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魔教篇4
說實話,在這之前,我一直把胖虎當作某種不知天高地厚的地主家傻兒子……搖光的事情,我覺得真怪不到一個孩子頭上。
何況,胖虎只是憨批,只是喜歡鼻孔朝天,他從不像自家狂躁症發作的爹似的亂殺人,事實上他都沒有傷過人,從不懲罰自己身邊的仆從。
當然,有他爹這種超級精神病在身邊,經常嫌棄胖虎身邊的人照顧不周,他身邊的仆人的生命周期也沒有幾個超過兩年的。
某種程度上,我甚至覺得胖虎和聖女攤上這麽個長輩,真的很可憐。
仔細想想,雖然我被迫穿越到這個狗/屁世界,被迫在魔教當了反派社畜,整天都要擔心自己的項上人頭,人身安全沒有絲毫保障……但我的日子并不很難過。
因為我的師父兼上司,右護法大人很愛護我。
我是他唯一的徒弟,自從他把我帶回魔教後,就沒讓我受過什麽委屈,吃的喝的用的,但凡他有,我也肯定有。冬天山裏頭冷,雖然他總是很嚴厲地天不亮就叫我起來練功,但也會特意煮火鍋陪我吃,那時候我還小,功夫練得也不到家,瑟瑟發抖像只小凍貓子,他就讓我裹住被子不伸手,用筷子夾了羊肉片喂我。
記得那時候,我還沒那麽鹹魚,法治社會長大的年輕人自然不可能看變态教主順眼,要不是師父護着我點醒我,恐怕我已經和搖光去做伴了,墳頭草都有三米高。
最關鍵的是,我師父頭發雖然少,但他至少是個正常人。
魔教在這個世界當然是無惡不作的反派,作為執掌三十六舵的右護法,我師父下手狠辣,在江湖上素有“笑面羅剎”的稱呼。
他是個好人嗎?那肯定不是,就算他再愛我,我也不能昧着良心說他不是個窮兇極惡的殺人犯。但我師父至少知道,自己不是什麽好人,也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不容于世。
那什麽,罪犯和變态還是有點區別的。
幸虧當年我沒穿越成胖虎,不然我肯定已經瘋了。
哦對了,現在叫他胖虎是不是不太好?畢竟他不是什麽真的惡霸,他還有個挺好聽的名字,雲随鶴,聽着像個修道的,而不是魔教少主。
他爹叫雲中山,聖女雖然不是教主親生,但也姓雲,叫雲心鳶。
雲随鶴說完那幾句話,就垂下頭不再言語了,月亮灑在他的臉頰上,帶着幾分說不出的委屈低落。他有一副好相貌,其實雲家人都不醜,只是因為過于變态而容易讓人忽略外貌罷了。
“搖光的事情本來就不怪你。”我輕輕說道,我不是古人,我沒有父債子償的奇葩概念。他不需要為那個瘋子爹的錯誤買單。
雲随鶴有一張白淨的臉龐,一雙倔強不服輸的眼眸,聽到了我這句話後,沉默下去,不過我隐約覺得自己聽到了些許哽咽。然而,不超過三秒,他就又擺出少主的架子來,“哼”了一聲道:“不說這些了,薩寧,你倒是好演技。”
我面無表情地看他。
他惱怒道:“你還裝什麽裝!”
什麽冷漠寡言的沉穩人設,什麽古板守規矩的右護法弟子,特麽都是騙人的!這個家夥壞得很!
以上都是我對雲随鶴想法的腦補,我知道自己這一次暴露了太多本性,少主只是江湖經驗不足,從小被人捧太高了,并不是真的智商有缺陷。
“說話呀,你啞巴了嗎?”他看我不答,氣憤地拍打了下湖面。
我嘆氣:“那你還想我說什麽?”
“我們什麽時候去找心鳶?”這個憨憨固執地說道。
我頭疼了:“我的少主大人,你還要屬下重複幾次啊?我會去找聖女,你先回教中吧……”看他還想張嘴,我立刻補充道:“你知道江湖上有多少人想殺你們雲家人嗎?”
不說變态教主在外面結了多少血仇,但就同為反派的幾個門派,也指望幹掉魔教,好做黑/道江湖的老大。
“你連我都打不過,出門才半天就能把坐騎和包袱都丢了,你确定你是去找聖女,而不是給江湖仇家送人頭的嗎?”哦豁,太激動了,連上輩子的口頭禪都說出來了。
雲随鶴雖然沒聽過“送人頭”這個說法,但從字面意義上,理解起來沒有任何困難。他好看的臉頰漲紅起來,不服道:“不會走江湖我可以學,反正有你在,可以教我,我是下一任的教主,總不能一輩子不在武林上走動吧。”
這句話總算有點道理,不算純粹胡攪蠻纏了……但是,少主你醒醒,教育培養下一代繼承人,這是你爹和左右護法需要擔心的事情,不要為難我這一個小小的底層員工啊!
看來必須得說清楚,看得出,胖虎和他爹不是一路人,應該不會因此而翻臉對吧?
