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掉馬

幾個小時前,  顏伊赤腳沖出醫院,在醫院門口跳上了出租車,直奔機場。

幸好他所在的城市離厲枔不遠,  而且最近就有航班。

只是他一身病號服,赤腳素顏的造型出現在機場,  還是引起了一陣圍觀;幸好機場及時應對,  帶他走了VIP通道,貼心的空姐還給她找來一雙頭等艙發給乘客的一次性拖鞋。

所幸現在一部手機就能通行全國,他習慣将身份證夾在手機殼裏,就這麽順利地上了飛機。

他走前帶走的手機插的電話卡是之前在厲枔身邊用的號碼,純私人電話,  現在即使陳彬也找不到他;不過因為他之前突然暈倒,  手邊的工作都暫時停擺,  一時沒有鬧出太大的亂子——

所以他現在才能安靜地睡在厲枔身邊。

因為這兩天接連有危險的爆破戲拍攝,  陳應生的劇組準備充足,  只要劇組開工,  邊上一定等着随時待命的救護車;剛才顏伊暈倒,  被厲枔一把接住,一旁救護車上的大夫已經檢查過了,還是之前的問題——

過度疲勞。

因為要還原民國背景,  拍攝地所有場景都在遠離市區的影視基地搭建;醫生建議現在這樣的情況,與其大老遠送回市裏的大醫院,不如先等病人醒來,  會更穩妥一些。

厲枔聽從醫生的建議,把顏伊帶回了自己休息的酒店。

醫生在看着顏伊輸進了一整瓶營養液沒什麽問題後,剛才已經離開了;現在只有厲枔坐在床邊,捂着顏伊被冰冷液體穿過後涼涼的小手。

顏伊一睜眼就看見了靠在床邊的厲枔。

厲枔已經卸去了剛才吓人的戰損妝容,  但整個人還是透露出明顯的疲憊和憔悴。

不過再怎麽疲憊、憔悴也好,起碼,厲枔還是平平安安的。

“枔哥……”顏伊瞬間紅了眼眶,“你吓死我了……”

厲枔聽見聲音,擡頭看着顏伊,心疼地搓了搓對方冰涼的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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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吓死我了。”

一陣短暫的沉默後,兩人同時開口。

“對不起。”

“對不起。”

“我又夢到了那場大火,醒來後,我就看到了熱搜。”顏伊悄聲說:“我好怕……好怕你會再出事……”

如果顏伊就是小胖子,那他就是那個用自己的生命将厲枔推出火海的人——

沒有人會比他們兩個更清楚,那場吃人的大火有多麽的可怕。

厲枔心疼地搖搖頭,伸手抹掉顏伊眼角即将奪眶而出的眼淚。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他輕聲問道。

從什麽時候開始,小胖子的殼子裏住着的人換成了顏伊?

又或者,顏伊原本就是小胖子。

如果顏伊原本就是小胖子,那也許就不是之前書裏追着原主角受滿世界跑的戀愛腦;那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小胖子變成了現在的顏伊?

顏伊輕輕握住厲枔為自己拭淚的手,用臉頰蹭着厲枔的手心,表情貪婪又滿足。

“從一開始。”他小聲說。

早在他認識厲枔之前。

他是小胖子,也是顏伊。

二十一年前,顏伊出生在一個北方一個北方十八線小城鎮裏,還未未足月,就被扔在了的福利院門口,他襁褓裏有一枚用紙條包裹着的玉墜子,而紙條上寫着的,就是他的生日和“顏伊”這個名字。

他在福利院長大,至小就是個腼腆內向的孩子。

當別的小男孩都在爬樹惡作劇,玩變形金剛和玩具刀槍的時候,他就不喜歡那些看上去就很危險的動作。

爬樹很容易摔跤,那些刀槍玩具打在身上也很疼,他不明白別的男孩子為什麽會喜歡那些東西,也不明白……

為什麽就因為自己不喜歡,大家就會不喜歡他。

他膽小、怕疼、愛哭,這些好像原本是天生的。

福利院的小朋友排隊打預防針的時候,好多小女孩都能勇敢地站在醫生面前自己卷起袖口,可他就是忍不住害怕;他也想堅強,但是看到醫生手裏的針頭就控制不住掉淚,管不住自己的雙腿想躲。

還有摔倒的時候。

他也不想哭的。

可是真的很疼啊。

他那時候還太小了,不明白人為什麽一定要堅強,但老師總是說,堅強的小男子漢是不會總哭鼻子的。

因為不愛和那些同齡的小男孩瘋玩,他總是顯得比小女孩還安靜,加上矮小,白淨,說話細聲細氣,加上偶爾來不及剪短的頭發,還有愛哭鼻子的毛病——

他徹底成為了福利院一群孩子中的異類。

小朋友都嘲笑他是小女孩,不喜歡跟他玩,欺負他、排擠他,連福利院的老師也不太喜歡像他這種總惹麻煩的孩子。

那時候,他也開始不喜歡這樣的自己。

明明被人推倒了,摔破膝蓋很疼,明明被人搶了喜歡的玩具和零食,心裏也會憤怒;但看着比自己高大不少的孩子把自己團團圍住,他還是只能懦弱地低下頭,不争氣的掉眼淚。

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到他開始上小學,他已經越來越懦弱內向,只希望躲在牆角,不要被人發現最好。

