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那下一個,便是她◎

肖春雷叫謝硯出來的時候,已經入了夜。

二人站在府裏最偏僻的角落裏,沉默對峙。

謝硯瞥了一樣剛剛巡邏離開的顏府仆從,他壓低了聲音,不帶一絲溫度的道:

“我不是說過了,我不是什麽侯府之子,也不會回去。”

夜色如水,青年穿着一身暗色的寝衣,舉手投足間氣質矜貴,和永安侯年輕的時候一模一樣。

肖春雷查過謝硯的身世,自然知道他過的是什麽貧困日子。

說句不中聽的,謝硯過的甚至不如侯府的下人。但是即便是在這樣的環境裏,他依舊能成長的這般好。

這就是血脈。

“公子,您的血脈是無法改變的。”肖春雷頓了頓,道:“侯爺脾氣不算太好,您還是盡量早些回去看看他,父子相認。”

月色下的青年神色冷的吓人,他長眸裏沒有半點溫度,看着肖春雷道:“他到底要怎麽樣才能放過我?”

肖春雷笑了,絡腮胡子大漢笑的和煦了幾分,“公子說的什麽話,侯爺是您的父親,自然不會害您。”

謝硯薄唇抿成一條鋒利的直線,扔下一句:“我爹早死了。”

轉身離開。

暗色裏青年的背影挺拔,像是不屈的翠竹。

肖春雷無奈的搖頭,心想這位主兒的脾氣也不好啊。看來,他只能用些手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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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該去私塾教書的日子,謝硯早早就起來收拾一番,等他收拾好後,顏如月還沒醒。

謝硯眸子裏濃情似水,走過去給她蓋好被子,又親了一下她的面頰,這才離開。

學生們多日不見他,都圍過來叽叽喳喳的問好。吳文覺是孩子王,心眼也多。他笑嘻嘻的問了一句:

“夫子,您傷勢好了嗎?”

謝硯摸摸他的腦袋,“好了。”

“大家坐回自己的位置,我們這就準備上課。”

待晌午的時候,孩子們笑着跑回家,屋裏很快就剩下他自己。謝硯低頭整理書籍,聽見有輕微的腳步聲。

轉過頭,就見門口站着肖春雷。

還沒等謝硯說話,肖春雷走近給謝硯看了他手裏的東西,濃濃的血腥氣散開。

謝硯晌午沒回來用飯,說是李乘風叫他。

顏如月不放心,讓柳枝走一趟,送了一些他愛吃的牛舌餅。

桃紅正在給阿黃喂食,她逗了一會阿黃,聽見它脆叫之後,笑呵呵的過來和顏如月道:

“小姐,這個鳥兒叫的真好聽。”

顏如月點頭,自然是好聽的,而且鳥兒長的也好看,謝硯很喜歡,每日都要親自喂食和水。

桃紅淨手後走了過來給顏如月倒水,就見自家小姐将賬本扔在一旁,正專心致志的擺弄手裏的小玩意。

“小姐,這是機關吧?”

“我記得小姐當時買的時候,是一堆散亂的小木頭,這麽快就拼好了?”

顏如月手裏是一個像是圓球的木頭東西,不過巴掌大,是由很多小物件組成的。顏如月正在研究,到底從哪裏拆開,能再好好的裝回去。

“不是我拼的。”她答了一句。

桃紅了然:“那就是姑爺了,姑爺可真聰明,等以後小姐若是生個小少爺,或者是小小姐,一定聰慧極了。”

桃紅語出驚人,吓的顏如月手裏沒個準頭,不小心按到一塊,直接将那個木頭圓球給按散開了。嘩啦啦的散了一桌子,再也不成圓狀。

桃紅呀了一聲,然後彎腰去撿地上掉落的木塊,所以沒注意到顏如月低垂着眸子看自己的腹部。

孩子?

顏如月臉熱了一下,她還真沒往這方面想。不過若是生個像他們的孩子,好像——也不錯。

最好是像謝硯那般好看,性子別那麽冷,小女孩要嬌俏一些才可愛,要是男孩的話也最好嘴甜一點。

想了好一會,顏如月面上笑容深了些,直到桃紅叫她好幾聲,她才緩過神來。

下午的時候,顏如月睡了一覺,醒來後柳枝說蘭芝過來了。

“嫂子,看,這是我新做好的衣裙,怎麽樣?”

