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你好好看清楚,我到底是誰。”◎

馮一他們花了點銀子才将官差送走,一瘸一拐的往回趕。

到了客棧後,馮一低着頭将前因後果說了,惹的永安侯府世子直接摔了茶盞。

“廢物!”

一地的碎片,馮一噗通跪上去,不顧膝蓋處傳來的疼痛,趕忙解釋道:“世子,奴才也沒想到那人瞧着是個書生,卻有點三腳貓的功夫,藉着老五的衣裳将我們引開,逐個擊破啊!”

當馮一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們都已經躺在地上了,暈的暈,嚎的嚎。

而那青衣書生不見狼狽,甚至站立在他身側,從上至下的打量他,面容冷峻,聲音都帶着冷意。

“你們是誰?為何要襲擊我?”

馮一胳膊被這書生拽的脫臼了,渾身都沒力氣。這麽多年藉着永安侯府的名頭,沒少為非作歹,這還是第一次吃了虧。

他龇牙咧嘴道:“小子,你攤上大事了!”

任由對方怎麽問,馮一都不說,畢竟被人打了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而且世子爺出行是帶了任務的,若是傳到京城裏怕是不好。

這也是他們偷偷跟随過來,打算找個沒人地方動手的原因。

馮一緊緊盯着青衣男子,想要将他的容貌記下來,到時候好報複回去。卻見那男子撩開袍子蹲下,竟然往他懷裏掏去。

“你幹什麽!”

馮一大驚,奈何身上沒力氣無法阻止。

青衣男人很快就找到一塊牌子,正是出入京城用的腰牌,上頭還有永安侯府幾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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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普通百姓見到這幾個字,怕不是要吓破膽,當即跪地求饒起來。但是青衣男子神色如常,将東西塞了回去。

馮一躺在地上,只能見到青衣男子面容冷峻,長眸低垂的時候莫名的帶着冷意。馮一瞧着那雙眸子,總覺得有些面熟。

“哎,你有膽子別走!”馮一朝着對方的背影喊道。

不過青衣男子并沒停住腳步,拐個彎就不見身影。前腳他剛離開,後腳官差就到了。

馮一真是有苦說不出啊,到底是誰報官?!

他不可能拿出永安侯府名頭來,那不僅會壞了永安侯府的名聲,還會讓少爺攤上事兒。所以馮一被扶起來之後,只能咬着牙給官爺塞了銀子。

那官爺還尋思着,這麽多人被人揍成這樣,對方定然人更多,怕是來頭也不小。既然被打的都沒什麽說法,他自然也不會多管閑事。

馮一回來的路上就一直在琢磨,總感覺細看之下那位青衣男子眼熟。這麽一想就愣了神,又被世子爺踹了一腳,翻倒在地。

“哎喲,世子爺,”馮一臀部被破碎的瓷片紮了,疼的他龇牙咧嘴,擡起腦袋就要求饒,手都拱起來了,卻忽地愣住。

謝均皺眉看他,又一腳踹在了他心窩處,“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馮一緩過神,他哆嗦了幾下,從心裏否定這個荒謬的想法。怎麽可能?一定是他看錯了。

聽完酒樓小夥計繪聲繪色的講事情經過,顏如月忍不住彎唇笑了笑。

小夥計不當說書先生真是可惜了。

“您的菜齊了,請慢用。”将兩個大食盒收好,小夥計被柳枝送出去。

謝硯敲了敲門,顏如月喊了聲進,他邁步進來。

男人換了身褐色長衫,大晚上還換衣裳。

不過明明是不出挑的顏色,卻被他穿的像是錦衣玉袍似的,無端的華貴起來。

誰都喜歡顏色好的,即便身為女子的顏如月,也喜歡長相俊俏的男子。當年要不是因着寧澤長的好看,她也不會看中他。

事後柳枝曾提過一嘴,覺得大概是因為寧澤救過她,所以她下意識的記住寧澤的長相,覺得他長的好。其實當時有氣度更佳的書生,只不過顏如月沒看見罷了。

“坐,一會柳枝回來叫上九叔,我們就開飯。”

