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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夏油傑和五條悟所看見的, 就是獄門疆展開之後,露出了猙獰而惡心的內裏,将被箭支釘在樹上的孩童緊緊束縛在其中的場景。

在短短的時間裏, 津島憐央琉璃般的黑瞳失去了光彩, 呼吸幾近于無,連胸膛都不再起伏了,失去了那支撐着他擡起頭顱的意志之後,津島憐央順從着被折斷的頸椎骨深深垂下了腦袋, 頸動脈中噴湧而出的鮮血滴滴答答地沿着指尖、衣角滴落,就在這樣瀕臨死亡的狀态之中,六面展開的獄門疆驟然收攏,将他封印在了其中。

布滿了細長眼睛的獄門疆又重新閉上了眼睛, 在空中停滞了一瞬,直直地順應着地心引力掉落在了那一灘由津島憐央的血積成的血泊之中, 濺起了微不足道的紅花。

空氣之中彌漫着的是令人窒息的死寂。

津島修治仿佛聽見心髒如同豆子般在永不停歇的烈火之中噼啪爆裂, 燒得焦枯而幹瘦,縮成了一小團燃盡了所有希望的黑炭, 他眼中的光亮徹底湮滅了, 只用那樣空茫又灰暗的眼神順着獄門疆墜落着的方向,靜靜注視着那浸沒在赤紅鮮血之中的獄門疆。

只要是不想失去的事物, 終有一天還是會如同手中沙般無法握緊地從指隙裏流逝,所有珍貴的事物在得到的那一刻起,其實就已經注定了要失去的結局。

太陽也會從地平線墜落, 只讓那之後到來的永夜愈顯孤寂和冰寒。

五條悟沉默了下來, 他攥緊了拳頭, 像是再一次回到了保護星漿體任務失敗了的那一天, 心中湧動着讓人感到荒謬的無力感。

即使是最強, 也會有無能為力的時候。

“……為什麽?”

五條悟本以為這句問話是津島修治說的,在遲鈍着反應了一會之後才意識到這微弱的、像是從咽喉中擠出來的艱難詢問是從身旁好友的口中流瀉出來的。

“為什麽天元大人要殺死津島憐央?”

夏油傑問道。

五條悟轉過頭來看着分明是在提問、眼神卻沒有焦距的好友,靜默了一會,還是回答了他,“……為了維持平衡,為了保持現狀,以那些在筐中腐爛發酵的老橘子們的思維來想,大概就是這樣聽上去既無理又荒唐的理由吧。”

“……”

夏油傑不再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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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覺得那些被他拼命吞咽下去的咒靈球的味道再一次翻湧了上來,讓他舌根發苦、胃部生疼。

[好想吐。]

在一夜失去了所有高層之後,咒術界陷入了動亂之中,保守派與激進派,禦三家內部之間,一直以來都被壟斷了上升途徑的其他咒術師家族跟禦三家之間,仿佛狂風暴雨的黑暗一夜之後,所有的獵手都露出了鋒利的爪牙,拼命争奪着那從天而降的肥美羔羊,在權勢的渦旋之中明争暗搶、互相撕咬。

那些和善又平凡的面目只一瞬間就可以變得如同般若惡鬼一般醜陋又猙獰,人人好像都窩藏着野心,争先恐後地想要坐到那幾個寥寥無幾的高位之上。

五條悟身為五條家的未來家主也被迫着卷進了這一場咒術界的大洗牌之中,就連因為越發激烈的戰争和同樣動蕩着的政界所滋生的數量繁多的咒靈都沒有時間去處理了,而是移交給了下層的咒術師,毫無疑問地,夏油傑身為咒術界僅有的三個特級咒術師之一,在另外兩個特級咒術師,一個忙于穩定混亂的局勢,一個随去如風不受約束的情況下,也承擔了越發繁重的任務。

在整個日本境內來回奔波,一刻不停地清除着咒靈,吞咽着難以下咽的咒靈球,因為站着的位置越來越高,夏油傑知道了不少從前被高層死死隐瞞住的東西,可以看到的風景也越發廣闊起來。

可惜那并不什麽好風景。

只是一片漫無邊際、臭氣熏天的垃圾場而已。

極其偶爾的時候,夏油傑在東京落腳的時候,會再去看看津島修治從前住的宅邸。

那一天之後,津島修治就消失了。

在離開之前,他只問了一個問題。

“憐央還有可能活下來嗎?”

