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悟,”夏油傑微微調整了身體的姿态,面上的神情有些嚴肅,“我們都想錯了。”

他的聲音低低下沉,“我們從津島憐央身上感受到的那股強大咒力,并不是他本身具有的,而是他身上寄宿着的咒靈所溢散出來的!”

五條悟淡淡應道,“我早就知道了。”

擁有着五條家百年一遇的特殊性狀——[六眼],在五條悟的眼中,一切都是無所遁形的,他可以憑借這雙眼睛看清咒力的流動,看穿敵人的術式,也可以憑借這雙眼睛直接分辨出對方是術師還是非術師。

“津島憐央只是個沒有咒力的普通孩子這件事情,”他重複了一遍,“我早就知道了。”

五條悟那雙比天穹還更要廣闊的蒼藍色眼瞳之中只流淌着淡淡的莫名情緒。

咒術師這一行,九成九是依靠生下來就注定了的天賦的,身為普通人的非術師産生的負面情緒的力量只會化為微小的逸散的咒力,緩慢地形成詛咒,他們既看不見詛咒也無法消除詛咒,對世界的真相一無所知,而擁有咒術師天賦的人則能從自身的負面情緒中提取咒力用來消除詛咒,保護非術師,維持咒靈與人類間的平衡。

津島修治在聽到伏黑甚爾的話語之後,先入為主地以為津島憐央是擁有咒力的孩子,他對津島憐央過分的保護欲蒙蔽了感知力,完全忽視了津島憐央跟他曾經見過的那些詛咒師的不同。

津島憐央看不見咒靈,也不像那些詛咒師一般被負面情緒纏身。

他只是無法成為咒術師的普通孩子。

這是五條悟做出的判斷。

但跟普通人稍有不同的是,津島憐央的身體裏沒有絲毫咒力,是真真正正的零咒力。

這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是普通人,但即使是普通人的身體裏也會因為負面情緒而存有微小的咒力,只不過他們無法像咒術師一樣将咒力儲存在體內而已。

而跟伏黑甚爾因為天與咒縛而導致的既不産生咒力也不存儲咒力的零咒力又不相同,津島憐央并非不産生咒力。

孤獨、悔恨、恐懼、恥辱、怨恨、嫉妒……

因為種種負面情緒而産生的咒力無時無刻不在津島憐央的身體內産生着,卻又會立刻就被他體內的繪裏奈吸收掉,他用自身的負面情緒源源不斷地供養着繪裏奈,縱容着被他視作妹妹的繪裏奈在自己身體裏孕育、孵化、成長,逐漸地、逐漸地變成了令人恐懼的過怨咒靈,從而形成了[津島憐央體內沒有咒力]這一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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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島憐央是被剝奪了[擁有負面情緒]這一權利的孩子。

猶如童話裏的單薄而片面的假人一般,永遠笑容燦爛,永遠開心快樂,永遠善良而無私。

在他們面前,津島憐央仰着小臉,露出了如同隔了一層朦胧水霧般空白又虛無的笑容,他伸出雙手,攤開放在了五條悟的面前,再一次地發問,“五條悟,可以讓我們離開嗎?”

夏油傑皺起了眉頭,“悟,你還是先答應他的要求好了,我有很不好的預感。”

“诶——”五條悟發出了不情願的聲音,尾音拖得長長的。

一向輕薄又狂妄的少年墨鏡遮掩下的冰藍眼瞳閃爍着興味的光芒,他對夏油傑說道,“你不覺得很有意思嗎?我倒想要試着拒絕他一下,看看會發生什麽。”

津島修治回答了他們這個問題,“會死掉的。”

因為過分激動的情緒而眼眶泛紅的孩童冷冷地說道,“先是被壓扁,然後被擰成麻花一樣的形狀,血液全部噴濺而出,骨頭和肌肉變成棉花一樣的絮狀物,軟綿綿的,即使只是小孩子也可以輕而易舉地撕開。”

