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有一些想說的話)
津島修治醒來時,眼前是一陣灰蒙蒙的陰翳。
那如同星子般微茫卻又耀眼的希望分明觸手可及,卻生生錯過的感覺太過于絕望,以至于他的眼前至今仍是一片黯淡無光的壓抑色彩。
津島修治遲鈍地握了握因為昏睡的太久而有些發僵的手掌。
神經拉伸而産生的微微酥麻發燙的感覺如蟲蟻般迅速蔓延上手臂直至頭腦。
他有一種錯覺,仿佛從津島家出逃的那一天淩晨,憐央被他緊緊握住,牽着走過了數個漆黑漫長的小時的手依舊乖乖地放在他的掌心。
溫燙、柔軟、小小的,卻又帶給人無窮安心感的那只屬于孩童的手,他下意識地想要緊緊握住。
但這一次,他一如既往攥緊了的手掌中,抓住的只有一片空空如也的虛無。
“喲,你醒了啊。”
一個光聽着就讓人咬牙切齒的讨厭聲音在極近的地方響了起來。
津島修治轉頭看向臉上挂着輕松笑容的五條悟,眼中流露出了如針紮般尖銳的仇恨目光。
“你,這,混,蛋!”他幾乎是将這幾個字放在齒間狠狠咬碎了說出來的。
有着一張帥氣臉蛋的白發少年摘下了墨鏡正拿在手上無聊地甩來甩去,他露出了一雙淩冽又漂亮的冰藍色眼瞳,輕佻地對津島修治說道,“都說了不要這麽敵視我嘛,我可是站在你們這一邊,認認真真想要幫助你們的。”
津島修治支着手臂,坐起身來。
他這才發現自己所在的地方是一間全白的房間,鋪着雪白床單的狹窄單人床如同解剖臺一般整齊地排列在房間中,靠牆邊的位置陳列着藥品櫃和各類醫療用品,再靠角落裏一點的位置還有手術刀之類的醫療器械,正閃爍令人不安的寒芒。
而他正坐在那如同解剖臺一般的單人床之上,兩邊都是空空的蒙着白布的相同床鋪。
這房間死氣沉沉,只給人帶來一種壓抑不安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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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津島修治并不在意這些,沒有什麽地方比那簡直如同舊時代幽靈一般的津島宅邸更死氣沉沉令人作嘔的,他現在所關心的問題只有一個。
“你們把憐央帶到哪裏去了?”
“啊,那孩子啊?”五條悟想了想說,“現在應該是在接受高層的檢驗吧,評估一下他的危害性大不大。”
“如果被判斷危害性大的話……會怎樣?”津島修治在問出這話的時候,聲音發顫,他其實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他從一開始就十分清楚,人們面對未知的恐懼與懼怕會殺死津島憐央,所以他明明在一旁袖手旁觀了這麽久,卻最終因為繪裏奈的出現和內山加奈子的死亡而下定決心,要參與進津島憐央的世界之中。
“會死哦。”五條悟說道,“一旦被那群比腐爛的鲱魚還要令人作嘔的家夥認定無法控制的話,被處以秘密死刑幾乎是必然的事情。”
“這樣的事情我見的多了。”他的聲音低沉,帶着孤高刺人的涼意,“為了妥當,為了安全,強迫他人獻出生命,強迫他人做出犧牲,這就是咒術師。”
五條悟朝津島修治露出了一個笑容來,“聽起來是不是很糟糕,但真可惜,身為弱者的你們無法反抗,只能任人擺布。”
津島修治強迫着自己冷靜下來,他說,“但是憐央其實沒有那麽不可控不是嗎?他迄今為止提出的撒嬌要求都只是一些可以輕易完成的事情,平日裏除非憐央要求繪裏奈出來,否則的話,繪裏奈是絕不會主動出現的,憐央在繪裏奈不出現的時候,只是個普通的孩子,對你們根本沒有威脅。”
“嗯。”五條悟點點頭,他漫不經心地說,“你說的沒錯。”
“但是這件委托是你們的父親借着議員大臣的身份對高層提出來的,他好像很害怕自己的兒子身上竟然寄宿着咒靈,在嚷嚷着讓我們立刻祓除他,看他那激動的樣子好像沒什麽回旋的餘地。”
“只是一個素未謀面的小孩而已,高層是不會為了他跟議員大臣翻臉的。”
津島修治坐在蒼白的單人床上垂首沉默了很久,才輕輕開口,“……那我現在就去殺了他。”
他擡起頭來,微卷的鳶色發絲垂在臉側,一雙漂亮的鳶色眼瞳之中藏着令人心驚的瘋狂與涼薄,那張屬于小孩子的稚嫩臉龐上是深思熟慮過的認真,他問,“如果津島右衛郎現在、立刻、馬上死掉的話,還來得及嗎?”
五條悟怔愣一會,低低地笑了起來,他贊揚道,“你這家夥,也蠻瘋的嘛!”
他站起身來,把手按在津島修治的腦袋上,“不要擔心,我不是說好了會幫你們的嗎?”
津島修治擡起頭來,望向五條悟,明明他的眼神堅定而又戾氣十足,但不知為何,五條悟卻總覺得這個孩子也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麽堅強。
他其實跟他的弟弟很像。
都給人一種推拒一切的孤獨感和脆弱感。
“弱者無法反抗,任人擺布。”五條悟又重複了一遍自己之前說過的話語,随手打開拿在手中的墨鏡重新架回了鼻梁之上,他抵了抵遮住了那雙冰藍眼瞳的墨鏡,帶着少年人的狂妄與自傲說道,“但是,我可是最強的。”
“……你想要我幫你做什麽?”