顏如月去平城的這幾日,謝蘭芝就一直在屋裏畫圖,畫了好多張,最後才舍得将好料子裁剪成衣裙。好在她女紅不錯,做出來的東西也讓人滿意。

顏如月剛睡醒,杏眸還帶着點迷濛,瞧着和平日裏那個落落大方的顏大小姐有些不一樣,此刻更顯嬌憨可愛。

“嫂子,喝水。”謝蘭芝給她倒了一盞水推了過去。

顏如月喝了一口,這才徹底醒了過來。拿過謝蘭芝做好的裙子細細的看了看,誇贊道:

“蘭芝手真巧。”

謝蘭芝被她誇的不太好意思,她羞澀的道:“哪有那麽好,多虧了嫂子給的布料好。”

顏如月對謝蘭芝很是大方,平日裏給了不少補藥不說,還将自己的布料也送了不少。顏如月想,左右她一個人也穿不完,而且顏家也不差這點東西。

姑娘家,就該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才是。

經過和顏如月的相處,現在的謝蘭芝比之前開朗不少,而且衣着打扮學着顏如月,變得亮眼許多。

上次李姝來還說,謝蘭芝瞧着就像是高門大戶裏出來的小姐。

謝蘭芝知道,這一切都要感謝顏如月。因此,謝蘭芝做衣裙的時候格外的上心,想着給顏如月幫上忙。

見顏如月喜歡,謝蘭芝也放下心來。

“那我就放心了,正好這幾日趕制一件袍子出來。”

“袍子?”顏如月放下東西,“你要給你哥做?蘭芝,你多歇歇眼睛,不急的。”

謝蘭芝搖頭:“不行啊,過幾日就是我大哥的生辰了,想着給他做袍子當生辰禮。對了嫂子,你別将這事告訴他,我還想給大哥一個驚喜呢。”

謝硯的生辰?

顏如月還真不知道他就要過生辰了,趕忙問是哪天。謝蘭芝告訴她後,顏如月數了數,還有不到十日了。

等謝蘭芝走了後,顏如月開始緊張起來,一手撐着下巴,一只手去摩挲茶盞。

這是他們成婚後,陪着謝硯過的第一個生辰,她該送些什麽呢?顏如月邊想邊否定自己,直到黃昏時分,她也沒想出來送什麽。

晚膳的時候,謝硯依舊沒回來用。

飯桌上,顏如月一直在想着到底該送什麽,所以沒注意到唐熠欲言又止的神色。

等用完飯,顏如月往院子裏走,就聽見身後唐熠叫她。

“顏小姐,”唐熠走近後,面色嚴肅的看着她,道:“可否近一步說話?”

光天化日,自然可以的,而且經過這些日子相處,顏如月覺得唐熠此人可信可靠,是個好的合作夥伴。

屏退了其他人,二人坐在涼亭裏,顏如月笑道:“唐公子,要說什麽?”

唐熠平日裏都是笑呵呵的,甚少出現肅色的時候,見他不笑,顏如月心裏莫名的不安。

“是平城的鋪子出事了?”她主動問道。

唐熠搖頭:“不是。”

顏如月松了口氣,“那是什麽?”

唐熠斟酌片刻,道:“我今日出門去,聽說了一件事。”

顏如月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就聽唐熠又道:“聽說有幾個人進山裏打獵,被野獸咬死了。”

顏如月心口一提,想到謝硯也曾進山裏讨食,因此她不由得同情這幾個人。

唐熠自然沒錯過她的眼神,不過他嘆了口氣,接着道:

“我認識一個朋友告訴我,那幾個人好像和謝硯有親戚關系。”

“什麽?”

謝硯回來的時候,天色已經黑如濃墨。

他腳步有些沉重,想到白日裏肖春雷給他看的東西,面色不由得更加沉。

謝硯算是早慧的人,面對很多事情也能做到面不改色。但是當看到血淋淋的肢體時,他還是白了臉。

肖春雷竟然還能笑出來,還告訴他,這只是開始。

謝硯垂下眸子,看着自己被月光拉出來的人影。

人影晃過縫隙裏的小草,那小草雖從青石板路的縫隙頑強的長出來,但依然能被人輕松除掉。

就像是高官權貴,很輕易的殺人,甚至比殺雞還要簡單。

回屋之後,顏如月笑着走了過來,謝硯扯了扯嘴角,做出平靜的樣子,輕聲道:

“我去洗漱。”

顏如月點頭,“好,去吧。”

