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月亮60

廢棄教堂內陷入了一片死寂。

在昏暗的空間中,小醜突然爆發出了一陣充滿惡意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我本來還想着今夜可能會以無聊的結局收場了,誰能想到劇情的發展比我想象的還要好笑哈哈哈哈!!多有意思啊,小鳥兒,爸爸和哥哥,他們得選一個人去死咯~!”

他刺耳而又瘋狂的笑聲在狹窄的空間內回蕩着。

但此刻已經沒有人有心情去管他了。

羅賓呆立在原地,表情呆滞,腦子裏面已經變成了一片空白。

他看了看試圖掙紮着移動身體卻無濟于事的蝙蝠俠,又看了看神色平靜的尤萊亞。

半晌後他說道:“……你說什麽?”

仿佛是做了一場夢般,夢裏的人各自說着各自的臺詞,像是一場混亂的舞臺劇,沒有人在意觀衆的看法。

而他是那個觀衆。

他只能遠遠看着,卻永遠也無法參與到這場鬧劇中去,更改變不了結局。

“抱歉。”尤萊亞說道,他的聲音很輕,語氣中充滿了誠摯的歉意,甚至是內疚,仿佛讓羅賓親眼見到這一幕讓他感到無比的歉疚,“我本來以為這一天會晚一點來的,至少不是以這種方式……抱歉。”

“我不明白。”羅賓蒼白着臉說道。

尤萊亞笑了笑,安慰他道:“其實沒什麽大不了的,我們早已經超脫了生死,不過是早點回到吾主的懷抱中去而已,只可惜沒能跟你們好好道別。”

他們本該有更多時間的,可生命總是如此,充滿了意外與苦難。

“尤萊亞……不……”

蝙蝠俠感覺自己的五髒六腑都在撕裂般的疼痛,他強行發出了聲音,而後果就是喉嚨一陣劇痛,鮮血不受控制地從他的口中漫了出來。

尤萊亞望向蝙蝠俠。

他一步步走到了那些逐漸凋零的黃金藤蔓邊。

藤蔓此時已經被侵蝕地面目全非,仿佛是長滿了鮮紅苔藓的枯敗植物,大片大片地枯萎着,腐爛着,消散着。盡管如此,地面上依然有新的金色藤蔓生長出來,頑強地朝着蝙蝠俠的身體伸了過去。

前赴後繼,視死如歸。

“有件事情,我一直都沒和你說……實際上,我也不是很确定你是否還記得,所以一直沒好意思說。”尤萊亞擡起頭看向蝙蝠俠。

他的眼睛依然被反光鏡遮蔽住了,但蝙蝠俠卻仿佛能透過那兩片玻璃,看見他亮晶晶的眼神。

“你記不記得,大概是十年前,就是冬天格外冷的那一年……你曾經幫過一個在雪地裏摔倒的男孩?”

他用手比劃了一下:“大概這麽高,瘦瘦的,抱着一袋面包,被地面上的冰滑了一下,摔得灑了一地?”

蝙蝠俠微微一怔。

他的大腦被各種怪異的知識和詭谲的光影所充斥,以至于他的思維混亂到了極點,根本沒辦法從那些久遠的、重要程度也并不高的記憶中确切地找出信使所描繪的那一幕。

尤萊亞見蝙蝠俠沒有說話,倒也沒有失望,只是笑着說道:“你不記得沒關系,我記得就行。當時我太冷、太害怕了,沒能反應過來你就走了。如果那天沒有你的話,恐怕天我和我的妹妹會很難熬過那個冬天……”

他看着蝙蝠俠的眼睛,臉上露出了一個發自內心的微笑,輕聲說道:“我當時就在想,如果以後還能找到這個人的話,就算不能報答他的恩情,也至少要對他說一聲……謝謝。”

他微笑着說道:“謝謝你,先生。”

謝謝你在絕望中向我伸出的手。

謝謝你讓我相信這個世界上永遠都會有善意存在。

謝謝你在我心中埋下了一個火種,讓我能堅持到将此火舉起、焚身以照亮黑夜的那一天。

蝙蝠俠微微睜大了眼睛。

“我曾經以為我想要的是複仇。”尤萊亞繼續說道,“後來我才發現,這個目标是多麽的短視啊,當我把法爾科內踩在腳下的那一刻,是我最空虛的時候。”

他笑了笑,說道:“還好你當時阻攔了我。”

