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白蓮花
次日,林浣當真尋了不少小狗兒愛吃的東西來犒賞阿吉,又另做了許多小狗兒的玩具和衣物,直樂得阿吉在懷裏打滾。
又過了數日,山下便傳來了消息,忠平王帶了兵馬護衛來了揚州。不多時,揚州知府收押,數名揚州商戶入了牢房,漕幫也被狠狠打擊了一回。後又有說甄家三爺病逝。林浣聽了,微微揚了揚眉,好一招棄車保帥!轉頭望了望一旁的黃歷,離她入寒山寺已有四十多日了。
南方的夏日酷熱,但寒山寺依山傍水,尚算清涼,每日裏誦經禮佛也并不難捱,這七七四十九日如同白駒過隙,倒也過得快。回到族裏,将受了香火佛光的經繡經卷放入祠堂,又請了人來做了七日的道場,一應祭祀完畢,已至了七月下旬。
林浣向族裏道了一聲,便吩咐青瓊等人收拾東西,只待能在中秋節前趕回京城。這日,林浣正檢查箱籠,只見林槐手裏端了個紫檀木雕花邊緣鑲嵌翡翠的匣子進來。
“也不知是誰将這匣子放在咱們府外頭,門房的瞧着這盒子似是價格不菲,不敢做主,還請姑娘示下。”
林浣示意青瓊上前開了盒子,內裏竟是一朵開得正豔的白蓮花的折枝。青瓊與林槐均是一愣,瞧着匣子做工精良,雕刻細膩,便是上頭的翡翠也是晶瑩剔透,尋常不得見,沒想到,裏面裝的竟只是一只白蓮花。
林浣眼神閃了閃,“放下吧!”
青瓊和林槐你瞧瞧我,我瞧瞧你,甚是疑惑,卻也不敢多嘴,依言将匣子放在幾案上,退了下去。
林浣伸手将那支純白的蓮花拿了出來,撬開匣子底層,裏面躺着一張宣紙,上書二字:多謝!挺秀蒼勁的書法,卻并無署名。正反兩面,除此二字,再無其他。林浣心中卻已是明了。端了那支蓮花近鼻尖來嗅,香味清雅,芬芳怡人,于八年前,千鯉池的荷香無甚差別。
八年前,林浣五歲,曾随着林老太太進過一次宮。彼時,正值端陽佳節,宮裏張燈結彩,一派喜氣。林老太太陪着太後說話,便有宮婢帶了她去外邊兒玩。
延壽宮比鄰千鯉池,池子裏的荷葉田田,白蓮綻放,清香怡人,又有錦鯉在蓮葉間游來游去,煞是有趣。林浣拿了碎食逗着錦鯉,正玩得樂,隐約間聽得哭泣之聲,本以為怕是哪個做錯了事的宮女太監遭了主子的責罵。誰知偏頭一瞧,竟是一個八九歲的小男孩,衣裳華貴,顏色上卻淡了幾分,
想是洗的多了,且有幾處破損,面上沾了不少污漬灰土,手上還有幾道傷痕。
宮裏是非多,需得步步為營,如履薄冰,林浣本不願多管閑事。只小男孩那倔強的眼神,突然讓她想到前世的弟弟,沒來由的心裏一顫,軟了下來,伸手摘了池邊上的一支白蓮去逗他,前世裏,她與弟弟年歲上相差好幾歲,弟弟每次發脾氣,或是不開心,她便拿好看的或者好玩的東西這般去哄。
小男孩初時并不太理她,只她說了幾個笑話,溫聲軟語,到底是孩子,也漸漸放下了警惕。他問她,他沒想過要争,沒想過要搶,可是為什麽就是不願放過他。她一時訝然,她可以因一時的心軟說幾個笑話去安慰他,逗他開心,可有些敏感的問題卻不能接觸,她如何告訴在,要在這宮裏生存下去,只能去争,只能去搶?她不能說,只能指了指東側竹林裏的青竹。
小男孩呆呆地望着她,似懂非懂。
他又問,若是有人存心要勾搭帶壞你,你又拒絕不了,該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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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浣又指了指一旁的蓮池。
小男孩越發疑惑,林浣略笑了笑便走開了。
此後二人從未見過,這些事,林浣也從未記在心上,不過偶然為之,若非今日的白蓮花,她哪裏還能想的起來。
她曾想過男孩的身份,或許是親王之子,也或許便是聖上之子。可是,她從沒将當初的小男孩和如今的忠順王聯系在一起。
自她到得揚州,一切便都是忠順王算計好了的。她前腳入住福來客棧,後腳忠順王便到了,哪裏有這般湊巧的事兒?且忠順王當日坐的桌位,方向上正好讓她在包廂裏将他的舉止瞧得明明白白,連眼神間的變化也沒有錯漏。之後林槐的打探,只怕有些也是忠順王故意透過來的。那些打聽來的消息,兇險無比,無非是想告訴她,讓她盡快離開揚州。所以,本打算再多呆兩天,她卻執意第二日便走。
次日碼頭駕車狂奔,招搖過市,也是忠順王刻意為之。那最後一句詩詞自也是故意說給她聽的。
“絕無逆旅知歸客,安問寒岩舊應真。一自鐘聲響清夜,幾人同夢不同塵。”說的正是寒山寺。
只是……
林浣掐着白蓮花,嘴角兒一笑。蘇揚鹽茶兩道複雜,此間官員與鹽枭勾結,不可盡信,此點林浣自然明白。忠順王單槍匹馬闖進虎穴,着實不易。只是,忠順王怎麽就斷定,她能夠
明白他的暗示?又或者她明白了,就會幫他?難道只憑借幼年時的幾句話?林浣願意去賭,不過是存了幾分私心,也是知曉,忠順王是能夠平安富貴活到“賈府抄家”的。那麽忠順王呢,他會不會賭的太大了一點?倘若沒有林浣設計的寒山寺的一出戲,忠順王要如何脫身?