顏如月伸手比劃了一下,然後自己才從小榻上下來,彎腰将鞋子穿好。

“你回來的路上聽見這事了嗎?有歹徒行兇,聽說将一群人都給打了,鼻青臉腫的甚是吓人。”

顏如月彎着腰,将鞋子穿好後去淨手,邊洗手邊道:

“沒想到平城離京城這般近,還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我看啊,我們晚上都別出去了,好好的休息一下,明日天不亮就往家趕。”

等她擦完手,柳枝也回來了,所以顏如月也沒注意到謝硯垂眸未說話。

一共就五人,正好一桌吃飯,可是九叔說什麽都不肯,拉着柳枝盛了幾樣菜去另外的房間吃了。柳枝剛開始還不明白,九叔低聲道:

“老爺說了,讓小姐和姑爺多相處相處。”

這麽一說,柳枝就明白了,捂嘴偷笑。

也是,在謝家的時候謝蘭芝和柳枝都會上桌一起吃飯,顏如月和謝硯單獨相處的機會着實不多。

這也導致了,飯桌上二人誰也沒說話。

酒樓做的飯菜不錯,不過柳枝好像忘了告訴他們口味,辛辣味道有些重。顏如月也喜吃辣,不過她只能吃一點點,過了會就忍不住猛喝茶水。

謝硯放下筷子,起身去取小榻旁桌子上的茶壺,又額外的放了些蜜在茶水裏,這才遞給顏如月。

“謝謝,”接過後喝了一口,果然嗓子舒服很多,嘴唇也沒那麽難受了。

謝硯拿過幹淨的筷子,開始給顏如月夾菜,邊夾邊低聲道:“這道菜不辣。”

顏如月吃了一口,點點頭。

謝硯接着給她夾,将肉的骨頭剃去,才放在她碗裏。修長的手指拿過湯碗,盛了一碗雞湯放在她手邊。

他垂着眸子做事,熟練體貼的程度不比柳枝差。

顏如月剛開始還沒覺得有什麽不對,直到她下意識的将碗推了過去,謝硯默不作聲的又給她盛了一碗湯,小心的遞過來,她才發現,她拿謝硯當仆從用了!

顏如月動作僵了一瞬又恢複如常,她胡言亂語道:“這湯水喝着寡淡了些。”

完全忘了方才她已經喝了一碗了。

謝硯點點頭道了聲:“确實。”

他起身打開一旁的壇子,低頭嗅了嗅,聞着像是被井水冰過的桂花飲子。

他給顏如月倒了一杯。

桂花飲子呈現一種澄亮的褐色,瞧着像是酒水,但聞起來香甜,應當是柳枝特意定的。

本意是不想讓他忙,沒想到倒讓他停不下來了。顏如月不自在的低下頭,拿過杯子喝了好幾口。

有微微的苦澀感萦繞在舌尖,不過回味甘甜,将口腔裏濃重的辛辣味沖散了不少。

“好一些嗎?”他問。

顏如月如實的點頭,謝硯便又給她倒上一盞。

接下裏便是安靜的吃飯了,倆人誰都不說話,謝硯默默的照顧着她的喜好。顏如月垂着眸子喝了一杯又一杯的桂花飲子,感覺越喝越甜。

等吃完飯,柳枝來收拾桌子的時候,發現了不對勁。

“小姐,您的臉怎麽這麽紅?”

謝硯剛要走,聞言猛的轉身幾步回來,就見歪在小榻旁的少女面頰緋紅,一雙杏眸似水洗過般濕漉漉的。

濃密的睫毛顫了顫,發出一個疑惑的聲音。

“嗯?”

顏如月紅唇微張,不解的摸摸自己的臉,凝若玉石的手襯的臉頰更加紅,宛若熟透的果子。

“有嗎?我覺得還好啊。”顏如月懶懶散散的歪在榻旁,見謝硯邁步回來,她還擡頭朝着他笑了笑。

“是你呀,我認識你,”說着,少女歪了歪頭,小臉皺了一下似在回憶什麽。

謝硯拉過凳子坐在一側,吩咐柳枝去取溫水來。

柳枝急了:“這是喝酒了?我們家小姐從來不喝酒的,是不是醉了啊?”

謝硯轉過頭,下巴朝着那壇子指了指,“那壇子是什麽?”

