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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二零零四年,中國最大華人虛拟社區[凡人]一夜之間被同一ID[Ace]爆,三十個大版面下屬一百多個小版面幾年前的舊貼無一例外被此ID踢到首頁,人們驚訝的發現每個帖子發貼不過相隔一秒的時間差,也就是[凡人]的防灌水四十五秒設置完全形同虛設,在頂完四千多個舊貼後,此ID便注銷潛水,難覓蹤跡。

注冊會員達千萬的[凡人]頓時流言四起,甚至傳言可能是[凡人]內部管理人員的惡作劇也不一定。

Ace成了一個傳說,也成為[凡人]全體技術支持組員的奇恥大辱。

二零零六年六月,上海。

鐵路有些抑郁,若不是王慶瑞跟他老婆要二度蜜月,他才不願頂着烈日從海南風塵仆仆趕到上海來搞這個校園招聘的事兒,吃力不讨好,看看這滿校園一地的水嫩南瓜,真要從這些單純無辜的小臉裏挑幾個回去削?鐵路拿起桌上的礦泉水喝了幾口:“幾點了?”

負責行政的助理擦了一手的汗:“十一點半,趕上飯點了都快。”

鐵路不耐煩的看了看臺面上還在劈裏啪啦操作的眼鏡男和長發女:“這倆人整了一上午?”

臺上倆人揮汗如雨,說白了就是一場賽跑,看誰先黑了預設在電腦裏頭的虛拟官網,看熱鬧的都不知道換了多少批了,交大的計算機精英都在這兒了?鐵路還是有些失望。

“要不老大先去吃飯吧?我看一時半會兒也完不了。”助理有些無奈。

臺上除了兩臺特別配置的電腦面對面之外,還有一個背投大屏幕,一大堆數據綿延不絕飛快閃過,鐵路憋不住了,起身離開座位擠出人群。

“用DDOS啊,造個蠕蟲炸條後門出來,這麽搞搞到什麽時候啊……啧。”

擦肩而過,一瞬間雙腳仿佛被粘住,鐵路扭頭轉向聲音來源,一個穿着白色T恤的精瘦男孩兒戴着白色的棒球帽正自言自語,濃眉毛,黑亮的眼睛,挺拔的鼻梁,略厚實的嘴唇,自顧自的搖頭,拉了拉帽檐,對上鐵路打量的眼神,咧嘴無聲的笑了笑,轉身準備離開。

“袁朗!”不遠處一個高大的黑小子奔過來,“看什麽呢?”

“熱鬧呗。”被叫袁朗的男孩兒懶洋洋的一手搭在來者的肩膀上,“你怎麽才下課啊,熱死我了。”

“你不會躲教學樓裏頭啊,走了走了,吃飯去。”

“難得曬曬太陽不好麽……”那邊還在咕哝着,倆人漸漸走遠。

鐵路擡頭看了看幾乎火力全開的烈日,嘴角勾起一抹笑:曬太陽麽……

鐵路,過完明天的生日剛滿29歲,畢業于清華大學計算機系,被教授稱為C語言鬼才,當滿世界WINDOWS開始普及,他捧着Linux系統的專配電腦研究到廢寝忘食,期末考直接入侵專業導師電腦系統把題庫偷出附上正确答案留在電腦裏,并抹幹淨一切痕跡,然後翌日教授面色鐵青宣布期末考要推遲一星期舉行并說鐵路你課後給我滾進辦公室來,鐵路彎着一雙狹長的眼睛笑得促狹。畢業後拒絕教授的出國推薦和本校考研邀請,加入了當時好友、比自己大三歲的王慶瑞創立沒多久的[凡人]在線網絡科技有限公司,從有到無,一步一步建立起了中國最大虛拟社區王國。

[Ace]事件鐵路并未目睹,那一個月他給自己放了加入[凡人]以來的第一個大假,身上不帶任何通信工具的去了非洲。回國後第一時間知道事件始末,讓他也大為驚訝,不說[凡人]一石一壘皆由他手建立,只說那近乎複雜到變|态的防禦系統,連自己也沒把握能做到這種程度。驚訝完之後是遺憾,遺憾自己沒能親眼目睹,甚至親手對戰,之後他着手修複[凡人]的防禦系統,[Ace]就真的成了傳說。

其實論全國所有重點大學的計算機系,上海教導在全國的排名甚至進不了前十,出身清華的鐵路有足夠的資本不把它放在眼裏——當然鐵路不會,盡管他一向驕傲。不過進駐這裏的第一天面臨這樣的情況,他确實有些失望。

混進交大熱鬧的食堂裏,挑挑撿撿了一葷兩素一湯加三兩米飯,鐵路找了個不起眼的角落埋頭開吃。

“今天怎麽想起來上課了?”有點熟悉的聲音在鐵路右側隔一條走道的座位上響起,鐵路沒有擡頭,只是耳朵不自覺的動了動。

“輔導員發最後通牒了。”那個剛才說要“曬太陽”的聲音依舊不輕不重的說,低沉帶沙的嗓音很是動聽,普通話也說得字正腔圓,堪比以前大學時候的配音社,鐵路嚼着嘴裏的牛肉片,順便一根根挑出七分熟的洋蔥,嫌棄的擺在餐盤邊上。

“叫高城幫你點名也不行?”

那個聲音似乎帶了點咬牙切齒:“那混蛋死活不肯……還說老子整天不上課在家孵蛋呢……他才孵蛋,他全家都孵蛋,”鐵路有些好笑的聽着,那聲音頓了頓補充,“老子是交大的,不是複旦的!”

