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月亮61

迪克睜開了眼睛。

他從柔軟的床上坐了起來,在恢複意識的瞬間感覺到了劇烈的頭痛,忍不住按住了自己的額頭。

他感覺記憶一片混亂。

他的耳畔回響着刺耳的蜂鳴聲,眼睛也無法聚焦,無數怪異的光影在他眼前閃爍而過,仿佛經歷了一場漫長的星際穿行。

這裏是……蝙蝠洞?

他記得他好像在和尤萊亞一起在這裏看電影,然後……然後發生了什麽?

他好像睡着了,做了一個噩夢?

那些蜂鳴聲開始逐漸消散,而他也聽見了另一個聲音。那個聲音正在用平穩的語氣說着什麽,聽起來像是在播報着什麽新聞——

“……警方調查之後已經确認,這是因昨夜的地震而導致的老舊建築坍塌,在現場警方發現了一人的屍體,除此之外并無其他傷亡情況……”

迪克的視野中,那些惱人的怪異光斑終于消散了,而他也看見了自己目前身處的地方。

不遠處,布魯斯摘下了蝙蝠頭套,此刻正安靜地坐在蝙蝠電腦前,看着投射出來的巨大光屏。

光屏上正播報着哥譚的新聞節目,拿着話筒的記者站在鏡頭前,她的身後是那個廢棄的教堂,而她此刻正神色緊張地對着觀衆說着些什麽:“目前,我們已經得到了警方的确切回答,确認坍塌的教堂內的屍體為近期從阿卡姆越獄的小醜。這個臭名昭著的精神病罪犯已經被确認死亡,并且是被謀殺身亡,目前尚還不清楚為何小醜會出現在這裏,兇手信息也一無所知……”

迪克一個激靈清醒了過來,他猛然看向光屏上所顯示出來的畫面,心髒不受控制地砰砰直跳起來。

他的意識開始逐漸清醒,靈魂逐漸回歸,記憶也開始如同潮水般湧現。

那天夜裏發生的一切,都模模糊糊地在他眼前如幻影般開始重現。

可是那些畫面太模糊了。

模糊到迪克甚至不能确定那是不是真實發生的事情,或者說,他不确定那到底是他的臆想,還是他的大腦因為自我保護的本能而給那些駭人畫面進行了模糊處理的結果。

他開口喊道:“布魯斯……”

他意識到自己的聲音在發抖。

布魯斯轉過頭看向他。

“你醒了。”他說道。他的聲音沙啞極了。

他的眼睛下面是一片青紫,顯然已經很久沒有入眠了。

“我……”迪克扶着欄杆走下了病床,他感覺自己的雙腿還是有些發軟,“我不太确定,我好像做了一個夢……”

布魯斯看着他,迪克錯愕地發現他在布魯斯的眼睛裏看見了難以形容的疲憊、憤怒和……悲傷。

迪克有些蹒跚地走到他的身邊,看着那雙清澈的藍色的眼眸,聲音有些止不住地發顫。

“我夢見尤萊亞他殺了小醜……我夢見他、夢見他……教宗,武士,他們……”

他斷斷續續地說道。

他聽見布魯斯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嘆息,随後他伸出手,輕輕地把眼前的少年抱進了懷裏。

“是我的錯。”他輕聲說道,“是我的錯。”

迪克瞪大了眼睛。

他感覺某種酸澀的、尖銳的情緒止不住地從心底穿透出來,刺穿了他心靈的每一道防線,直直刺入最脆弱最柔軟的地方。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他說道,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眼裏的那片澄澈的大海盈滿了困惑、迷茫和悲恸,情緒幾乎溢了出來,“為什麽會這樣,明明一切都才剛剛好起來……明明本該好起來!”

為什麽就只是一夜之間,尤萊亞就沒了?

人怎麽能就這樣突然消失?

他們甚至都沒能好好告別!

就在昨天上午,尤萊亞還在咖啡店裏笑着和他說,或許未來某一天會離開這裏。

而他當時雖然有些不知所措和焦急,但心底卻也是相信着,他們還有時間,或許奇跡會發生,或許他們真的能找到一個讓尤萊亞擺脫外神帶來的詛咒的辦法。

他甚至相信着,哪怕是要走,至少他們也會有一個盛大的告別。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他就這麽消失了。

他走的時候,甚至不是以人的模樣離開。

如此悄無聲息、猝不及防。

……

布魯斯按住了迪克的肩膀,直視他那雙盈滿了濕意的眼睛。

他的聲音像是飽含着壓抑與痛苦:“抱歉。”