柳枝愣了一下,走過去打開,聞了聞道:“不像是酒水,但是我只要了雞湯啊,難道是酒樓送的?”

說着柳枝将壇子晃了晃,裏面空空如也。

一壇子都沒了。

吃飯的時候,謝硯記得自己給她倒了兩杯,按理說該剩下大半才是。難道是自己方才出去的時候,她偷偷喝了?

謝硯還沒想明白,就覺得手上一涼。

他轉過頭垂下眸子,發現少女溫潤細膩的手指攀上他的腕子,還調皮的蹭了蹭。

柳枝自然也是看見了,她剛要阻攔顏如月,就想起九叔的吩咐。柳枝眼珠子一轉,道:

“姑爺,我去取水,麻煩您照顧一下小姐。”

見謝硯面上毫無波瀾,柳枝原本還有些猶豫的心堅定起來,她咬咬牙,走了。

所以她沒注意到,謝硯并不是看上去那樣輕松,他身子緊繃,小臂處的肌肉甚至硬的像是石頭。

某人的手指還在作祟,謝硯的心跳越來越快。

他手腕轉了一下,想逃離她的觸碰。

清醒的顏大小姐理智通透,可喝醉後的她完全相反,變得無理取鬧起來。她輕哼了一聲,嬌嗔的喊了句:

“你別動。”

尾音拉長帶着撒嬌的味道,讓謝硯怔住。

謝硯立即停止掙脫,薄薄的眼皮擡了擡,順着抓住他手腕的手往上移目光。

喝過酒的唇飽滿殷紅,閃動着微微的光澤,精巧可愛的鼻子上,是一雙似帶着水汽的眸子。

她的彎眉蹙了蹙,在發現他乖巧聽話後才放松下來,然後手上猛的用力,将謝硯往她的身前拉。

謝硯一個沒注意,便被拉個趔趄,好在長腿支住他的身軀,才沒讓他直接撲在她身上。

顏如月腦袋靠在小榻的枕頭上,整個人松散的躺在那。

而謝硯被她拽的直接雙臂撐在她身側。

二人不過一個拳頭的距離,近到呼吸相聞。

她身上的香氣和散發的桂花香混雜在一起,形成擾人心弦的刷子,透過他的四肢百骸在心口處撩撥。

謝硯屏住呼吸轉過頭,低低的說了句:“你醉了。”

醉酒的人自然不會承認自己喝醉了,要強的顏大小姐更是如此。

她不滿的撇撇嘴,嬌聲道:“我沒醉,我、我認識你的。”

合着她拽住自己是因為沒認出來是誰?

方才心裏那點小旖.旎散去,謝硯哭笑不得,轉過頭來哄着她道:“我知道,你先放開我,好不好?”

顏如月不肯,甚至伸出另一只手去握住他的手。

她的手漸漸熱了起來,烤的人心裏都是燙的。

謝硯生怕自己用力傷到她,便低頭慢慢的解開她的手指。

只是,她似是得了樂趣般,攥的更緊了些。

“我認得你,”她猛的起身湊過來,謝硯只能半跪在榻旁直起身子,避開和她離的過近。

她半坐着,謝硯則是一條腿跪在榻上,看着只到自己胸口處的醉酒姑娘。

少女并沒有意識到自己做的不對,她微微仰頭盯着他的眼睛看,然後似是極為誠心的誇贊了一句:“你的眼睛生的好看。”

不等謝硯答話,少女騰出一只手,慢慢的往他臉上挪動。

謝硯沒躲開,他也沒想躲。

所以她柔軟的指腹便落在他的鼻梁上,順着高挺的鼻梁一路向上,最後輕輕的描繪出他眼睛的形狀。

形狀溫柔的漂亮長眸,在少女的手下變得格外深邃,當她的指腹離開時,眸子裏猶如染了墨的池水,變得幽深。

顏如月歪了歪頭,面上帶了絲苦惱:“我見過你的,但是我想不起來了,你告訴我你的名字好不好?我讓我爹給我們訂婚。”

說完,她難得的出現不好意思的表情,不過唇角卻是翹起來的,整個人透着股可愛。

她接着道:“我家裏還算富裕,若是你和我成親了定然是不愁吃穿的。”

少女面上的紅暈似是深了些,杏眸裏帶了期待,就那麽仰着頭,定定的看着他。

屋裏點着蠟燭,燭火發出辟裏一聲輕響。

謝硯眸子裏的墨色翻滾了一下,他輕笑出聲,問道:“你就是因為這張臉好看,便想成親?”

