沒有辦法了,才求到郡主這裏。半芹乖順,絕對對您忠心不二!”
八夫人說的話半真半假。姜家九郎,行八的姜湃為庶出,娶的媳婦也一股子小家子氣。八夫人的确想将妹子安排在姜家。原先盯上的是二郎。二夫人和善,是個容人的。可不知怎麽陰差陽錯,那日踏進偏殿的不是二郎,而是姜峥。
旁人又都知道了。八夫人只好硬着頭皮來求俞嫣收下崔半芹。
俞嫣本來就因為生病不舒服心情很不好,聽了八夫人呱噪的一通話,心情更是差極了。她冷眼盯着跪地的崔半芹,問:“看你哪兒了?”
崔半芹很是尴尬。可是她明白主母與妾的關系,只好如實說:“在換外衣,被六郎看了背……”
俞嫣不高興地瞧着她。這人,她是肯定不會留下來的。她正想着是直接将人攆了,還是等姜峥回來。姜峥在這個時候便回來了。
姜峥正好将崔半芹的話聽在耳中,他邁進來,淡淡地問一句:“所以?”
八夫人吓了一跳,下意識地站起身來。她敢硬着頭皮來求剛過門的新婦,之前卻是一直不敢求到姜峥面前。
姜峥溫潤的面容上挂着一層微笑,可是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來他這禮貌微笑下的冷與厭。
崔半芹跪在地上,不敢擡頭,心裏慌得要命,事情發生到這一步,顯然已經不受她控制。她惶惶不知該如何是好。
姜峥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髒東西,用溫柔的語調詢問:“所以是挖了我的眼睛,還是把你後背的皮肉割下來扔掉?”
崔半芹伏地的身子距離地抖了一下。
他又輕笑一聲,含笑的目光掃了一眼八夫人。他不大想和弟媳廢話,只是微微側首吩咐:“告訴老八一聲,若是他再看不住自己的女人,一起搬出去。”
八夫人吓白了臉。她尴尬笑着,扯出難看的笑臉來:“不打擾六哥六嫂了。”
她拉起妹妹,落荒而逃一般。
姜峥厭煩地扯了扯衣襟,勻淨的指貼在紅色的衣襟上顯得皓白皎如玉。他指了指夏浮吩咐:“把地擦一遍。”
他再轉頭看向俞嫣,道:“不要把不幹不淨的東西放進來。”
很尋常的語氣,卻不似往日故意多出的溫柔。
俞嫣定定望着他,沒有說話。
四目相對,姜峥望着俞嫣的眼睛,反思了一下自己的語氣可能有些不好。他稍微放緩了語氣,重新說:“我沒有兇你的意思。只是想告訴你,所有想往院子塞的人,你盡數讓下人攆了就是,不必應酬。”
俞嫣定定望着他,還是不說話。
姜峥去細看俞嫣的眼睛,瞧出她的眼睛有一點紅。再深瞧,辨出她的不高興。
俞嫣終于開口,一開口就是沙啞的嗓音。她慢吞吞地一字一頓:“我生病了。”
姜峥眸色微滞,繼而緩慢纾了口氣。
俞嫣已經将悶悶不樂徹底寫在了臉上,再悶聲說:“我病得快要死了!”
姜峥大步走到她面前,俯下身來,一手撐在她身側的扶手上,一掌覆上她的額頭。餘燒遞到了姜峥的掌中。
他用在外面染了涼氣的面頰輕貼一下俞嫣發紅的臉,用哄人的語氣低聲喚一句“釀釀”。
俞嫣輕輕地哼了一聲,将臉轉到一邊去,不想理失蹤了大半日的他。
姜峥再說:“外面涼,我們回去躺着。釀釀”
他直接将人抱起來,抱着俞嫣回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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