就在此時,他的身後,一道空間的罅隙裂開,教宗從罅隙中走了出來,懷裏抱着武士小小的身影。

他将武士放在地上,蒼白纖細的手按住了武士一瞬間就摸向了刀柄的手。

“再等等,孩子。”他輕聲說道,“蝙蝠俠并不是目标。”

武士隐藏在鬥篷下黑暗中的眼睛死死盯着被污染了的蝙蝠俠,殺意幾乎化成了實質,在整個廢棄的教堂中彌漫着。

肅清污染物是他的職責之一,而眼前的将要被污染的人類危險程度之高,已經讓他險些抑制不住殺戮的沖動。

尤萊亞回過頭看向教宗,輕聲說道:“再給我一分鐘。”

教宗眯起眼,他的臉色也有些蒼白,顯然那些被侵蝕的藤蔓已經反噬到了他自己。但他卻并沒有反對,只是輕聲說道:“盡快。”

他已經快要撐不住了。

“……嗯。”尤萊亞應了一聲。

他看向似乎想要說些什麽,但卻只能從口中不斷溢出鮮血的蝙蝠俠,嘆了口氣:“不過,今晚我到底還是要做一件會讓你失望的事情。”

他伸出手摘下了反光鏡,露出了那雙異變的恐怖的眼睛,随後,他将手伸進了眼部的那一團黑色的空洞之中,掏出了一把匕首。

蝙蝠俠一眼就認出來,那是那天夜裏尤萊亞準備用來殺法爾科內的匕首。

“這把匕首是我從法爾科內那裏弄來的。”尤萊亞輕聲說道,“雖然只是很普通的匕首,但我一直都留着……就像是繳獲了敵人的武器,當做某種戰利品,以此作為複仇成功的榮譽标志。不過現在看來,它似乎還有些別的用處。”

他伸出左手,輕輕按在了蝙蝠俠的胸口。

此時此刻,蝙蝠俠分明看見,信使眼部的那對黑洞內顯露出了秘星之眼的印記。

如同億萬光年之外的那位至高存在再一次将目光投射而來,以祂超越星辰的力量幫助信使迎接他的終局。

在這一瞬間,蝙蝠俠感覺自己四肢百骸內所有給他帶來劇烈痛苦的污濁都在迅速朝着尤萊亞觸碰的地方褪去,而教宗的觸手也在這一刻遽然崩毀,化作了密密麻麻的星點。

“不——尤萊亞,等一下——!”呆愣住的羅賓反應過來,想要沖過去阻攔他,卻被一只從地面上伸出來的金色觸手纏住了腳踝,撲通一聲摔倒在地。

尤萊亞收回了手。

他看了看自己的左手的手掌,那裏已經開始腐爛,露出了森森的白骨。

血月的力量不受控制地在他體內擴散開來,甚至超脫了他的身體,劇烈地朝外釋放着能量,幾乎将破舊的教堂沖垮。

碎石開始不斷地墜落,屋頂坍塌了一角,昏暗燃燒着的蠟燭掉落在窗簾上,燃燒起熊熊的火焰。

地面開始猛烈地震顫起來。

“好快啊。”他看着自己腐爛的手掌,低聲說道。

【信使:理智值:0/50,污染度:82.61%】

【警告:污染度持續上升,信使即将發生徹底異變!】

……

摔倒在地的蝙蝠俠艱難地擡起頭,看向面色平和的信使。

那應該是很疼的,可這個孩子卻一如既往的面帶微笑,就像是絲毫感受不到污染所帶來的痛苦。

“尤萊亞……你……”他艱難地說道。

這種入骨的無力感讓他恨透了自己。

恨透了自己只是個肉體凡胎,在這樣的超凡力量面前,脆弱的他根本無能為力,他甚至無法阻止尤萊亞從他體內吸走污染。

“再見了。”尤萊亞微笑着說道,“再次感謝您,先生……就讓我為你做最後一件事情吧。”

說完,他毅然決然地轉過身,走向了坐在教堂前方臺階上的小醜。

小醜饒有興趣地看着他,笑嘻嘻地說道:“哦,可憐的小鬼,你知道你臉上的皮膚在脫落嗎,我的天,那些流出來的是什麽東西?巧克力嗎?”

尤萊亞在小醜面前停了下來。

他拔出了那把戰利品匕首,站在小醜面前。

蝙蝠俠擡起頭看向這一幕。

他的瞳孔猛地一縮。

——這一幕,真正與他當年所做的那個夢境重合了。

并不是在酒吧,并不是面對着法爾科內,而是在這裏,在這座廢棄的教堂內,烈火燃燒着,血月高懸着,信使握着那把匕首——

他要殺的不是法爾科內。

他要殺的是小醜!!

