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夜裏, 姜峥本來是打算給俞嫣請禦醫。她搖頭不用,姜峥也沒堅持。反正她也只是染了風寒,不是重症。等到第二天天亮, 他才派人去太醫院請了資歷高的老太醫。
府裏的一草一動瞞不過旁人眼。
閑來無事的幾位年輕夫人們聚在一起閑談聊天時, 不由說到這事兒,難免有點撚酸。
“不愧是長公主的女兒,郡主身份了不得。不過是染風寒, 就要去請太醫過來把脈。至于嗎?”五夫人說。
二夫人也附和:“确實是有些大驚小怪了。昨兒個咱們去看望,也不肯見咱們。”
宋臻也在一旁,聽到這裏,輕咳了一聲,說:“本來就身份不一樣。”
她拉長了腔調,語氣裏有幾分不愉, 也有阻止她們再談論下去的意思。個個都是人精, 得了宋臻的暗示, 也都笑笑, 不再說俞嫣,開始轉移話題。
雖然宋臻也一直有點酸俞嫣的聘禮比她多太多, 沒少私下底向姜嵘抱怨。可是有些抱怨必須是私下裏。不管她心裏是不是也撚酸不滿,可是她身為大房的兒媳,斷然不可能在二房、三房兒媳面前一起說俞嫣的不是。在二房、三房的人面前,俞嫣可是自己人。
幾個被打岔阻止了議論的年輕夫人們,不由将話題繞到了宋臻的身上。畢竟她現在是孕婦, 子嗣精貴, 她也精貴。
“聽說老七又和你吵架啦?”二夫人笑着, “老七怎麽回事, 也不知道疼媳婦兒。你懷着孩子呢, 他還不知道讓着你。”
宋臻端起瓷杯小口抿了一口蜂蜜水,口氣随意地說着:“我們總是這樣。不過拌拌嘴也沒什麽,只要心在一起、人在身邊就行。”
二夫人立刻變了臉色。宋臻這話說得随意像給她自己辯解找臺階似的,可旁人都聽懂了——宋臻這是暗戳戳地說二爺的心和人都不在二夫人身邊。
宋臻有點後悔出來小聚,本就心情不好,如今更不好了。被提到姜嵘,她心裏更是煩。
而姜嵘此時正在姜峥書房裏,苦着一張臉對兄長訴苦。
姜峥端坐在長案之後,一邊翻閱着一卷書,一邊聽着弟弟抱怨夫妻之間的瑣事。聽得多了,姜峥終于開口:“你讓着她一些便是。”
姜峥不是很理解弟弟怎麽會将夫妻關系鬧得這麽雞犬不寧。
“哥,你不知道宋臻鬧起脾氣來一點都不講理!”
姜峥又翻了一頁書快速浏覽着,他緩聲道:“她要什麽你都給,讓你做什麽你都去做,說什麽你都點頭。萬事都聽她的,自然吵不起來。”
姜嵘張了張嘴,最後悶聲:“我做不到啊!”
姜峥擡擡眼瞥了弟弟一眼,無言收回目光,繼續一目十行地翻閱着書冊。
姜嵘悶坐了一會兒,頹然地說:“哥,我可能不喜歡她。”
他嘆了口氣,有些沮喪。宋臻不是他自己選的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在婚前也只是見過宋臻一兩次而已。有時候姜嵘會很厭煩這樣由父母做主的婚事。
“不喜歡?”姜峥帶着嘲意地輕笑了一聲,“你不喜歡她,她是怎麽懷上孩子的?”
“不是那種不喜歡!”姜嵘急了,“就是覺得可能我們不太合适……”
被弟弟吵鬧了半個上午,姜峥也有些煩了。他漠然道:“喜不喜歡并沒那麽重要。別整日糾結于這麽幼稚的事情。既已早早成家,早該擔起你自己的責任。”
姜峥的言辭間,已有了幾分斥責之意。
姜嵘立馬不敢再多抱怨。他發現他和兄長并不是一種人,兄長并不可能理解他的心情。
他嘆了口氣,誠然道:“哥,我可真佩服你。真是……”
姜峥擡眼看向他,姜嵘立刻改了口:“真是了不得!”
姜嵘想說兄長冷靜又冷情,一張溫潤含笑的俊隽面容給人帶來如沐春風的溫柔,卻有一顆永遠拒人千裏之外的冰冷心腸。
“哥,我不打擾你了。你繼續看書,我得出府一趟,去給宋臻買糖人吃。”
姜嵘走了,書房也清淨下來。姜峥繼續翻閱着書冊。不多時,隐約聽見了俞嫣的說話聲。
他擡頭,從開着的窗口往外望去。俞嫣正在侍女的陪伴下,在庭院裏散步。她站在一棵梧桐樹下,仰着臉,指着枝頭的兩只小麻雀。
初夏暖融融的光攏落下來,落在她含笑的嬌靥,讓她皙白的面頰浮了一層柔和的光影。姜峥的視線在俞嫣的面頰上多停留了一會兒,瞧出她氣色好了許多。
好半晌,俞嫣感覺到了被人注視。她詫異回頭,隔着窗扇,遠遠對上姜峥的目光。
顯然,她對姜府的布置只有一個大致的了解,并不像在自己家時那樣一清二楚。她朝姜峥的書房走過去,不去正門,而是朝更近些的窗牖走去。
她提裙,踩上窗下的石階。她立在窗外,望着姜峥說:“我不知道這裏離你書房很近,是不是吵到你了?”
