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戳一戳怕疼的小可愛)
津島修治沒能撐到煙火大會結束。
傷口感染所帶來的高熱和食水不進的幾天已經将津島修治全部的體力都消耗殆盡了, 他的腦袋如同被人一下下敲擊着般鈍鈍的疼痛,意識已經如同一團漿糊般模糊不清了。
恍惚之間,他仿佛又再一次地回到了那一場大火之中,身體只如被架在熊熊篝火上難以掙脫地燒灼着一般, 每一個細胞都正被一點點蒸幹水分, 變得薄脆又焦枯, 輕輕碰觸就會變成幹澀的齑粉, 一聲不吭地被風裹挾着吹遠。
火在燒。
有什麽東西在灰燼中重生。
在這一場與憐央約定好了要一起來看的、絢爛又頹靡的煙火之下, 津島修治的意志被無限地削薄了。
在熱熱鬧鬧的、人人歡笑着的夏日祭之中,無人知曉的冰冷小巷裏, 長久的靜默之後, 斷斷續續地、掙紮又嗚咽地響起了稀薄壓抑的低低泣音。
“嗚……”
津島修治緊緊攥着手中的獄門疆, 蜷縮起了顫抖的身體,他死死地咬住了下唇,堅硬的牙齒撕破了柔軟的唇瓣, 将痛苦的哀嚎都混着淡紅色的血水一起咽了下去,空無一物般的鳶色眼瞳之中是哀恸、易碎的淚光, 直到身體疲倦到了極致, 直到世界漆黑、徹底失去意識,直到昏厥了過去。
他才擺脫了那比地獄更讓人生畏的無邊噩夢。
。
津島修治是在醫院醒過來的。
雪白的病房,淺色的窗紗, 溫柔又明亮的日光從窗戶投射進來, 有醫生和護士忙忙碌碌地做着手頭上的工作, 世間一切都平凡又美好。
而他身上裸露在外的肮髒傷口像是被細細清理過, 塗抹了藥膏, 又纏上了幹淨的紗布一般, 除了皮膚表面黏膩又冰涼的藥膏觸感和微微緊繃的束縛感之外, 就再沒有其他不适的疼痛感了。
津島修治從略顯陳舊的薄被下抽出了自己的手臂,迎着陽光向上舉起,藍白條紋的寬闊衣袖順應着引力滑下,露出了一條被雪白繃帶密密包裹着的纖瘦手臂。
看來是被人發現送到醫院裏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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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島修治的心情出乎意料的平靜。
他一側首,看上去古怪又惡心的獄門疆也沒有被落下,正好端端地被安放在床頭櫃上,津島修治便伸手将獄門疆拿過來,重新緊緊地抱在了懷中。
“醒了嗎?”
有人繞過用來隔斷的淺藍色門簾走了過來。
津島修治撐起身體來,擡頭看了一眼。
那是個身穿軍裝、留着半長黑發的年輕男人,眼角上挑,長相俊秀,但神情卻讓人微妙地感到了些許不舒服,正半睐着酒紅色的眼瞳,笑眯眯地打量着他。
“我的名字是森鷗外,在部隊擔任一名小小的衛生科長。”他十分自謙地這樣說道,而後走到津島修治的床前,拉開椅子坐了下來,“在回東京處理一些事務的時候意外發現了你,就把你送到醫院來了。”
津島修治很熟悉森鷗外的眼神。
那是政客在嗅到了利益的銅臭味時,眼中常常會流露出來的貪婪色彩。
他別開了視線,凝視着被自己捧在手心的獄門疆,冷淡地說,“我身上沒什麽值得觊觎的。”
而森鷗外只是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這位小先生,恕我冒昧。”他說道,“你知道,自己擁有異能力嗎?”
森鷗外沒有完全跟津島修治說實話,但也并非是完全的謊言,他只是稍稍地修飾了一下言語,試圖用一點無傷大雅的話術讓津島修治跟他更親近些。
森鷗外在東京寥寥無人的清晨經過那條小巷時,确實嗅到了一點腐臭的血腥氣,但他本就不是愛管閑事的性子,這世界上每天都有千萬人在角落裏死去,又不是什麽稀奇的事情,跟他有什麽關系呢?
