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最後一段有修改)

“異能力?”津島修治毫無興趣, 他伸手摩挲着獄門疆,沒有起伏的語氣顯出了些許涼薄,“我沒有異能力。”

津島修治是知道異能力的存在的。

跟咒術師[每個人都擁有咒力]的體系不同, 異能力并非存在于每一個人體內, 但跟咒術師又有些相似, 異能力者同樣是從出生起就注定了與衆不同。

異能力是極端的随機選擇,像是上帝随手投出的骰子,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但在異能力顯現出來之前, 沒有人知道自己是不是被上天選中的那一個人。

唯一可以确定的一點是,從來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既擁有咒術師的天賦又擁有異能力, 這兩者就好像正負的兩極一般相互排斥, 互不相容。

“不。”森鷗外說道,“你是擁有異能力的,而且還是相當珍貴、獨一無二的異能力。”

他的話語之中不由自主地洩露出了些許不容抗拒的強勢氣息, 危險的酒紅色眼瞳之中閃過一絲泠泠的冷光。

森鷗外很快意識到自己做的有些過頭了, 收斂起了那不自覺洩露出來的本性, 又揚起笑眯眯的狐貍般的假面來, “啊,對了, 還沒有問過你的名字呢?一直小先生、小先生這樣的叫也不太合禮儀。”

他彬彬有禮地問道,“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名字。

在那一場大火之中,無論是[津島修治]還是[津島憐央]都已經化作一具焦屍、徹底死去了,連公安系統上都不會再有津島雙子的任何記錄, 那是津島修治早已經籌劃好的脫身計劃, 只不過現在看來, 好像變得毫無意義了。

“太宰。”他說,眼中早已經沒有第一次親手寫下這個名字的激動,只有一片死氣沉沉的灰霾籠罩,“我的名字是太宰治。”

就連親口承認這個名字的心情好像也沒什麽特別的。

既然銷毀了一套身份證明,為了能夠自由地在這個社會上生活,津島修治……不、現在應該叫太宰治了,太宰治自然也借助着津島右衛郎議員大臣的便利身份,早早地準備好了另外兩套全新的、足以讓他們重新開始生活的身份證明。

因為讨厭那腐朽的津島姓氏,所以抛棄掉了,因為讨厭被津島右衛郎那樣的爛人賦予了期待的“修”字,所以舍棄掉了,本來打算幹脆連“治”字也一起換掉的,但又害怕憐央會覺得陌生,因此保留了下來。

而跟全新的名字捆綁在一起的是截然不同的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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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前父母在一場車禍中雙雙身亡,只留下了一處位于橫濱租界的房産和一筆足夠他們生活到成年的遺産,法院分配下來的監護人在國外工作,家中只留下一對相依為命的雙子共同生活,因為失去了父母在學校裏受人欺淩,所以選擇轉學到另一所附近的神奈川國小上學。

他準備好了一切,但卻再也用不上了。

“對了,森先生……是吧?”太宰治朝森鷗外斜斜地瞥去一眼,輕飄飄地說道,“你身上政客的臭味真是濃重到令人作嘔。”

他的眼瞳中有着令人膽寒的惡意,“就算我擁有異能力又怎樣?想要占有我的異能力、想要把我當成你手中的工具使用,難道你就不怕,”他語調輕柔又和緩,“手中握着的是一柄雙刃劍嗎?”

揣摩多了那群連皮毛都養的油光水滑的老狐貍,年紀尚輕的森鷗外的心思在太宰治眼中并不算難猜,更何況這個人本就也沒有遮掩過他的野心。

太宰治就像是一只頑固又封閉的蚌一般,将自己柔軟又致命的心髒塞進去、塞進去,藏到最深的內裏,藏到了誰也進不去的黑屋中,連一絲鮮活的情感都不肯表露出來。

他譏諷着,又嘲弄着,用那嚴絲密合、無懈可擊的堅硬外殼對抗着森鷗外試探性的進攻。

沒有辦法。

森鷗外有些遺憾地想着,看來對付與謝野晶子的那一套用在太宰治身上是行不通的。

這個孩子太過聰慧也太過多疑,他對人性的絕望就明晃晃地表露在那雙鳶色的眼瞳之中。

這樣的孩子,如果不能耐心地一點點靠近,一點點瓦解掉他心中厚重的冰牆的話,就只會加重他對他人的猜疑與警惕,如同受驚的小獸一般越發謹慎地隐藏起自己來。

這需要時間。

但森鷗外現在最缺的就是時間。

他已經為了太宰治将回去的時間延後了一天了,戰争的時機稍縱即逝,森鷗外的重心始終還是落在他心心念念的[不死軍團]計劃上,即使再舍不得太宰治這顆疑似可以消除掉他人異能力的鑽石,他也只能忍痛先暫時把太宰治挪到一旁擱置。

“看來太宰君的意志相當堅定。”森鷗外有些遺憾地說道,“連邀請都沒能說出口就被拒絕了,真是令人傷感。”

他還有些不死心地懷抱着希望問了一遍,“太宰君難道不想保護我們身處的這個美麗國家,為了這片土地上歡笑着的國民而戰嗎?”

“美麗嗎?”太宰治鳶色的眼瞳之中是灰蒙蒙的一片,“那為什麽我看不見呢?”