“沒有。”姜峥對她微微笑着,“進來。”
俞嫣遲疑了一下,提裙踩着窗下的石階,繞到了書房正門。她走進去,立在姜峥面前,帶着點好奇地問:“你在讀什麽書?”
她一邊問着,一邊已經望向了攤開在桌案上的書卷,發現是天文雜談相關的內容。
俞嫣有一點驚訝,奇怪地看向姜峥,問:“你怎麽看這些?你還研究過這些嗎?”
“以前倒也沒研究過,剛接觸。”姜峥微微停頓了一下,才再用溫柔的口吻繼續說:“懂得多一些,下次出門可以避開糟天氣。”
俞嫣怔了怔,忽然想到昨天晚上姜峥對她說的話。他說是他考慮不周才讓她淋了雨生了病,他說他以後會注意會更周到些。
她望着姜峥含笑而望的溫柔眸,她的心口忽然被輕輕地戳了一下。
他真的是因為……
不,應該不是吧?應該只是個巧合。
她裝作什麽都聽不懂地別開眼,說:“不吵你讀書了,我要回去了。”
“釀釀。”姜峥沒讓俞嫣走,他欠身去拉俞嫣的手,将人拉過來。他側了側身,雙臂環過俞嫣纖細的腰身,将手搭在她的後腰,也算将她圈在臂彎裏。
她立他坐,他仰頭望着她,暖聲問:“是不是好多了?瞧着你臉色好了不少。”
俞嫣點頭:“我身體底子好。”
話剛一說完,俞嫣就沒忍住将臉偏到一旁去,掩唇輕咳了兩聲。
姜峥輕笑。他拉一拉俞嫣的手,将人抱到腿上。他說:“問過徐太醫,徐太醫也說你身體底子很好,沒幾日就會痊愈如初。”
“是吧。”俞嫣應聲,頗有些小得意。可是仍舊有些沙啞的嗓音,顯得稍不和諧。
俞嫣進來時,侍女并沒有跟進來。書房的門窗都開着,侍女在外面隐約能看見裏面的情景。
坐在姜峥的膝上,讓俞嫣有些別扭。她再次輕輕推了下姜峥的手腕,說:“我得回去了。”
“陪陪我吧,釀釀。”姜峥搭在俞嫣腰上的手尋到她的手慢慢攏在掌中,另一只手去翻了一頁書。
“距離用午膳還有小半個時辰,我快看完這卷了。陪我看完,好不好?”姜峥望過來。
四目相對,片刻的僵持之後,俞嫣悄悄移開的目光。其實她覺得坐在姜峥的腿上并不舒服,他腿上好硬,哪有坐在軟塌上舒服?
只是……
好吧,暫時陪一陪他就是了。
雖然她不太喜歡這樣,可是姜峥對她那麽好,她也該對他好些。這個人是他的夫君,她理該對他好些,然後慢慢喜歡上他才對。
她與姜峥會像很多恩愛夫妻一樣,慢慢磨合着喜歡上對方——俞嫣如是想着。
良久,俞嫣也轉過臉來,和姜峥一起看書。初時有些看不太懂,看得很吃力,多看一會兒,也能看得懂了。
俞嫣身體的确一直很好。這場風寒之所以讓她一下子病倒,多少還有之前落水留下的因。不過即使剛病倒的第一天那麽嚴重,她也好得很快。又過了兩天,人已經沒有什麽大礙了,不像之前那樣渾身難受、什麽都不想吃,只餘偶爾的一兩聲咳嗽。
兩個人成婚的第八日,進宮去謝旨。
清晨,兩個人醒來。姜峥溫聲詢問:“感覺怎麽樣?如果還是不舒服,咱們再等幾日也好。”
“就今天去。”俞嫣打着軟綿綿的哈欠坐起身。
進宮去謝旨,是規矩是流程。可對俞嫣來說,卻是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太後是她外祖母,對她很好。俞嫣自小就時常進宮,對宮中很是熟悉。對于別人來說,進宮要謹小慎微。可對于她來說,進宮去見太後,和回家也沒什麽兩樣。
“好。”姜峥點頭,亦坐起身。
俞嫣掀開被子打算下床去,卻被姜峥喊住。
“釀釀。”姜峥握住她的手腕,使得俞嫣疑惑地回眸望向他。
姜峥眉宇間是一如既往的溫,他說:“釀釀已經病好,以前答應我的事情是不是也該兌現?”
俞嫣疑惑地望着他,茫然不解。她答應過他什麽?她怎麽不記得了?
姜峥微微笑着,在俞嫣疑惑的目光下慢慢湊近她,用微涼的唇輕輕貼一下她的臉頰。
俞嫣眼睫快速地顫動了一下,再繼續望向姜峥。
輕吻一觸即離,姜峥溫潤笑着,語氣也溫柔:“輪到釀釀了。”
俞嫣望着姜峥。他明明近在咫尺,就在眼前。可是俞嫣望着他,心裏忽然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她竟然覺得面前用一種縱寵目光望着她的姜峥像一塊易碎的美玉,美好得十分不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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