可仗勢欺人的人從來不會因為對方的妥協退讓而收手。

這只會讓他們變本加厲。

那時候顏伊第一次被堵在男廁所門口,壞孩子說要扒掉他的褲子,檢查他是不是真的男生,不然就不準他進男廁所。

那是他第一次學會反抗,但終于小小的身體根本不争氣,被一群人打得鼻青臉腫。

後來事情鬧大,打人的孩子都被請來了家長。

只有顏伊沒有父母,鼻青臉腫地站在校長辦公室的角落。

因為理虧,那些學生家長起先說願意賠償醫療費,還說可以做出一些經濟補償。

可顏伊只看到每一個打人的孩子都有人護着,只有挨打的他自己反而沒有,甚至從頭到尾,都沒有人跟他說過一句“對不起”。

那時的他只有六、七歲大,根本不知道錢有什麽用,他不肯去醫院也不肯開口說話,倔強地站在角落,只想等着打了他的人正式地跟他道歉。

之後,他開始聽到有人說他不懂事。

在心裏,他一遍遍地問自己,明明打人是不對的,不是嗎?

他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麽做才算懂事,只知道,最終,那些家長帶着自己的孩子離開了學校,老師為了息事寧人,只輕飄飄地留下了一句——

“班上那麽多人他們都不欺負,為什麽偏偏就只欺負你?”

那是顏伊第一次意識到,原來跟大多數人不一樣,可能真是他的錯。

即使挨了打,也是他的錯。

他開始越來越讨厭自己,為自己的“與衆不同”,也為自己的無能懦弱。

後來,磕磕絆絆下,他終于考上了大學,跨過了最可怕的變聲期和青春發/育期,離開了之前那些噩夢般的校園暴力,就在他以為自己可以開始新的生活時,生活卻沒有打算放過他。

那時的顏伊已經成年,雖然小時候在別的孩子眼裏他過分清秀是一種罪過,但張開的顏伊的确是很好看的,就是後來單憑一張臉就能原地出道的程度。

他開始收到班上女孩子送來的示好,但這也成了他新的困擾——

因為他很早就知道,自己是不喜歡女孩子的。

雖然有很多女孩子都可愛又美好,但他自己是個同性戀。

這是他心裏的小秘密。

他沒有具體喜歡過某一個人,也沒有對任何人造成任何影響,所以這件事,他一直小心翼翼地藏在心底。

終于在遇到一個堅持不懈追求他幾個月的女孩子後,為了不耽誤對方的善意,他忍不住坦誠了自己的性取向,但卻成為了他之後最可怕的噩夢。

有人悄悄拍下了他和女孩子的對話發到了學校的貼吧裏,一時鬧得滿城風雨,他再次被貼上了“娘娘腔”的标簽,這次還有一個新的名詞——

“死變态”。

連室友都開始拒絕跟他一個宿舍。

室友把他的東西從寝室扔出去,所有人像躲瘟疫一樣躲着他;終于在驚動宿管老師和輔導員後,他連續換了幾次寝室,明面上的折騰終于變成了暗搓搓的小動作。

事情發生在一個寝室熄燈的晚上。

顏伊從自習室回來,洗完澡準備上床時,發現自己鋪床的褥子和被子上都被倒上了不知名的液體,已經濕透了。

當時正值冬天,他看着自己床上的狼藉,什麽也沒說,只是抱着褥子出了寝室。

習慣使人變得麻木,他那時已經長大了,早就哭不出來了。

他準備把濕透的褥子抱去樓頂天臺曬衣服的地方晾起來,可打濕水的褥子沉得可怕,他雙臂酸脹,已經快要抱不動懷裏的褥子了。

終于在燈光昏暗的走廊樓梯上,他踩到了被子滑下來的一個角,一陣天旋地轉,滾下了樓梯,之後便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知覺。

對于自己之後會在醫院的病床上醒來這件事,顏伊不覺得有什麽意外,但很快就連記者都追到了病房裏,大肆報道他就是當代醫學的奇跡。

身邊所有人跟他說話的态度一夜之間都變得友好了起來,只可惜他們都不叫他顏伊,而是另一個完全陌生的名字。

他沖進衛生間,看着鏡子裏那張同樣陌生臉,發現自己一夜之間變成了一個長相平平,身材微胖的小胖子。

“你知道嗎,枔哥——”顏伊摩挲着厲枔的掌心,“那時候,我不止不覺得害怕,甚至還挺開心的。”

他以為自己終于可以擺脫之前給自己帶來不幸的一切,卻沒想到還有更大的不幸在等着他。

作者有話要說:  這裏先解密前面的一小部分,其實就是小胖子在車禍後成為了植物人,醒來的就已經是顏伊了,剩下的明天會繼續揭曉~

小可愛的投喂阿魚看到辣~今天來不及,會在明天雙更噠(*   ̄3)(ε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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