自她明白忠順王遞過來的求救信息,她便一直輾轉反側,夜不能眠。她不知道,如今蘇揚的這攤渾水,她該不該摻和進去。在忠順王與甄家鹽枭之間,聰明人自然知道要選擇忠順王,只是,形勢太過兇險,便是忠順王此時贏了一局,也不可能一舉将揚州所有的勢力全盤扳倒。而若是讓人知曉林家牽涉了進去,那麽,林如海他日來得揚州,便會越發兇險。
忠順王的暗示并不明顯,她完全可以當什麽都沒有看懂,什麽都沒有聽懂。忠順王也只能怪自己押錯了人。可是,林如海卻在這時候再次升官。風口浪尖之上,奪嫡之争林家只怕難以避過。若是再一味躲閃,只怕不論哪方勢力成了事,倘或稍微心眼小一點,林家便要被記恨上。所以,她要賭一把。目前的局勢,将賭注安在忠順王身上,無疑是最穩妥的。
她要想法子接近忠順王,剛巧忠順王向她傳達了訊息。這是一個不可多得的機會。若能幫上忠順王,忠順王便會對她另眼相看,也會高看林家。
她琢磨了許久,才想出了寒山寺這一出戲。阿吉其實是她早便準備好的,為的便是在遇到不可知的情形時可以稍作幌子。
忠順王與甄家三爺大打出手是忠順王給她的開始的訊號。她一早入住寒山寺,等的便是忠順王。阿吉的受傷,是忠順王借此告訴她他已經到了,且負了傷。要小沙彌準備的傷藥和吃食,也并非當真是給阿吉,而是給忠順王。晚間她不放心,也是因着手裏頭握了忠順王給的信件證物,不知如何傳達出去,至少不能經由林家的途徑。
藥華堂的東家雖已辭官,但在京裏卻有自己的渠道,且是可信之人。當然,這項是忠順王告訴她的。忠順王負傷,揚州一方首要檢查的便是醫館藥鋪,所以忠順王不能自己前往藥華堂,不然非但不能躲避開揚州的嚴密搜查,反倒将藥華堂這步暗棋暴露出來。
她以給阿吉買金瘡藥為名,為的不過是兩件事,一則打探城裏的消息,一則讓林槐将信件證物交給了藥華堂的管事。
她帶着阿吉去院裏曬太陽,說那一番話,也不是說教阿吉,而是故意說給忠順王聽得。“不許亂跑”“狗洞
不是好鑽的”“後山荊棘多”,不過是想告訴他,外邊兒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不能亂跑,後山荊棘多,是說他們已搜到寒山寺附近了。又提狗洞是告訴他,若她在前面擋不住,揚州一方執意要搜進來,可自狗洞去後頭先躲一躲,後山巨大的石鐘便是藏身之所。尾間廂房的房門響動,也不是被山風所吹,而是,忠順王所為,不過是為了告訴她,她的話,他聽明白了。
另一方面,藥華堂的管事得了東西,便用自家的藥材生意做幌子,将其傳給了忠平王。
漕幫在兩淮一帶盤踞數十年,根深蒂固,外來人馬過多,即便喬裝改扮,隐蔽再好,漕幫一時未查,之後也會起疑。人馬若一時用不上,便不能進城,不然反倒壞了計劃。
忠平王等的正是這些證物,利用證物在聖上跟前請旨,才能帶着兵馬來揚州救援。且這些兵馬也是化整為零,跟着藥華堂的商隊而來。這般才能做到不打草驚蛇,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計劃緊密,一環扣着一環,牽一發而動全身,因而,若是有一環出錯,這項計劃失敗,忠順王只怕也難以再平安回京。
這一局,她與忠順王都在賭。索性他們都賭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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