于是他只是冷漠地忽視了那些微的異常,若無其事般打算繼續奔赴向自己的目的地。
真正注意到了昏迷在小巷裏的津島修治,并且固執地一定要救他的其實是當時被森鷗外帶在身邊的、年僅11歲的小姑娘——與謝野晶子。
在漫長而持久的異能戰争中,與謝野晶子因為他國異能力者對日本國土的轟炸而失去了父母,卻陰差陽錯地在瀕死之際覺醒了異能力[請君勿死],險之又險地在那場恐怖襲擊之中幸存了下來。
不幸死亡了數萬人的災難之中,僅有這一人存活了下來,這樣無比顯眼的事實自然被當時負責調查事件經過的政府官員注意到了。
在對與謝野晶子的異能力進行了調查和測試之後,一份詳細報告呈遞到了上級,又被森鷗外敏銳地截獲了下來。
他幾乎是在得知了與謝野晶子的異能力之後,腦中就隐隐浮現出了一個可怕計劃的雛形。
而這一次,森鷗外特地從戰争的前線退下來,匆匆回到東京,就是為了搶在所有人之前獲得與謝野晶子的[使用權],并在日本在異能戰争中陷入頹勢的這個絕佳良機,順勢提出他意圖推行的[不死軍團]計劃。
憑借他近乎詭辯的口才,說服與謝野晶子參與[不死軍團]計劃并非難事,更何況在戰争之中失去了本來所擁有的一切的女孩本就對謀劃了這一場襲擊的他國異能力者懷揣着極深的仇恨,幾乎沒費多少口舌,森鷗外就為自己争取到了這一位在計劃之中擁有着重要地位的核心異能力者的堅定認同。
而遇見津島修治的當天,其實理應是森鷗外在東京停留的最後一天。
森鷗外說服了心中只有利益的政客們撥出一支精銳部隊作為突襲游擊隊交由森鷗外指揮統率,在正式的軍隊對抗之外靈活地進行支援,并以與謝野晶子作為核心人物,利用她的異能力為負傷的士兵進行治療,使得個人能力突出的士兵将自身的優勢在戰争之中發揮到極致,同時也刻意地打造出一支堅不可摧、無法打敗的不死軍團,從心理上打擊着敵國的軍隊,逐步瓦解士兵的戰鬥意志。
從禪院陸鬥不顧沉重代價、甚至打算向繪裏奈許願的舉動之中,便可以對日本現在的艱難處境窺見一斑,那群政客孤注一擲地将希望寄托于這個聽上去荒誕又匪夷所思的[不死軍團]計劃上,也并非是什麽不可理解的事情。
而在得到了政府官員的許可,又得到了指揮部隊的任命權之後,森鷗外便毫不拖沓地帶着與謝野晶子打算回到他心心念念的戰場之上,打算了為了國家、為了大義而戰,又怎麽會有心情去為一個小巷子裏連身上傷口大面積感染又發炎化膿、大概率救不回來的瀕死孩童而停下腳步?
一開始他甚至不贊同與謝野晶子使用自己的異能力為那個無名小孩治療。
在森鷗外的眼中,與謝野晶子的異能力是國家財産,是日本在這一場戰争中反敗為勝的關鍵密匙,貿貿然在并不安全、也不封閉的外界使用,就有被敵國的間諜獲取情報的風險,在這種形勢嚴峻的緊張時刻,是再危險不過的做法。
但是年紀尚小、還保有純真天性的與謝野晶子顯然跟他的看法并不相同。
她堅定地認為,僥幸從那一場災難之中活了下來,又擁有了這樣能力的自己就應該為所有身在苦難之中的人們伸出援手。
這其中或許帶着一點創傷後應激障礙的贖罪心理,但更多的卻是與謝野晶子本性中的善良讓她無法對傷者視而不見。
而森鷗外也并不想在還沒能完全取得與謝野晶子信任的時候就跟她起了争執,權衡利弊之下,他對與謝野晶子妥協了。
“沒有辦法,既然是晶子想做的事情就去做吧。”他用這樣無奈又溫和、如同父親一般的親切口吻掩蓋了一切冰冷冷的算計。
而如願以償的與謝野晶子看他的眼神也果不其然地親近了些許。
“謝謝。”她小聲地道了謝,便在那醫者本能的驅使下奔向了倒在肮髒小巷中呼吸微弱、情況不容樂觀的孩子身旁。
在那一場災難之前從未接受過正式的培訓的與謝野晶子只能通過自己粗淺的醫療知識判斷,那昏迷不醒的孩子身上最嚴重的傷勢無疑就是大面積的燒傷,除此之外就只有些微的擦傷和撞擊傷,并不嚴重,但可能因為身體過于虛弱而愈合緩慢,大片青紫的淤痕遲遲不散,因而看起來有些可怖。
但對于與謝野晶子來說,這些都并不難辦,只要是由外部傷害導致的身體機能損傷,在她的面前都不過是簡單的小事,而傷口感染導致了這個年紀看上去比她小上幾歲的孩子正處于生命體征微弱的瀕死狀态,反倒正好滿足了她異能力發動的條件。
接下來她只用将手放到眼前的傷者身上,然後順從身體中那種自然而然的本能直覺發動異能力就行了——
[請君勿死]
她懷着溫柔而慈悲的心靈無聲地念出了自己異能力的名稱,卻沒有看到奇跡一如既往地發生。
像是磁鐵同極的碰撞,又像是烈焰中升華的冰塊一般,她的異能力在觸碰到那傷勢嚴重的孩子之後便無聲無息地消融在了他的領域之中。
她怔愣在了原地。
森鷗外見她将手遲遲地停留在那個無足輕重的小孩之上,便問了一句,“怎麽了晶子,還不動手嗎?”
“……用不了。”
與謝野晶子的聲音很微弱,森鷗外沒能聽清,“什麽?”
在獲得異能力之後還從未失過手的女孩擡起頭來,神情有些慌亂,“我的異能力對這個孩子不起作用……怎麽辦,森先生?”
不知不覺間,與謝野晶子已經對這個自己才見過沒幾面的男人産生了依賴。
而森鷗外微微眯起了眼睛,從與謝野晶子那短短一句話中捕捉到了一點還不太确定的關鍵信息。
“是嗎?”他說道,“那就讓我來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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