“聽起來很可怕嘛~”雖然嘴上這麽說着,但五條悟面上的神情分明是躍躍欲試。

“悟!”夏油傑帶着警告意味地喊了一聲五條悟。

“好好,我知道了啦。”五條悟撇了撇嘴,舉起雙手,做出投降一樣的姿勢,懶懶散散地應道。

五條悟轉過頭,笑眯眯地對津島憐央說,“好,我答應你的請求了。”

籠罩了一整個街道的漆黑帳幕并沒有解除。

他嘴上雖然答應了,但身體上卻沒有絲毫動作,只是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想要看看寄宿在津島憐央身上的那只咒靈會有什麽反應。

五條悟在試探着繪裏奈的能力。

津島憐央咯咯笑了起來,笑容燦爛又開朗,他收攏了空無一物的手掌,攥成拳頭放在了胸口處,用稚氣十足的軟軟童音說道,“謝謝,我收到了哦。”

伴随着他的這個動作,周圍封閉的帳幕如同被水溶化般迅速消散着,露出了原本被遮掩住的光亮的天穹,絢爛的霞光還未完全褪去,淡淡地挂在天幕之上,鋪灑出如水彩畫一般的溫暖色彩。

津島修治的眼中逐漸騰升起了點點希望的光彩。

“哇哦。”五條悟發出了一聲感嘆,“只要答應了就會自動收取的機制嗎?真好啊,這麽便利的能力我也想要呢。”

夏油傑松了一口氣,“這樣就算結束了嗎?”

“不,還沒有哦。”五條悟眯起了眼睛,“那孩子身上咒靈的氣息更加濃重了。”

“五條悟,”果不其然,在剛落下話音的那一瞬間,津島憐央再次朝五條悟攤開雙手,笑意盈盈地說——

“直到明天為止,可以不要再追捕我們了嗎?”

他的請求一如既往地如同小孩子的撒嬌般,帶着些甜蜜柔軟的意味,讓人無法拒絕。

“好啊。”這回五條悟倒是幹脆地答應了,沒說一句多餘的廢話。

夏油傑詫異地看了一眼五條悟,“這可不太像是你的風格。”

“怎麽說呢,”五條悟摸了摸下巴,“畢竟我也不是什麽人渣嘛,這麽可憐兮兮的請求,總感覺說不出拒絕的話。”

夏油傑無語,“那你之前這麽磨磨蹭蹭是為了好玩嗎??”

五條悟露出了開朗的笑容,豎起一根食指,說道,“那當然是因為傑你那副緊張兮兮的樣子真是太好笑了,所以我就忍不住多欣賞了一會!”

津島修治這時候也意識到了津島憐央能力的局限性。

憐央一次只能對一個人提出撒嬌請求,也只能限制住一個人的行動,也就是說在撒嬌請求結束之後,他們還是無法逃離,憐央還是要被這兩人帶去那不知名的地方遭受未知的待遇,而他還是要回到那座壓抑又沉悶如同死去般的宅邸,如同那其中所有沉溺于舊時代的人們一般緩慢死去。

所以那兩人才能表現的如此輕松,甚至還有餘力在那邊嘻嘻哈哈。

無論怎麽想,這都太過絕望了。

無論在場的另外三人怎麽想,津島憐央臉上的笑容依舊如面具般堅固而讓人捉摸不透,他第三次對五條悟提出了請求,“五條悟,直到明天為止,可以不要傷害我們嗎?”