青年的背影透着寂寥,顏如月臉上的笑容收斂了一些。

謝硯的面色不對,顏如月能看出來。她也知道,今日謝硯應該是收到消息了。那日來的幾個謝家的親戚,有兩個死在了山裏。

雖然謝硯和他們關系不是太好,但也應當是難過的吧。

何止是難過。

謝硯低頭一遍遍的搓自己的手,明明水面清澈,可謝硯覺得上面冒出猩紅的血水。

他抿着唇,洗了一遍又一遍。

當天夜裏,顏如月抱着他,說了很多話。謝硯盡量如往常一般,最後将人哄睡。

謝硯長眸盯着虛無,他半點睡意都沒有。

過了一會,謝硯擡起自己的手,盯着看了好一會才放下,最後抿着唇閉上眼睛。

謝家親戚死在山上的事情很快就傳到了顏德春耳朵裏。

顏德春向來喜愛謝硯,也是真心對他,所以将人叫過去安慰一番,還道要給那兩戶人家送些銀子。

謝硯搖頭,“多謝爹,我手裏有,已經送過去了。”

顏德春滿意的點頭,謝硯手裏的錢乃是中舉之後的賞銀,還有知縣大人送的銀子,雜七雜八加起來,三百兩是有了。

“不錯,是個孝順的孩子。”顏德春笑眯眯的道。

謝硯只覺得嘴裏發苦,垂着眸子說了幾句話便離開了。

等謝硯走後,顏如月去了顏德春房裏,父女倆說了好一會生意上的事情。

“爹,平城的鋪子開起來之後,我想再開兩個,若是生意好的話,明年開春便将店鋪開到京城去。”

這一直是顏如月的初衷,她想的是,謝硯明年開春要進京趕考,到時候可能會當個京城小官,那他們一家子便也去京城,左右手裏富裕到哪裏都一樣。

而且蘇晴柔也在京城,顏如月還是沒想好該怎麽幫助她,她總不能勸她和離。對于蘇晴柔的夫君靳峥,蘇府上上下下都很滿意,且蘇晴柔也沒有分開這方面的意思。

顏如月嘆了口氣,覺得蘇姐姐,着實命太苦了。

“怎麽了月兒,唉聲嘆氣的。”顏德春喝了一口茶水,問了一嘴。

顏如月想了想,将蘇晴柔的事情說了一遍,想着她爹老謀深算,也許會有什麽辦法。

顏德春聽完,眉頭皺了皺。

半響之後,他才斟酌着開口道:“月兒,這是人家的家事,你不好插手的。再有,蘇家老爺子和蘇父,都極為喜愛靳峥,就算蘇小姐将事情和家裏說了,他們也只會說,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

顏如月立馬回嘴:“爹爹,您就專一,還有謝硯,他也不會這樣。”

她這麽一提,顏德春才想到這個問題。別人家女婿有小妾,他沒那麽大觸動,但是一想到自家女婿有小妾,他眉頭皺的更深了。

不提那些京城的人,便是北山鎮小小一座城池,就有不少人家有小妾通房。

拿蘇家來說,蘇晴柔的爹可有三個小妾,據說蘇夫人身邊的丫鬟便是蘇老爺的通房。顏德春自己沒有妾室,甚至在妻子死後,連續弦都沒有,但是他明白這裏面的彎彎道道。

蘇晴柔在蘇家長大,最是了解她的家人,她之所以沒和家人說,大概也是因為這些吧。不過放到自己女兒身上,顏德春就不滿了。

“謝硯那裏,我晚上找他談談,妾室通房,想都別想,”顏德春淡聲道。

顏如月有些無奈,忍不住為謝硯說話:“爹,他不是那樣的人。”

顏德春心想,自己女兒聰明歸聰明,但是于男女之事上還知道的甚少。他開口道:

“那是因為謝家貧寒,因為他謝硯現在只是個窮書生。月兒,若是謝硯往後金榜題名,成為官老爺呢?你敢确定他不會有妾室?敢确定他不會三妻四妾?”

顏如月被她親爹說蒙了,“他不會這樣的。”

顏德春越想越覺得心裏不舒服,“晚上我叫他過來,讓他發誓。”

從顏德春那裏出來,顏如月被冷風一吹,腦子清醒不少。不會的,謝硯不是那種人,她相信他。不過她咬着唇,想到她爹說的。

若是往後他當官有錢有權了呢?