我吸了口氣,凝視着他道:“不是你的問題,少主,是我怕死。如果路上我們遇到仇家,為了保護你,我得死戰,如果你出了什麽事情,我不可能活着,這點你也清楚。”
是的,哪有那麽多理由,不過是我怕死,怕承擔責任,怕被牽累。
如果今天不是“我”受命尋人,那雲随鶴和雲心鳶的死活和我半點關系都沒有,他們愛回不回,愛做什麽做什麽。
月光下,雲随鶴的面容蒼白了一些,我這些話在教中算得上大逆不道,在他聽來也肯定很刺耳。因為我把他看做一個要命的麻煩,只想盡快甩手。
對不起,胖虎,我只是一條想躺平的鹹魚而已。
摸魚法則:不要對公司裏的任何人動私情,尤其是老板的親戚。
話說到這份上,已經沒有什麽好遮掩的了,我自顧自低頭洗澡,然後趁着雲随鶴懷疑人生的間隙,去附近的農莊買了兩套舊衣服,都是農家漢穿的粗布衣,但好歹幹淨。
但那身雲錦我是舍不得扔的,幹嘛,洗洗還能再穿,破了還能再補補,我又不是教主父子那兩個敗家玩意兒,跟皇帝老兒似的,一套衣服只穿一次,因為貧窮,讓我都快克服了自己的潔癖,這就是社畜打工人的悲哀吧。
将髒衣服在水中涮了涮,把表面的污泥去掉,小心翼翼擰幹後疊起來裝在布包裏。我不太敢洗,這種布料精貴,我粗手粗腳洗壞了要心疼死,還是帶回去給教中的浣衣婢處理吧。
這邊,雲随鶴終于平複了心情,穿上了我帶來的粗布衣,那套破衣服他大概是不要了,我再窮也不可能撿別人穿過的帶回去,只能挖了個坑埋掉,以免被追蹤。
“我明白了,薩寧。”
啊,你明白什麽了?我剛從坑邊站起來,就聽到他突然來這一句,不由一臉茫然。
“我這就回去。”雲随鶴認真說道,月下那雙漂亮的眼眸還是滿滿的不服輸。
雖然不明白胖虎到底經歷了什麽心路歷程,但任務至少完成一半了。我松了口氣,讓他坐上那匹矮腳馬,帶着他往回走,在天亮的時候,我們就遇到了教中來人。
我師父果然是個靠譜的男人,不可能光讓我一個人去追聖女少主。來的人裏面,有我認識的三十六舵的同事藍韶,也有叫不上名字的隔壁左護法的人。
雲随鶴沒說什麽,連看都不看我,就迎着他們走回去,模樣仍然那般高傲。
有少主在場,同事想和我多說兩句也不行,總不能在老板兒子面前摸魚吧。藍韶沖我眨眨眼睛,我悄無聲息地移了過去,藍韶把一個包袱遞給我。
“右護法讓我給你的,”他也算我從我新入職場起就認識的老同事了,為人有點不太正經,其中最不正經的一點,就是喜歡出入風月場所找美人,他擠了擠眼,道:“說起來,還是右護法最疼你,知道你走得急什麽都沒帶,要我帶着,見到了就給你。”
摸着那個綿軟的包袱,感受到裏面換洗衣服、點心和銀票的手感,我雖然維持人設的面無表情,但心中已經幻覺出了一個偉大的男媽媽的造型。
就要男媽媽,就要我師父!
将愛心包袱背在身後,藍韶匆匆和我告別,追上了護送少教主的隊伍。他們本是派出來支援我的,如果雲随鶴要回去,他們就先送少主。
聖女這邊消失了好幾天,還沒有什麽線索,要等我追查出一些端倪,送信回去後,教中才會派人來幫我。再者,作為右護法唯一的弟子,我雖不是三十六舵的掌舵人,但三十六舵主都賣我幾分面子,哪怕追到了外地,要借人也方便,不必千裏迢迢再派人跟我去。
這麽一想,師父派我去找聖女和少主,确實是細細思量過,而不是拍腦袋的決定。
還有什麽比直屬上司是個靠譜的人,更讓社畜們感動的事情嗎?
……其實還是有的,比如發工資和年終獎的時候。
辭別了藍韶等人,我不再耽擱,騎着心愛的小馬全力趕路,趕往聖女失蹤前最後出現的地方——江南。
江南是個好地方,古詩裏都說了,“腰纏三萬貫,騎鶴下揚州”,作為魔教右護法的弟子,三萬貫是沒有,但三十貫還是有的。
我的男媽媽……啊不對,是我師父給我的盤纏裏有幾張大寶通行的銀票,我一到江南就去錢莊換了點碎銀子和五貫錢,身上也換回了暗紋雲錦,又在路邊攤買了把扇子,圓滿了我想要一個斯文敗類的願望。
畢竟這是江南唉,江南除了美景,最盛産的不就是才子和佳人?
然後,我就在路邊看到了狗子。
是的,那只賊喜歡在泥地打滾的狗子。在看到我的一剎那,狗子的眼神亮了,像一只拆家拆得無家可歸的哈士奇般,活潑潑地向我狂奔而來。
那一瞬間,說實話,我只想拔腿就跑,但為了維護翩翩公子的形象,我忍住了。
“你想做什麽?”我努力繃着臉,“和善”地看向對方。
“江湖救急,借我點錢吧,大俠。”狗子的眼神炯炯有神。
“……”
謝謝,我不是大俠,也不借錢。
“我三倍還你。”
我繼續面無表情往前走。
“明天就還,我寫借條。”
“……”我實在沒忍住,扭頭看向他,笑道,“我連你是誰都不知道,你寫的借條有什麽用?”借錢這種事,是要信用度的啊,大哥!
狗子頓了頓,接着無比真誠道:“我叫任東來,蜀山弟子,我肯定還錢,否則你就拿着借條去蜀山找我師父要,以他的性子,到時候應該會還你十倍。”
說着,怕我不信一樣,從口袋裏拿出了蜀山派弟子的銅牌,上面雕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啃竹子大熊貓,背面龍飛鳳舞“蜀山,任東來”五個字,不由分說地塞進我手裏,期待地看着我。
……
謝邀,人在江南,剛下馬。
就是人有點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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