“看來津島憐央身上寄宿着的咒靈能夠提出的要求是存在限制的。”夏油傑若有所思地說道,“否則的話,他是不會自己主動在提出的要求中加上時間限制的。”

“那麽他能提出的要求的個數也一定存在着上限。”五條悟說。

他再次蹲下身來,微微拉下了一點架在鼻梁上的黑色墨鏡,露出了那雙動人心魄的蒼藍色眼瞳,直視着津島憐央黑珍珠般清潤的眼瞳,輕松地答應了他的請求,“好啊,直到明天為止,我都不會傷害你們的。”

在那一瞬間,津島憐央變換成了皮膚慘白、五官空洞的怪物。

那不祥又陰郁的咒靈發出了尖利刮耳的笑聲,她的聲音也是稚嫩的童音,但卻帶着陰森可怖的鬼氣,如同恐怖影片中走出的鬼童般朝五條悟咧開了笑臉。

陰冷。

陰冷。

綿綿密密的陰冷像是一口輕呼出的氣息般攀爬上了五條悟的脊骨,帶着讓人發麻的戰栗感。

繪裏奈看了看面前的五條悟,沒有說話,轉過身來面對着津島修治,專注地、安靜地凝視着她與憐央共同的兄長。

在那一剎間,津島修治意識到了什麽。

津島憐央同意了他的請求,對五條悟提出了強求,但顯然他也清楚繪裏奈能力的局限性,明白如果只憑借強求,想要讓他們兩人都順利逃脫是不可能的,反倒會讓顧忌着繪裏奈存在的咒術師們在實現了三個強求之後得到一次許願的機會。

憐央是個聰明的孩子,他絕不會在明知不可行的情況下依舊做出讓敵人得利的事情。

再加上繪裏奈的暗示,這一切已經很明了了。

在繪裏奈的等價交換機制當中,[可以對她許願的人]不一定是[實現了她強求的人]!

電光火石之間,津島修治的頭腦一片空白,什麽都沒來得及多想,他只憑借着直覺張開了嘴,呼喊道,“繪裏……”

噠。

但比他更快的是夏油傑,身穿咒術高專校服的少年悄無聲息地走到了津島修治的身後,在他的後脖頸上輕輕一捏,就讓年幼的孩童失去意識,昏睡了過去。

他接住了軟軟倒下的孩童,動作輕柔地把他放在了地面上,順手拿了津島修治的雙肩包墊在了他的腦袋下面。

“幹得不錯嘛,傑。”五條悟對好友說道。

夏油傑拍了拍手掌,瞥了他一眼,“做咒術師這行,這點眼力見還是要有的。”

繪裏奈呆呆地看着倒在地上的津島修治,像是有些委屈般叫了一聲,“修治哥哥……”

已經失去意識的津島修治自然無法回應繪裏奈,她等了好一會,只好不情不願地轉過身來,對上了五條悟笑眯眯的雙眼。

繪裏奈的聲音帶着僵硬的無機質感,如同執行程序般一板一眼地問道,“五條悟,你有什麽願望嗎?”

那陰冷的感覺絲毫沒有散去,此時站在五條悟面前的孩童已經完完全全感受不到津島憐央身為人類的特質,只有一團仿佛凝聚了世間所有的惡的咒靈伫立在那裏,黏膩的、污濁的、漆黑的猶如淤泥一般的咒力包裹了全身。

但是。

在那雙能夠看穿一切的六眼中,巨大、怪異、漆黑而又不祥的咒靈如同懷抱嬰孩般,小心翼翼地、充滿憐惜與愛意地懷抱着那團蜷縮着的小小的不安又靜谧的靈魂。

在那極具壓迫感、讓人僵硬到無法動彈的恐怖感覺之中,五條悟露出了一個笑容,他輕輕撫摸上了繪裏奈的腦袋,以一種害怕驚擾了什麽的輕柔語氣說道,“什麽都不要擔心,安心睡去吧。”

“好啊。”

繪裏奈歪了歪腦袋,清脆地答應了。

她實現了五條悟的願望。

閉上了眼睛,有着如同天使一般的睡顏的孩童沉沉睡着,長長的眼睫只如同蟬翼般微微地顫動着,紅潤的嘴唇微微張着。

他的呼吸一起一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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