想到靳峥,顏如月有一瞬間的動搖,她怕謝硯也會那樣,但是很快她就告訴自己,不會的,謝硯定然不會。

回到屋裏,顏如月給阿黃喂了東西,阿黃沒吃,叽叽喳喳的叫了一會。它聲音悅耳,似能将煩惱都叫走似的,讓人心情愉悅不少。

顏如月微微一笑,點了點鳥籠子,道:“阿黃,快吃東西。”

阿黃聽不懂她說什麽,歪着腦袋看她。顏如月笑容越發的大了,又逗了一會才去淨手。

在去平城的這幾天,其實顏家族人也來過,不過她爹怕她多想沒有告訴她。但顏如月問了府裏的人,自然知道一切。

顏如月歪坐在小榻上,懶懶散散的打開話本子,她想,那些族人到現在還不死心,也真是夠有毅力的。

不過他們父女倆都不松口,那些人也無可奈何。

許是近日發生的事情有些多,顏如月看話本子都看不進去,躺了一會眯着眼睛睡着了。

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她慵懶的側過身子,問柳枝道:

“他回來了?”

柳枝正在給顏如月準備淨手淨面的水,聞言擡頭道:“還沒到時辰,姑爺還沒回來。”

顏如月嗯了一聲。

今日謝硯倒是準時回來了,不過顏如月發現他有些心不在焉,吃完飯,夫妻倆牽着手在顏府裏閑逛。顏如月側頭看他,就見他眉眼間似染了悲傷。

顏如月想了想,他應當是因為那兩個親戚吧。

捏了捏他的手指,謝硯轉頭,回以一個擁抱。

“月兒,”謝硯叫她的名字。

顏如月閉上眼睛感受他的心跳,嗯了一聲。年輕的夫妻誰都沒說話,卻都在對方的身上感受到支撐下去的力量。

當天夜裏,顏如月拉着謝硯在床榻上說了好一會的話,她想讓他高興。

“私塾裏有個叫吳文覺的小孩子,他還是那般調皮嗎?”顏如月引起話題道。

謝硯側過來,将她摟進懷裏,大掌搭在她後背,一下一下的輕撫着。

“嗯。”

顏如月微微擡頭,就能看見他突起的喉結。她上去親了親,道:

“那他有沒有惹你生氣?”

喉結滑動,就聽得他道了句沒有。

明顯他不太想說話了,顏如月便也不提,環住男人精壯的窄腰,找到一個舒适的角度閉上眼睛。

“睡吧。”她道。

謝硯淡淡的嗯了一聲,像是以往那般撫着她的背,哄她入睡。

屋裏的角落,點着一盞昏黃的燭火。

這是顏如月的習慣,謝硯來了之後她還問過他要不要滅掉。謝硯搖頭說沒關系,他都能睡着。

此刻,謝硯藉着那點昏黃的光看自己的手掌,眸子裏翻滾着不知名的情緒。

過了會,就聽得顏如月呼吸均勻,還翻了個身背對着謝硯。謝硯伸手将被子給她蓋好,剛閉上眼睛,就聽見幾聲不合時宜的鳥叫。

不是阿黃。

謝硯猛的睜開眼睛,捏緊了拳頭。

半響之後,他還是慢慢的起身,悄無聲息的朝着外面去了。

今晚的肖春雷依舊說了一些勸他回侯府的話,謝硯抿着唇不應聲。

肖春雷笑笑,道:“公子,莫不是您舍不得顏家小姐?您放心,等您回了侯府,京城裏的貴女多的是,想挑什麽樣的沒有?”

來的時候侯爺就說了,在北山鎮的一切都斷掉,畢竟侯爺的兒子不可能娶一個商戶女,說出去都丢人。

肖春雷接着道:“您還年輕,見識過的女人也少,等到了京城,侯爺自然會給您安排一門好親事。不說旁的,總是能對您有所助力,而不是像現在這般,全身銅臭味。”

謝硯終于動了。

他擡起長眸,薄唇輕啓道:“她是我的人,用不着你來說三道四。”

肖春雷有些驚訝,沒想到謝硯竟然在知道自己是侯爺之子後,依然對那個顏家小姐情根深種。

要知道侯府裏幾個少爺們,多是年紀青青便有了暖床丫頭,更是得了侯爺的遺傳,房裏女人數不清。但是他們都是拿女人當玩物,向來不會費心思。

不想謝硯這般,真心實意的喜歡着對方。

肖春雷眼珠子轉了轉,他好像找到了謝硯的軟肋。

想到侯爺的吩咐讓他不擇手段,肖春雷迎着謝硯冰冷的目光,低聲道:

“公子,若是您不走,那下一個,便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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