五條悟也只回答了一句,“萬分之一的可能。”

那種致命的傷口本就難以存活,更別提上面所附着的濃厚咒力會不停地腐蝕傷口、阻止傷口的愈合,即使是被譽為“咒術界的珍寶”的家入硝子拼盡全力地使用反轉術式,也不可能在津島憐央完全失去生命體征之前将咒力全部祓除掉。

津島修治不再問了。

他沉默地帶走了封印了津島憐央的獄門疆,遠遠地走遠了,只留下一個如同石頭般嶙峋又封閉的背影。

夏油傑再一次站到了位于東京都富人區的那幢洋房前,伫立了一會,什麽也沒有做,只是靜靜地凝視着眼前的場景。

昔日漂亮又奢華的津島宅邸現在只剩下了一堆灰黑色的廢墟,碎玻璃掉落滿地無人清掃,焦枯的磚木支棱着,熏黑的外牆頹唐又醜陋,沒有人保養的綠草地已經完全枯萎了,蜷曲又枯黃地貼在泥土表面,只有那高高聳立着的鐵藝欄杆還完好無損地堅守在原地,拒絕着所有人的進入。

“你是津島議員的支持者嗎?”

有同樣住在富人區、正在散步的老人跟他搭話。

“……算是吧。”夏油傑說道。

“看起來還是個學生樣呢,能這麽關心國家大事真不容易。”老人善意地說道,轉而又深深地嘆息了起來,“不過真是可惜,在這樣關鍵的戰争階段,明明出現了津島議員這樣堅定又睿智的鷹派,結果卻死在了火災之中。”

這是夏油傑早就知道了的事情,在發生了那樣的事情以後,無論如何他都無法不去關注津島修治的去向。

在當天夜裏,津島宅邸就燃起了大火,熊熊地将一切都吞噬殆盡了。

“聽說那一天晚上,津島議員一家都難得地聚齊了,本來以為是歡樂的合家宴,沒想到最後會變成那樣的慘劇。”

“……死了嗎?”

“死了,都死光了,一個也沒剩。”老人又感嘆着、背着手、搖頭晃腦地走遠了。

津島修治死了嗎?

夏油傑無論如何都不肯相信,那樣毫不動搖地按照自己的意志行動的人會死去,可是回想起那一天津島修治離開前的神情,他又有些遲疑地不敢确信了。

因為那個同樣年幼的孩子臉上,是蒼白的、生機全無、充滿了死氣的神情,帶着撕心裂肺般的哀恸,在無聲地哭泣着。

津島修治發起了高燒。

渾身酸痛,四肢無力,眼球幹澀,喉嚨腫脹又疼痛,舌苔燃燒着,像是含着一團火焰。

這也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他想着。

沒有進食、沒有攝取水分,身上又有沒有好好處理過的大面積燒傷,會發燒也是在所難免的。

他藏在城市無人注意的巷道之中,一動不動地躺在肮髒的地面之上,頭腦昏昏沉沉,瞳孔有些渙散了,連眼前的景色都如同蒙上了霧氣一般模糊而朦胧,卻還仰頭看着兩面高牆之中夾縫裏的夜空。

他的手裏小心翼翼地捧着如同活物般溫熱脈動着的獄門疆。

津島修治本來打算在那一場大火之中死去的。

可是在那熊熊燃燒着的赤紅火焰之中,他忽然想起來,為了沖散戰争的陰霾,夏日祭的日子好像提前了,就在不久後的晴朗夜晚舉辦,到時候會有煙火大會的節目。

他們說好了要一起去看的。

所以津島修治決定稍微遲幾天再去死吧。

他從火焰之中平常地走了出來,身上卻留下了大面積的燒傷,每走一步都鑽心地痛,還伴随着麻煩的并發症,這讓津島修治稍稍有些後悔。

早知道就不選這麽痛的死法了。

他想着,如果還有下一回的話,就試試看入水的死法吧。

因為實在沒有辦法走遠,又不希望被別人發現送到醫院,津島修治在天亮之前選了一個小巷藏進了角落之中,就這樣安靜地等待着花火大會的到來。

不吃也不喝,好像也并不怎麽困,他只是睜着眼睛發呆,看着頭頂上蔚藍變成漆黑,漆黑又變成蔚藍,大概過了好幾天吧,他懶得計算,畢竟這兩種顏色在他的眼中也沒什麽兩樣。

有一天耳朵裏傳來的聲音忽然嘈雜了起來,帶着歡聲與笑語,世界熱熱鬧鬧地碰撞了起來。

而他的眼前其實已經有些看不太清了,像是隔水望花般有種不真切的虛假感,朦朦胧胧的,像是沉浸在一場無邊的夢境之中。

“砰——嗵!!”

煙花升空的悶聲巨響很遙遠,反倒是人們的驚呼與興奮的叫喊離得很近。

他知道煙火大會開始了,于是努力地撐開了疲憊的眼皮,安靜地、了無生息地在望着他僅有的一線狹窄的夜空。

在那漆黑的、窄窄的幕布之上,焰火璀璨地盛放着,在一剎光亮過後,如同流星般拖着長長的燦金尾巴,義無反顧地奔向了津島修治。

那是足以讓人驚喜、讓人滿含期待地敞開懷抱,準備相擁的景色。

但那煙花也如流星一般,在奔赴的途中便燃盡了身軀,餘下輕飄飄的灰燼悠悠地晃蕩着落在他的手上。

只留下了一點微不可察的溫熱,和砂灰色的破碎粉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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