津島修治抿了抿嘴唇,最終吐出這樣一句話來。
五條悟知道,這樣一句聽起來有些冷漠的話語,才代表着面前這個心牆厚重的孩子終于嘗試着相信他人了。
嘛,雖然是在不得已的情況下。
“我不需要你幫我做什麽,不過有一件事情我要提前通知你一聲。”五條悟說道,“即使我能争取讓津島憐央不被判處死刑,但是今後你也不太可能跟他待在一起了。”
“津島憐央是被咒靈寄宿着的受肉體,即使目前看來,他體內的咒靈被他控制的很好,但也不能排除他今後會不會出現什麽意外,導致咒靈失控,威脅到其他人,因此,即使我可以幫他免除死刑,但是必要的監禁與觀察是沒有辦法避免的。”
“你要忍受獨自一人的孤獨,從此寂寞地在這世間行走。”
“怎麽樣?”五條悟居高臨下地看着他,說道,“做得到嗎?”
津島修治懇求道,“我跟他一起被監禁不行嗎?”
“不、行。”五條悟一字一頓地否定着津島修治提出的請求,“津島憐央體內的咒靈是需要有人配合着實施的類型,如果你在完成了他的三個強求之後,要求咒靈幫助你們兩人逃走怎麽辦?如果那咒靈突然發狂,對你提出了你完成不了的強求怎麽辦?而且照第一個案例來看,那咒靈是可以隔空咒殺他人的類型,如果有人因為你無法完成強求而被牽連着死亡怎麽辦?”
“你沒有辦法為他人的死亡負責。”五條悟這樣斷定。
津島修治張了張嘴,想要反駁五條悟的話語,跟他說,憐央是絕不會傷害他的,他也可以向五條悟保證他們絕不會擅自逃跑。
但話語來到了喉嚨口,他又梗塞住,無論如何都無法說出口了。
津島修治無言以對。
他拿不出證據來證明他想要承諾的事,也沒有人會相信那由污穢不潔的負面情緒聚集而成的咒靈真的能控制住自己。
他眼中的光芒一點一點地黯淡了下來,最終回歸到了一片漆黑的死寂之中。
津島修治嗓音低低地說道,“沒什麽做不到的,在遇見憐央之前,我一直都是這樣度過的,現在只不過是回到從前罷了。”
鳶發鳶眼的孩童臉上的神情逐漸變得漠然而冰冷,眼瞳沉沉,像黑洞般吸收了所有光亮,他看着五條悟,“但是憐央只是暫時交給你了。”
那言語蒼白而無力。
“很有覺悟嘛。”
五條悟的嘴角勾起了一道弧度,他揮了揮手,算是道別,轉身推開了醫務室的門,“那麽,時間差不多了,我也該去看看另一邊的情況了。”
津島修治獨自一人沉默地坐在空曠的房間之中,在寬闊安靜的空間襯托下,那小小的身影愈發顯出無盡的茫然來。
門外是長長的昏暗的走廊,慘白的燈光照射下,光滑的地板倒映出涼寒的扭曲波光,夏油傑已經抱臂靠在牆邊,正在等着他。
“怎麽樣?”
“跟他說好了哦。”五條悟說,“那個死老頭子呢?還在那邊大吵大鬧嗎?”
“硝子是這麽說的。”
“切。”五條悟有些不爽地說,“高層都是一些廢物,結果還是要老子出馬。”
“他們大概是不想因為這一點小事得罪議員大臣,又不敢無視你的意見,所以在那裏打太極吧。”夏油傑說,“還有,都說了別用‘老子’這種自稱了,太沒禮貌了,你在小孩面前也這麽說的嗎?”
“我在那小子面前可禮貌了,你可別污蔑我。”五條悟說道。
“你這家夥最好是這樣。”
他們一邊拌着嘴一邊走向高專內部的會議室去。
有兩個負責傳達咒術界上層意思的輔助監督已經坐在那裏負責跟津島右衛郎進行交涉了,現在只等着代表着另一種意見的五條悟到場了。
理直氣壯地遲到了半個小時的五條悟一把拉開了推拉門,連聲招呼也沒打,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單人沙發上,而夏油傑則靠在了門口,準備看戲。
這兩個不良高中生的氣勢看上去比會議室中坐着的三個大人加起來都強。
剛剛還在喋喋不休地拿着一套又一套的話術來跟津島右衛郎扯皮的輔助監督們一下子噤了聲。
津島右衛郎也反應了過來,面色冷冷地看向五條悟。
“看來這位才是真正能主事的人吧。”
五條悟一笑,傲慢地揚起了下巴,“沒錯,所以你有什麽意見就直接跟老子說就好了。”
夏油傑站在門口無奈地扶額,暗自嘀咕道,“都說了別自稱‘老子’了。”
津島右衛郎皺了皺眉頭,有些不喜五條悟無禮的姿态,“算了,我就不跟你計較之前讓我空等的事情了,總而言之,你們一定要給我把津島憐央祓除……”
他的話才剛剛說到一半,就被打斷了。
“——反正我也不會聽。”
五條悟慢悠悠地吐出了下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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