在他迄今為止的短短人生之中,只看見了人們永不休止的貪欲、孜孜不倦的紛争,他們握槍,只将槍口對準無法反抗的柔弱者,以惺惺作态的凜然姿态守護着自己醜惡的私欲。

這世界美麗嗎?

“是美麗的。”森鷗外肯定的說,他半睐起的酒紅色眼瞳中所流淌着的,是對這片土地炙熱又粘稠的、真真切切的愛意,他低沉着聲音說道,“太宰君無法欣賞到這樣的景色真是——太令人遺憾了。”

森鷗外站起了身,“既然如此,我也只能先行告辭了。”

病床旁的床頭櫃之上為了方便護士交代清楚注意事項而備着便利紙和圓珠筆,森鷗外便俯下身去,信手拿起圓珠筆,又抽了一張雪白的便利紙出來,用手指壓着刷刷幾筆寫下了自己的姓名和聯系方式。

“如果改變了主意的話,可以随時聯系我哦,太宰君。”森鷗外将那張便利紙遞給了太宰治。

“醫院的費用不用擔心哦,我已經墊付過了,想要在這裏住多久都可以。”即便确認了太宰治是塊難啃的骨頭,但森鷗外也并沒有就這樣放棄了,他略施了點小利,表現出了自己友好的态度。

這裏是部隊管轄下的一所醫院,收容的病人大都是有了一定職階的軍人的直系親屬,因此也管理嚴格、信息更新及時,會向入院時登記的監護人随時通報病人的情況,甚至在病人出院後的行蹤都會進行連續一周的追蹤尋訪,以防其中混進了什麽會販賣軍人親屬信息的老鼠。

因此只是将太宰治視作一個性格古怪的普通孩子的森鷗外并不擔心自己會失去了太宰治的下落。

身穿軍裝的年輕醫生消失在了淡藍色的門簾外。

而太宰治安靜地坐在了病床之上,在森鷗外背過身走出去了之後,瞥了一眼被森鷗外硬塞到了自己手中的便利紙,便将手伸到床邊,松開了手指。

那張便利紙便輕飄飄地落進了垃圾桶之中,被穢物浸沒,未幹的漆黑墨跡也漸漸暈染開了,順着紙張上纖維的痕跡顯露出了細菌般遍布毛刺的模樣。

惡心的政客。

“……少爺、亞……少爺……”

像是從天外傳來的、遙遠又恍惚的呼喚一聲聲響起。

眼前是一團晃動着的、溫暖的彩色光影。

有穿着黑西服的人影朝他走來,面上是看不真切的、模糊不清的五官,伸出泛着淡淡暖光的手輕輕推了他一下——

[嗡——]

像是整個世界都在旋轉,無數只手伸出來、拉扯着他空白的魂靈,在一片虛無中無限地下墜、下墜、下墜。

在那瀕臨死亡般無所憑依的空蕩墜落感中。

他的耳邊,只響起了悠長又寧靜的白噪聲。

“——亞路嘉少爺。”那長久不歇的呼喚聲驟然變得清晰了起來。

呼吸時氣流交互的細微摩擦聲、聲帶緊繃時略顯幹澀和顫抖的音色、牙齒磕碰的聲音、嘴巴張合時黏膜貼近又分開的粘連水聲。

一切都是那麽真實。

溫柔的女聲中帶着一點竭力隐藏着的顫抖,用小心翼翼的、像是在誘哄小孩一般的語氣說道,“午睡時間結束了,該醒過來了哦。”

像是一首小夜曲的末尾,叮咚的音符戛然而止時,也将人從那恍然夢境中驀然喚醒。

如同蒙上水霧般模糊不清的視線,真真切切的柔軟身體,輕柔的發絲搔動着脖頸,帶來一陣陣癢意。

津島憐央甚至感覺到[他]打了個哈欠,揉了揉眼睛,拭去了那一層薄薄的、濕潤的淚液。

世界變得明晰了起來。

穿着黑西服的女執事長着一張普通又青澀的臉,看上去只有二十多歲,漆黑的短發梳成了整齊的背頭,微微下垂的眼睛總是不敢正眼看着[他],暖色的面頰上點綴着幾顆淺淡的曬斑,有些幹澀起皮的嘴唇緊緊抿着,顯而易見的緊張。

“抱抱我。”

[他]這樣理所當然地要求着,“我想要去洗一下臉。”

“是,亞路嘉少爺。”

女執事自然無所不應,伸出手來将[他]抱了起來。

身體在騰空,被穩穩地抱在了半空中,視線變高之後,津島憐央才看到了這一整個房間的全貌。

明亮的色彩,童趣的圖案,滿當當、圓滾滾地堆放着的可愛玩偶,地板上鋪着柔軟的地毯,床鋪上垂着層疊的紗幔,天花板上懸吊着雲朵般的燈具。

像是在愛裏被寵溺着長大的孩子才會擁有的房間。

但是津島憐央注意到了。

女執事打開了這個房間唯一的一扇門,帶着[他]走進了同樣精心布置過的洗漱間,用溫水打濕了布巾,替[他]擦着臉。

——這個房間,沒有窗戶,沒有出口,只有被焊死的通風口在沉悶地嗡鳴着,将外界自由的空氣傳達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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