“噗……”鐵路終于忍不住笑噴,好在學校食堂在這個點本來就是人聲鼎沸的時候,根本沒人注意他。

“咳……誰叫我分數不夠上你們那專業呢,不過最弄不懂的還是你,明明可以去北京了……”

“北京有沙塵暴啊。”那個聲音如同描述午飯吃什麽般平常,末了再加上一句,“再說別人不知道,你還不了解我啊……”

對方立即接下話頭:“呵,我知道嘛,小學中學大學,哪個不是就近讀的,離你家方圓百米內,也就交大比較好了……我說你開學至今來過幾次啊?”

“恩,我想想……”那邊真的開始認真的數,“……今年該有十次了吧,我真勤奮。”說完不再多話,全心全意的吃飯。

下午臺面上的人換了幾批,有幾個底子還不錯,還會現寫簡易病毒,鐵路留下他們的簡歷,看看西落的太陽和時間,決定收攤,學校就業指導中心的老師晚上請他們一行吃飯,他還得指揮收拾戰場,去校迎賓館洗個澡換身衣服。

果然把向校方借的桌椅什麽歸還完畢自己一身的臭汗,鐵路有些慶幸為自己預留了清理時間,跟幾個同事一起出校門。

迎賓館就在校園的對門,還算近,鐵路的規格是商務套房,差不多四星左右的标準,沖了個澡,用賓館裏提供的白色浴巾仔細的擦幹,套上淺藍色的Gi翻領T恤,卡其色的半休閑褲,手機現金揣褲子口袋裏就出了門。

跟他們聯系的是一名戴眼鏡三十多歲高高瘦瘦的男老師,看起來文質彬彬,插着褲子口袋站在賓館大堂裏等他們,看見鐵路一行五人出來的時候張望一眼,直接朝為首的鐵路伸出手:“你好,我是交大計算機科學與工程系助理教授,項天涯。幸會。”

鐵路眼裏漾過一抹訝異,這人眼光真毒,一下就看出自己是帶隊的?(鐵大,就你那氣場,想看不出來還真難啊……)

“[凡人]科技公司技術部組長,鐵路,幸會。”

項天涯似乎早知道他是誰,但又不失風度的和鐵路身旁幾位助理握了手,帶他們出了迎賓館,走向露天停車場上一輛別克商務車。

路上坐在副駕駛座上的鐵路狀似随意的和項天涯聊起交大計算機系的學生,巧妙的打聽讓對方印象深刻的人,教授也不吝啬,說如今的學生個性越來越強烈,越來越不好管,比如今年有個新生就令他十分的頭痛。

鐵路哈哈一笑,回想起自己曾經也是一個令教授頭痛的學生,于是話鋒一轉說通常如此的學生總有過人之處吧——當然他沒說自己——雖然他也不介意這麽說自己。

“過人之處的話,要看過才知道。”項天涯鏡片一道反光,笑得高深莫測。

車停在徐家彙商業區某棟商廈的地下停車庫裏,搭乘直達電梯,跟着項教授七拐八繞後進入了一間看起來不怎麽熱鬧的餐廳。

應酬向來是鐵路的擅長,但擅長不代表喜歡,他可以跟對方從詩歌談到蟲洞,但也不代表他真的享受制造話題的過程。好在幾個校領導似乎都是過過場子,沒幾個小時,陸續退場,開了的紅酒也沒喝多少。

鐵路趁項天涯去洗手間的空,看了看時間,當着人面他很顧及這麽幹,因為那會讓對方覺得不禮貌,八點四十,這頓飯已經吃了他不短的時間。

好在最後幾個助理也暗示要退場,鐵路便在和項教授談完彼此畢業院校後終于提出散夥,項天涯很禮貌的說他已經買完了單,不介意的話送大家回賓館。

好幾個助理都是頭一次來上海,第一天晚上哪能說回去就回去,都想逛逛夜上海呢。

于是鐵路只得有些無奈的婉言謝絕。

其實城市這種東西,本質上沒有什麽區別,燈紅酒綠,川流不息,鐵路逛了會就覺得沒意思,攔了輛出租回賓館。

因為單行道的緣故,車停在了學校大門門口,鐵路付完錢下車,在學校有些昏暗的景觀燈映射下發現外頭花壇蹲了個人。

鐵路本不是愛管閑事的人,何況出門在外各種騙術屢見不鮮,不過他還是走近幾步:“沒事吧?”

對方緩慢的轉過臉來,雙手緊緊捂在腹部,臉上是亮晶晶的汗水折射的光芒,鐵路一瞬間呆了呆,上前扶住人,對方痛苦的伏在他肩頭。

“忍一忍,我送你去醫院。”鐵路有些慌亂,他沒遇見過這種事,急忙把人攔腰抱起,原本是想扛上肩,不過對方似乎腹部很是疼痛,他只能想到用這種方式移動對方了。

招手攔了輛車,司機還算熱情,張口說了離這邊最近的醫院詢問鐵路,鐵路想也不想就說好,一邊手碰了碰對方滾燙的額頭,濕了一手的汗。

進了醫院,有工作人員幫忙推移動床進急救室,鐵路則忙着挂號繳費,手中是從對方皮夾裏搜出的學生證,打開,一張青澀的臉龐。

[姓名:袁朗

性別:男

學號:0543023

院系:計算機科學與工程系]

那天,袁朗連夜做了盲腸切除手術,鐵路坐在手術室外,等人出來被安排進普通病房,鐵路陪在病床邊看着手腕上時針經過12點的位置,輕輕說:“小子,祝我生日快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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