那個夢境……那個夢境是真實的!

未來從來都沒有被改變過。秘星之眼給出的啓示從來都沒有錯,一切都在按照命運既定的方向前進着,不疾不徐,卻無可阻擋。

錯的只有他。他對夢境的解讀完全南轅北轍了,方向從一開始就是錯的,他為了阻止那個夢境所做的一切都是錯的!

這樣的認知讓蝙蝠俠感覺自己的心髒疼痛到仿佛被撕裂開來——

這一切都是被安排好的嗎?

他當初阻止信使殺死法爾科內,也是這命運進程中的一環嗎?

明明已經盡全力去拯救他了,可為什麽還是迎來了這樣一個結局?

為什麽?

他還不到二十歲。

他還是個孩子!

如果早知道會是這樣一個結局,他又為何要如此倔強地選擇拒絕教宗?!

為何他們就如此幹脆地讓信使來送死,甚至連商量的餘地都沒有?!

還是說,教會根本就是在拿信使的命當賭注,贏了便獲得他的信仰,而輸了便拿信使的命去還賭債?

那種心痛、惋惜、憤怒和悲傷的感覺再次清晰地出現,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擡起頭看向尤萊亞的背影。

他站在血月之下,舉起了手裏的匕首,毫不猶豫地割開了小醜的咽喉。

瘋狂的笑聲在這一刻陡然停止。

周圍陷入了一瞬間的死寂,随後,匕首當啷一聲掉落在地。

小醜瞪大眼睛,雙手本能地捂住了自己的喉嚨。他像是漏氣的皮球,發出了血液與氣流混合在一起的咕嚕聲,随後便倒在地上。他喉嚨的血液噴濺了尤萊亞半個身體,後者白皙的臉上沾上了密密麻麻的血點,幾乎無法分辨那是他已然開始因為污染而腐爛的血肉,還是小醜的血。

與此同時,尤萊亞的身體歪斜着跪倒在地,他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像是突然發瘋了一般發出了一陣凄厲至極的慘叫聲——

他染血的手指陷入了漆黑的眼眶,像是要打開一扇門一樣撕開了自己的臉,皮膚與肌肉被扯下,露出了已經徹底不成人形的森白骨骼。

那些骨骼開始扭曲變形,最終凝固成了一個白色的、微笑着的面具,固定在了那個曾經被稱之為“臉”的部位上。

他的四肢開始毫無節制地伸長,就如同是昆蟲的肢體,多個關節開始扭動着發出咯吱作響的聲音。

他匍匐在地,背後再次長出了一對肢體,轟鳴着按在了龜裂開的地面上。

那些被他自己撕扯下來的皮膚與肌肉在他的手中扭曲重塑,他抽出骨骼插入那團扭曲的組織,化作一把數米長的旗槍,被他死死插入了地面中。

“啊——!!!”他用力地仰起頭,發出猶如實質的可怕尖嘯聲。

【信使(異變體):理智值:0/50,污染度:???】

此時的信使已經看不出半點人形。

它凄厲地慘叫着,就像是在承受着什麽難以想象的痛苦,而這尖嘯聲讓摔倒在地的羅賓眼前一黑,思維陷入混沌,猛地吐出了一口血來,甚至耳朵都開始冒出了鮮血。

蝙蝠俠下意識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他感覺自己的體力早已耗盡,但依然試圖榨幹最後的體力,拼命站起身想要朝着那個怪物走過去。但金色的藤蔓很快便從他的腳底蜿蜒而上,牢牢抓住了他,不讓他前進分毫。

“武士。”教宗輕聲說道。

那個一直安靜站在一旁的小小的身影似乎是猶豫了一下。

随後他走上前去,緩緩地拔出了刀。

異變體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但依然并沒有做出任何攻擊的動作,拼命壓制着體內殺戮、吞噬與擴張的欲望,就像是它曾經為人的那一部分依然在燃燒着最後的餘燼。

它的慘叫聲依然在瘋狂地響起,連此刻陷入虛弱狀态的蝙蝠俠都開始承受不住了,無力地跪倒在地,嘴角不斷地滲出鮮紅的血液。

他艱難地擡起頭,看向那個怪物與武士的背影。

他想要說些什麽,但他的眼前只有壓倒下來的黑暗,意識正在逐漸離他遠去。

他看見武士站在異變體的面前,舉起了手裏的刀。

——而這是他在失去意識前看到的最後一個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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