醉酒的少女先是點了點頭,而後又搖了搖頭。

“是也不是,你長的好看吶,而且我總覺得自己在哪見過你,我們一定是見過的對不對?”

謝硯有心說什麽,薄唇張了張,卻沒吐出一個字。

因為少女陷入思考當中,她松開一只手拍了拍腦門,像是只要拍幾下就能想起來似的。

“啊,我記起來了,我小時候見過你,你救過我,對不對?”

“水邊,你拉過我對不對?”少女拽着他的胳膊晃來晃去,像是稚童才會做的事情。

謝硯眸子一怔,記憶裏一張哭成小花貓的臉和眼前貌美姑娘重合。

“原來是你啊。”

他忽地感嘆了一聲。

那還是在小時候,他有一次進山打獵,在路過一處莊子的時候見到個小胖丫頭在玩水。穿着一身喜慶的紅色衣裙,頭上兩個小發包也用紅色綢子系住,看起來喜慶又可愛。

小蘭芝也是差不多這麽大的年紀,所以小謝硯便多看了一眼。

就這麽一眼,見到小胖丫頭不知怎麽滑倒在水裏,小謝硯眼疾手快飛奔了過去,跳了進去将人一把拉出來。

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當即嚎啕大哭,哭的鼻涕一把眼淚一把,小腦袋上的發鬓都散了,将她的一張小臉遮蓋住。

小謝硯便像安慰妹妹似的拍了她後背幾下,将人帶到樹下,老遠見有人過來,他看了看天色囑咐了幾句便趕緊走了。

“小丫頭,長大了。”

他看着她,低聲說了一句。

顏如月沒聽清,她就是莫名的覺得他眼熟,想着左右也是要成親,不如和他成親好了。剛要說話,柳枝進來将水盆放在一邊,還帶了壺泡好的茶水。

放好後趕緊低頭走了,不敢朝着二人的方向看。

等出了屋,九叔過來問道:“裏面情況怎麽樣?”

柳枝想到方才的畫面:女子伸手攬住男人的窄腰,男人低頭含情脈脈的看着她。

總之就是,瞧着就讓人臉紅。

“哎呀九叔,您別問我了,等明天您問問小姐吧。”

原本柳枝還擔心顏如月醉酒會吃虧,但是方才見好像是姑爺更被動一些,小姐的手都要伸人家衣裳裏了!

屋裏的人自然不知道外面的猜測,謝硯試圖讓她松手,“我去取帕子給你擦擦臉。”

顏如月不肯,甚至兩只手環住他的窄腰,将腦袋靠在他懷裏,像是怕他跑了似的。嘴裏嘟囔着:“不行,本小姐看中你了,你就要給我當夫君。”

清醒的時候是聰慧理智的顏大小姐,醉酒的時候卻是個會使小性子的可愛姑娘。

謝硯心裏忽地軟成一片。

就像是春日裏放盛開花兒的草地,像是夏日裏劃過指尖的微風。

“好,我給你當,不過你先松手,好嗎?”

顏如月晃了晃腦袋,在他胸膛上蹭來蹭去,謝硯無奈,正要說話的時候,少女擡起腦袋,眼眸似是都亮了一下。

“我想起來了,我好像是和寧澤訂婚了,你是寧澤嗎?”

她眼睛裏帶了點疑惑,感覺這人好像不是。

謝硯忽地抿了抿唇,外放的情感全部收回,整個人都變得鋒利起來。

垂在身側的手指不自覺的用力,緊緊的攥成拳。

少女的眼眸亮的像是星星,她還在擡着腦袋,笑着看他。

謝硯沉默的和她對視。

半響之後,他擡起手,用食指擡起她的下巴,保證她在和他直視。

男人薄唇抿成一條鋒利的直線,他壓抑着某種情緒,低沉的聲音道:

“你好好看清楚,我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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