這都是他的錯。

從一開始,他就理解錯了秘星之眼給他的啓示與預兆。

或許,那時的秘星之眼是在警告他,插手信使的事務會導致夢中場景的出現。

又或者,秘星之眼是在刻意用夢中的那一幕誤導他,誘使他做出了後來的一切行為,最終引導向了這個祂想要的結局。

無論是哪一種,一切的開始都只能歸結于他的錯誤判斷。

這一整夜,他想了很久很久。

他終于回想起來尤萊亞所說的那件事情。

那時候的他正準備踏上漫長的旅途,去世界各地學習他所需要的能力。在去往機場的路上,他看見了一個摔倒的、瘦弱的孩子。

他抱着髒兮兮的面包坐在滿是積雪的地上,眼睛紅紅的。他安靜地坐在那裏,不哭不鬧,就只是發着呆。

布魯斯走下開着暖氣的溫暖的車,幫助了那個孩子。

或許是年代太過于久遠,又或許這對布魯斯來說并不是什麽重要的記憶,以至于他看到尤萊亞的時候,并沒有能把他與那個孩子聯系起來。

可那個孩子卻一直都記得。

在這整宿的漫長的思考中,布魯斯也會想,對于教會來說,一個已經加入星巢的信使的價值,難道不會比他這個拒絕信仰秘星之眼的普通人要大得多嗎?

他那顆因為信使的離去而劇痛不已的心無法平靜,但他只能強逼着自己冷靜下來,哪怕悲傷和憤怒已經快要吞沒他了,他依然逼迫自己思考着這些等同于撕開傷口的問題。

——為什麽信使會舍命去救他?

——為什麽教會默許了這種事情的發生?

前者的回答,是因為信使對他的感激。

在昨夜之前,信使從未将這份感激說出口過,布魯斯甚至根本想不起來他曾經對這個孩子做過的事情,也不知道他曾經給過的那點溫暖對這個孩子來說意味着什麽。

直到昨夜。

那個孩子幾乎沒有絲毫的猶豫,就拿自己的未來換取了他的生還。甚至在最後的關頭,他都孤注一擲地殺死了哥譚最深的詛咒,讓籠罩在哥譚上空的最後一片烏雲也消散了。

可為什麽教會會默許他舍棄生命?教宗甚至主動将這件事情告知了信使,這幾乎等同于直接通知信使過來送死。

為什麽在教會看來,他,一個不可能信仰外神的普通人類,竟然比星巢的成員還要有價值,值得付出這樣的犧牲來換?

星巢的成員,目前為止已知的只有三個人啊。哪怕他們的人手再多一些,都不至于會出現現在這樣的局面。

最終,布魯斯只能得出一個殘忍到讓他憤怒的結論。

——信使對星巢來說,已經沒有價值了。

他毫無疑問是星巢中最脆弱也最天真的存在,或許只是作為星巢降臨在地球上的過渡,讓星巢能更好的融入到人類社會之中——畢竟無論是教宗還是武士,都明顯并非人類。

在教會發展起來之前,必須得有一個信使,向這座生活在混亂與恐懼中的城市傳遞出天明的信號。

這就是他存在的意義。

而在天明之後,信使便失去了意義。

不僅失去了意義,他身上存在的外神污染甚至還是對周遭人的威脅。

所以他理所當然地成為了最先被舍棄的那個。

如果再往前推理,一切就更加清晰了。

秘星之眼誘導他阻止了信使殺死法爾科內,從而導致月之怖進入阿卡姆,污染了小醜。

教宗也刻意沒有在小醜被污染的早期去解決掉他的問題,而是放任小醜從阿卡姆越獄,進行了一場針對蝙蝠俠的陰謀。

而這場算計的最終結果不外乎只有兩個。

要麽蝙蝠俠成為秘星之眼的信徒,加入星巢,成為一個被渴望已久的代行者。

要麽信使死去。

而每一個結局,對星巢來說都是有利的。

他們利用了一切可以被利用的,只為了達成這樣一個可怕的局。哪怕是信使徹底死亡,對他們來說都稱得上是一句物盡其用。

……

可布魯斯卻又無法站在制高點上批判他們的行為。

因為他們的出發點終歸是希望能拯救這個岌岌可危的世界,只是他們選擇了一條不會被蝙蝠俠認可、也不會被大多數人認可的道路。

一條機械的、冷酷的、精密的、毫無人性的道路。

而尤萊亞,這個不滿二十歲的少年,這個嘗遍了人間冷暖辛酸、充滿了絕望的少年,就這樣成為了這條道路上一個微不足道的犧牲品。

他不是第一個。

也絕對不會是最後一個。

迪克此時已經稍微冷靜下來一些了。

他雖然年紀不大,但畢竟是經歷過不少風浪的,短暫的情緒崩潰之後便很快恢複了理智,只是聲音依然有點控制不住地發着抖:“所以,後來發生了什麽?我當時沒能承受住污染……我暈過去了對嗎?”

“……”布魯斯無聲地點了點頭,“後來,武士和教宗離開了那裏,他們把小醜的屍體丢在那沒有管。教堂快要坍塌了,我清醒後只能帶着你先離開。”

他全程都沒有提到關于尤萊亞的一切。

迪克也沒有問。

因為答案已經顯而易見了。

信使幾乎是瞬間就被武士殺死了。

武士拔刀時沒有半點猶豫,他的刀刃像是星河墜落,一瞬間便結束了怪物痛苦而短暫的生命。

随後信使便化作了無數的星光,消失在了這個世界上。

那一刻,蝙蝠俠看見他背後所顯露出來的秘星之眼的虛影。

祂的視線平靜地掃過這人間的一切,随後便如同錯覺般消失了。

那樣的浩瀚、冰冷、孤獨,那樣的遙不可及。

“你還好嗎?”布魯斯有些擔憂地看着臉色蒼白的迪克。

他經過一晚的冷靜與消化,已經基本接受了這個殘酷的事實了。可迪克才剛剛醒來,才剛剛得知這個噩耗,而他與尤萊亞又那麽好。

“我不好。”迪克說道,他的眼睛紅紅的。

布魯斯欲言又止。

迪克擡起頭看着他,輕聲說道:“其實,昨天尤萊亞和我聊過他的未來——對于他的離去,我并非是完全沒有心理準備……”

布魯斯微微一怔。

“他說,他很快就會回歸到神靈的懷抱。”迪克啞着嗓子說道,“我想,他應該也是早就做好準備了吧……所以才能那樣堅決。”

堅決到連頭都沒有回一下。

“我只是恨我自己,你知道嗎布魯斯,在那個教堂裏,我就像是一個看客!”迪克說道,他的眼睛更紅了,“我什麽都做不了,我太弱小了,弱小到可笑……我什麽都改變不了,我只能眼睜睜看着他走得越來越遠……”

“迪克……”布魯斯有些擔憂地皺起眉。

迪克打斷了他:“或許,或許我需要冷靜一會兒,讓我一個人呆一會兒,布魯斯。”

“……好。”布魯斯說道。

他目送着迪克腳步不穩地離開了蝙蝠洞,當迪克的身影完全消失後,他無聲地嘆了口氣,跌坐回了椅子內。

他的目光瞥向了被放置在不遠處的匕首。

那是他在已經最後一刻,從小醜屍體面前撿起來的匕首。

尤萊亞最後的遺物。

他的戰利品,他的仇恨,他的決然,他的解脫。

光屏上依然播報着哥譚市的新聞。

“關于此次小醜越獄事件,我們有幸得到了埃爾默市長的回應——”

新聞發布會的現場,埃爾默此刻正面對着鏡頭,語氣平和地說道:“剛剛市政廳已經得到了秘星教會的回應,秘星教會宣布對昨夜的教堂坍塌和小範圍地震負責,并會在一個月之內重建教堂,并賠償任何受到影響的哥譚居民,但教會對小醜的死亡并不知情。目前哥譚警局正在盡全力追查案情相關線索……”

布魯斯面無表情地凝視着埃爾默那張道貌岸然的臉,放在桌子上的手不自覺地捏緊了。

他眸光冰冷,聲音低啞地輕聲念道:

“秘星教會……”

……

群星之外。

宇宙暗側的最深處。

霍索恩伸出自己無數軀幹中的兩小截,拎着被武士劈成兩半的信使異變體的肢體,內心充滿了無奈。

他将肢體揉在一塊,随手放在一旁。

那堆已經看不出到底是什麽玩意兒的肢體開始自發地蠕動起來,似乎是在緩慢地重生。

【先生,您這是……】

“沒舍得丢。”霍索恩說道,“先留着吧。”

【可是這具軀體已經污染到無法使用的地步了。】

霍索恩沉默了片刻後說道:“放在這吧,或許受到我的神性啓示,信使已經潰散的靈體能重獲新生,這樣我就能引導他去尋找他的妹妹了。”

【……您的仁慈令星空都為之驚嘆。】

“別損我。”霍索恩好笑地說道,“咱們有麻煩了你知道嗎?”

【您說的是,您的本體繞過您給了蝙蝠俠啓示這件事情?】

“嗯。”霍索恩說道,“而且這次殺死信使的行為總讓我感覺不太舒服,殺死一部分自己的感覺總歸很糟糕。或許我需要休息一段時間,去弄清楚這其中到底出了什麽問題。”

【那地球……】

霍索恩笑了起來。

“暫時沒事了。”他說道,“我稍微觀測了一下模糊的近未來,下一個會出問題的地點應該在地球上一個名叫紐約的城市,時間是人類歷三年之後。”

【這也太短了,那您也就只能打個盹了。】

“總得給人類一些喘氣的時間啊。”霍索恩說道,“希望下一次降臨,在有信仰基礎的情況下,我的行動能稍微輕松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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